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相像
这几日青冥并没有找到任清风和萧停的踪迹。庄风给嬴书传了消息，隔了很久才收到回复，也是不知下落。
程净派人过来说明情况准备继续追查。庄风对来传话的小弟子道：“无名逃走，沈师兄也下了就地击杀的命令，任清风不算是杀错人。是不是可以不再追究？”
小弟子不解：“即使他杀无名没错，可他也伤了师兄你啊。”
“嗯。所以我要亲自找到他。”
小弟子摇头：“待我回禀程师兄。”
等小弟子走后，迟遇端来饭菜，一一摆到桌上，问道：“你打算怎么找？”
庄风看着迟遇动作，心中有些感叹。也就两三天罢了，仙君已经出入他这小竹舍像出入自己家一般熟练。
“不打算找。”
“不找？”
“小伤而已，不碍事。任清风若是想躲，哪里是我们能找到的。”
“那萧停呢？不救了？”
庄风接过迟遇递来的竹筷，“既然林子里没见到萧停，一种可能是他还活着，与任清风一起走了，二便是他死了，任清风清醒了过来，将他的尸首带了回去。无论哪一种，我再去找都没什么意义。”没能赶得及救他，后来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仔细想想萧停当日的模样，分明是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可他还是那么做了。庄风自认与萧停无恩无义，不可能让他以命相救，所以萧停让他先走，与其说是想救他不如说是想救任清风。能做到这个地步，必然不会愿意让别人去找任清风麻烦。总归萧停是救了他，他不能拂了他的意。
但任清风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是有查一查的必要。
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七八分，迟遇也没什么理由再把他拦在竹舍里。庄风沉默地吃完饭，对迟遇道：“我和小晏约了今日去平逢看看。”
迟遇收碗的手一顿，抬眼瞥了他一下，“嗯。”
晏知行等在长阶上，见着庄风后将他上下看了一遭，点头道：“气色好多了。”
庄风笑道：“养了几日该好了。”说完径直往山下走。晏知行停在原处，见庄风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便跟了上去，指指身后的人：“仙君这是？”
庄风摇头：“不知道。”
小晏撇嘴：“不知道？这分明是在跟着你。你得罪人家了？”
“你不能想想好的？”
“哦。”小晏思索一会，“仙君担心你的伤，怕你御剑掉下来。仙君心地可真好。”
“……”
不过显然是恢复得不错，庄风并没有掉下来。
平逢山和初次见到时一样，林鸦啼血，满目森然，荒废已久。
晏知行望着眼前的荒山，问道：“这就是活境？”
庄风道：“先前听任前辈所言，原以为是会撤去活境。难不成衡平派并不在平逢？”
晏知行寻了石阶往里走，走得愈远愈好奇：“这真的是个幻境？”
活境失传已久，修行界记载寥寥。陡然出现在这么个地方，做的却是极不引人注意。庄风如今大约能猜到究竟是为何。
活境掩藏下的平逢山应当同青冥一般，是个极适修行的灵山。它遮掩的并不是山本身，是山上的灵修。任清风在此间收的弟子不是凡人，而是灵。
这几乎是个惊世之举。
数百年来人修已经自有一套修行之道，而人与灵之间的隔阂横亘至今，从未有哪个门派会将灵收入门下。灵往往只能自寻修行之法，奈何通常慧根悟性不足，最终恶意成妖的不在少数。实际上，遑论入门修行，灵在世间像普通人一般寻常生活都已是艰难。这才是灵修迟迟不能入道的根本。
两人停在校场前。眼前残迹斑驳，石缝中遗留着深红。晏知行难得神情怅然：“这就是那个恶妖白楚被抓到的地方啊。”
庄风道：“据说是在屠山之时被某位仙君拿下。”
“薛枕河。”一直跟在后头的迟遇开口。
乍听到这个名字庄风有些愣，过了会才想起：“藏净仙君？”
“嗯。”
这位藏净仙君也一同来了青冥，只不过刚来就没了踪影，是以庄风对他几乎没有印象。
“那个白楚受了裂魂术，不可能活着。”晏知行忽而道。他来平逢并不是全然为寻任清风，还有部分是为那次偶然从游笑口中听到的“恶妖白楚”。当时找人找得实在疲累，便没有在意。后来再想起时，因着名字相近心中多了几分无法言喻的感觉，忍不住来看看。
“裂魂术。”庄风低声，“既然魂魄不可见，那裂魂……”
迟遇道：“裂魂……确实可碎裂魂魄。”
晏知行道：“一报还一报。相比五百人性命，裂魂也算轻了。”
庄风沉默了会，“如果救你的人就是恶妖白楚，你要杀他么？”
小晏茫然：“你这话好没道理。不是就不是，哪来的如果？”
“打个比方罢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晏知行正色道：“不难回答。他救了我，我不会杀他，也不能看着别人杀他，那就只能同他一起死了。”
庄风露出一个笑来，“你可真是诚实。”
小晏面露疑惑：“你今天有点奇怪。吃错药了？”
庄风还没说什么，一股剑气忽然向他身侧袭来，虽不是向着他，却仍会被波及到。他本准备躲一躲，结果在他反应之前，那道剑气已被人抬手化去。
迟遇面色不大好，若庄风被这剑气扫到少不得伤上加伤。
庄风倒不是很在意，他望向不远处持剑的粉衣姑娘。当日在问霞山情形不便，此后也没有照过面，他还未曾仔细看过她。其实这姑娘生得不错，五官小巧圆润，肤色粉白，是一副伶俐的样貌，只是见着她两回，回回都是这样冷冰冰的神情。
“滚出这里。”也是这样冷冰冰的语气。
晏知行拍拍庄风，“看看，竟然还有比你不讲道理的人。”
庄风笑道：“明姑娘，我们来寻任清风前辈，不知能否引见？”
明灿根本不理他，只盯着迟遇不放。从水镜中出现迟遇的身影开始，明灿就在忍，她一刻也不想看见这张脸。
晏知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几次后终于发现了点端倪，低声对庄风道：“这姑娘瞧着挺讨厌仙君的。”
“少说两句。”庄风又转向明灿，笑道：“明姑娘……”
明灿瞪他一眼，“你闭嘴。”
“……”庄风咬了两下牙，忽然觉得自己平缓流淌多年的血液开始搏动奔腾起来。“明、不，你既是叶风的妹妹，应当叫你叶姑娘才是。叶姑娘，小小年纪要多些礼貌才好。”
明灿终于分了些目光过来，只是似乎比刚刚更冷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她又望了下迟遇，“你告诉他的？”
庄风面上挂着随意的淡笑，“是你哥哥没教好你吗？对仙君要敬重。”
迟遇望着庄风，神色变得有些恍惚。他遇见的少年庄风其实同叶风并不相像。若说叶风是山泉，庄风便是已经冲破山石草木阻碍、和缓长流的那股水源。许是经历不同所致，庄风性子更稳重，或者说情绪更收敛。但他现在的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叶风。叶风在教训叶灿时，语气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明灿冰冷的神色有一瞬碎裂，但很快凝结起来，“你再为他说一句话就断你一只手。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庄风望着那个背影，差点要叹出一口气来。晏知行适时道：“你刚刚挑衅人家的样子真的有点欠打。”
庄风掀了下眼皮，“说什么挑衅，这是在教她好好做人。免得出去后挨打。”说完便往出口走。
晏知行跟上去：“不找人了？”
庄风道：“他们应当没有回平逢。”
“那咱们去哪？”
“问霞山。”
走出很远后晏知行忽然道：“仙君还没跟上来。”
庄风“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小晏忍不住了：“你和仙君怎么回事？”
“嗯？”
“又装傻。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仙君对你不一样。”
庄风想了想，“大概是找到了分开多年的——”
“私生子？”
“比私生子还糟糕。”
“咦？不像。”
庄风道：“你确定要和我一道去问霞？听尘峰的功课不做了？”
小晏道：“我已经同师兄告了假。你还没好全，我怕你一个人半路晕倒。”
庄风笑：“我哪有那么脆弱。”
两人往问霞御剑而去。没了清和仙君一起，问霞的护山大阵是进不去了。庄风给游笑传信，约了明光镇一见。
游笑来得很快。进了雅间便自己寻了座位，“咕嘟”一杯热茶下肚，目光热切地盯着庄风：“无名被人杀了？”
青冥寻人的动静并不小，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是任清风。”庄风道。
“任清风？”游笑瞠目，而后神色多了几分严肃。他原本就觉得任清风失踪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在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后，忽然出现斩杀了曾经的同门，其中关节隐隐能够推测。只是这推测出的结果是游笑最不愿相信的一种。
游笑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庄风道：“想问问，问霞山会因何种理由将弟子逐出门派？”
“违反门规第二、六、七条者。不得残害同门，不得有违天道，不得将修炼之法外传。”
“违天道？”
“仙君谢淮所定天道。”
不可滥伤。
“闻长老曾说何洛是因为违背天道才离开问霞，不知游兄是否知道其中细节？”
游笑道：“原本是不知道的，回来后查了下当年的记事才了解一二。”
大约八十年前，有两个弟子因被查出与平逢事件有牵连而被当时的掌门废了功法逐出问霞，从此不知所踪。至于是什么样的牵连并未有详细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