第74章 不枉
第二日一早，老大夫过来把了脉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了门口指着外面：“门口那条小路，向北直走就能出这座山。请便吧，老朽医不了你。”
迟遇问道：“是他的伤严重了么？”
老大夫背着手，瞥一眼床上默不吭声躺着的人：“你自己问问他，昨夜一整夜干了些什么？”
迟遇望过来。
叶风往被子里缩了缩头，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黑眼圈特别明显：“我什么也没干，就是睡不着。”
老大夫一声怒吼：“你还想干什么？喝了药你不睡觉你瞎想什么？叫你少思量点会影响内伤你当耳旁风了？！”
“……”
发了一阵火后老大夫“哼”了声就走了，没真将他赶出去，房间里一时只剩他和迟遇。
“你想什么了？”迟遇问道。
叶风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缩，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声音嗡嗡道：“我什么也没想，就是睡不着。”
迟遇没再问，转身去端了药过来。
叶风一直垂着头，任迟遇将他扶起又喂药，视线一点都没敢抬。迟遇没发觉什么，只是喂完药后按老大夫的嘱咐将他又送进被子里，说道：“现在开始睡觉。”
叶风看他已经熟练的动作，在他出门前叫住他：“仙君，追妖令呢？”
“解决了。”迟遇道。
“仙君……”
迟遇回了头：“还想问什么？”
问什么？为什么等他？为什么来找他？为什么照顾他？答案也许很简单，守信罢了。叶风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别的答案，开口说的却是：“我睡不着。”
迟遇走了过来，伸手在他后颈处按了一按，有和缓的灵力顺着皮肤神经流入身体。叶风眨了眨眼睛，一股不可挡的困倦压住了眼皮，迟遇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大夫说你得多休息……”
在迟遇强制地刺激了昏睡穴后，叶风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深，醒来时精神好了许多。
房内点了烛火，门被紧紧关上了，看不出外面如何。不知迟遇睡了没有，叶风随意一想，就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
“……”仙君难道有听心术？？望着端药走进来的人，叶风忍不住问道：“仙君，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呼吸声。”迟遇简洁道。
叶风：“……”他一向自诩耳力过人，没想到跟仙君一比……
这次喂完药后迟遇没走，将碗放到了桌上，问道：“你怎么会受伤？”
提起这个叶风就觉得气顺不过来：“碰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在山洞时，他一心想着怎么活命，其实没仔细揣摩过那个妖说的话，只是捡了条主要线索。现在再想想，那妖应当是被朋友的死刺激疯了，后悔没能阻止他，才捉了路过的自己。从他想同归于尽来看，还着实疯得彻底。
叶风没同迟遇细说，只说被妖困在山洞打了一顿，为了出去才成了这样。其实这种禁制看着苛刻，并不是非要硬闯，只要将妖杀死，自然会破，可惜他没杀死金丹境恶妖的本事，更何况失了先机，已经重伤。
迟遇听完沉默了一阵，问道：“你不怕闯不出去么？”
叶风摇头：“留在里面必死。就算伤势能熬下去，要是这个山洞被进山的人发现了，但凡靠近一步就会倒塌。不如自己闯一闯，挣一条活路。”
安静的烛火忽然因门缝中吹进来的风动荡了下。
迟遇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叶风忽然有些不自在，问道：“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做错了？”
“不，你做得很好。”
叶风展眉笑，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夸过他。常鸣与他说不了两句就吵，针尖麦芒的，谁都不让谁，小灿儿又是个别扭的性子，觉得不错也不会说出口。
迟遇虽然话少，却从不遮遮掩掩，率直得很，也令人心悦得很。
“仙君在想什么？”见迟遇垂了眸似乎有所思，叶风问了一句。
“我曾碰见过与你相似的情境。几年前的一次历练，遇上一个疯魔的妖在屠杀凡人，境界在我之上。当时情况危急，我便摧了金丹出来，化作法器将妖立刻毙命。金丹化器这个法子风险很大，回来之后其他人说我做得好，韩凌却说我不惜命。”迟遇的语速很慢，似乎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我当时反驳于他，正因为惜命才冒了这个险。”
叶风道：“仙君本可以选择回去找其他修士帮忙，之所以冒险相搏，惜的是凡人的命。”
迟遇道：“当时只觉得韩凌思考欠妥，未将救人考虑在内，现在好像明白了他为何那么说。”
“嗯？”
“他担心我，怕我不小心丢了命。”
“……”叶风没想到迟遇明白的是这个。诚然韩凌仙君这句话有几分责备的意思，但其中的关心更明显，这需要隔几年才明白过来么？说是仙君感情淡薄，这也太淡了些……
“你的确做得很好，那种情况之下别无选择。”迟遇言半又止。
叶风默默等着下文。
过了会后，迟遇似乎叹了口气：“明知别无选择，我却不想你冒这个险，说你做得好，但并不想你遇到这种事。是我不该让你独自去云川。”
叶风听一半就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半句说的是什么时他直摇头：“这跟仙君没有关系！如果要这么算的话，是我一开始不该缠着要同仙君一起历练。”这件事怎么算也算不到迟遇头上。
迟遇没有被他这一句话劝得神情舒展，只道：“好好休息。”便端着药碗出去了，留叶风一人独自沉思。
桌上的烛火又跳了下，小满的头从门缝里伸进来，找准了方向后冲叶风道：“爷爷说，你都躺了好些日子了，明日该出来晒晒太阳了，不然得发霉。”小孩说着关上了门，又立刻打开，“你可别再半夜不睡乱想了。”
从迟遇过来满打满算已有两日，叶风大多数时间除了喝药就是昏睡。在他吐过一回血后，老大夫就调了药方，减了点药性。几日将养下来，已经不是一副看着就不能活的模样。
翌日，阳光十分好，整个院子都笼在暖融融的光芒下。院中大半地方都是晾的药材，离房门不远处放着一个躺椅，上头叠着一层褥子。
迟遇依着老大夫的话将叶风抱了出来，小心搁到躺椅上。小满眼疾手快地搬了个木扎过来垫在叶风脚下，抬头时好奇道：“你怎么又脸红了？天这么热吗？”还抬头望了望太阳。
刚从仙君怀里起来的叶风：“……”要是他能动，今天肯定要不客气地打一把小孩。
小满年纪小不在乎事，见他没回也不在意，朝着迟遇嘻嘻笑：“哥哥，今日还一起去采药吗？”
迟遇没理小孩，问叶风：“天气热？”
叶风赶忙摇头：“不热不热，你去采药吧，不用管我。”
等一大一小走了之后他才彻底舒出一口气来。秋日的阳光有几分懒洋洋，照得他昏昏欲睡。
老大夫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簸箕的药材，见他瞌睡得厉害，去屋里拿了个薄褥子搭在他的身上。
叶风勉强睁着眼睛，向老大夫道：“多谢。”
老大夫头也不抬，径自摆弄药材去了：“谢什么。等你好了之后，吃住钱药材钱诊病钱一样都不能少。”
叶风笑了一下，跌入了深眠中。
深眠中有梦。
不知是何处，满山红枫招摇，临着浩浩长湖，湖水上浮着浓郁的白雾。
红树下有两道人影，似乎在对招，剑鸣声清澈。
梦中时光流逝人不觉。很快两人便从对招换成对饮，又成山间悠悠漫步。两道身影，后一个从容，前一个生动，动静相和，也算自在。
这个梦很长，长到叶风醒来时过了很久都没有回神。
日头已经往一边斜去，老大夫还在院子里铡药，听到醒来的声音后停了手，站起来望了望外面的路：“让他们早点回来煨药，就不听话。”说着进了旁边的屋子。
老大夫进去没一会，小满的声音就从院子外传了进来。
叶风闻声侧头张望了下，院墙遮住了小孩的身形，只剩一个背着药篓的白衣人影，沉静安稳。那人忽然向这边看过来，日光正从他的身后穿过。
迟遇进了院子便放下了药篓，端了煨好的药过来。
小满跟过来说道：“哥哥，我来喂吧。你都采药累了一天啦。”
迟遇道：“不用。”
这一下拒绝让小孩有点郁闷，嘴巴撅得能挂瓶子。老大夫从屋内出来，看了一眼旁若无人喂药喝药的两人，敲了下小孩的脑壳：“人家有人伺候你凑什么热闹，做你的事去，采来的药赶紧理好晾开。”
小孩更郁闷了，不情不愿地去捡药篓子。
叶风看他可怜模样，问迟遇道：“小满对仙君好像格外热情？”
迟遇道：“话确实挺多。”
叶风：“……”一口药差点没咽下去。望着迟遇平静的脸色，实在没忍住问道：“仙君，我是不是也很吵？”
迟遇停了停，认真思索了一会：“还好。”
耳边传来老大夫的啧啧声：“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分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