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渊源
凡人之中有一种营生叫吟游客,与寻常说书人不同,吟游客专讲修行界奇事。此前因修行界太平了许多年,这一营生一度萎靡。近些日子吟游客们又振奋起来,且听一间茶楼里一年轻吟游客拍了拍止语,肃声道。
“……这弟子胆大妄为,青冥竟也惯着他。”
底下有人和道:“莫不是青冥终于要与问霞比一比谁才是修行界北斗?”
“青冥这一着,等于直接把巴掌呼到问霞脸上去啊。”
“呼对了还好,如果呼错了,那沦为笑柄的可就是青冥了。”
……
人们热烈讨论着,台上吟游客和声:“由此可见青冥此举确是不够明智。但……”
一个转折字眼,吟游客松懈了严肃的面容,眯眼道:“若是青冥有十足的把握,这便是一桩惊世骇俗之举。问霞的惊世骇俗。”
此时台下有人铿锵出声:“我相信问霞!我家先祖曾被问霞修士救过,当时留下了一副丹青,至今仍是家传之宝,日日供奉。那图上的仙君凛然就是仙人之姿。能教出如此弟子的问霞山怎么可能是藏污纳垢之地!”
此言一出便有其他人附和,你来我往唾沫飞溅,一时间茶楼吵嚷得像溅了水的油锅。
庄风与晏知行坐在茶楼边角,听着这些人高谈阔论。小晏嘟囔一声:“竟然没一个人同情下那些被杀的人。”庄风道:“毕竟是无关之人,哪有问霞的名声谈起来有趣。”
小晏一愣,隔着桌子伸手拍拍庄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庄兄,小小年纪,这么冷漠可不行。”
庄风抬手推开肩上魔爪,笑道:“我站沈桥师兄。”
小晏噗嗤一声:“你最近怎么比以前肯笑了?”
庄风喝了口茶:“我一向爱笑。”
晏知行道:“如果问霞不应怎么办?”
庄风道:“帖子已经送上门了,他们一定会来。”
“你怎么知道?”
“有外面这些传言在,问霞不可能置之不理。”
晏知行了然:“你师兄让你来就是做这个?”见庄风默认,小晏又补了一句:“你这么做不怕清和仙君不高兴?”
“我为何要怕仙君不高兴?”
小晏嘶声:“你见仙君时奔放得不像你,不是喜欢他?”
喜欢?庄风忽然听到沉闷的咚咚声响,自四面八方传来,逼近脑海后无限放大成雷霆轰鸣,令他一阵眩晕。
他笑:“你第一次见仙君时也是我第一次见仙君。”
小晏:“哦。原来是初见。”
庄风点了两下木桌提醒道:“一般人见着仙君情绪多少会有些变化,倒是你,回想起来你对仙君冷漠得不像个正常修士。”
晏知行曲着手背撑起下巴,无聊道:“仙君和我有什么关系?看他身体康健,也不是需要我关心的样子。”
“我不该跟你讲道理。”
小晏依旧漠不关心,转回了原本的话题:“你师兄准备怎么做?问霞没那么容易配合吧?”
“能查出身份由问霞来处置最好,若是问霞一力否认……”庄风忽然感叹,“要是镜心能对常人有用就好了。”
晏知行点点头:“这办法可以。不如去问问羡生长老?他不是总在研究这些便利的术法么?”
庄风道:“不好。这样的话人的记忆不是任别人窥视了?”
“一会好一会不好的,你到底想怎样?”
“唔——”庄风思索了下,认真道:“想天道改改规矩,把伤人的修士也算进去。”
“庄兄?”不远处隐约有人叫了一声。
庄风在嘈杂中回过头去,见一黑衣少年分开人群向这边走来。
“嬴兄?你怎么在这?”
嬴书道:“听闻青冥有缉妖会,师父遣我来见识见识,顺便寻一寻师妹。”
“师妹?”
“前两日她传消息说同青冥修士一起在查些事情。”
庄风眉峰沉了沉:“你的师妹……”
“她叫明灿。”
庄风念了一声:“明灿?”
“怎么?你见过她?”
晏知行适时出声:“不会就是你师兄身边跟着的那个姑娘吧?”
庄风道:“回去问问便知。”
流言传得飞快,和青冥的帖子一起到了问霞山。执事长老翻着手中灵力凝成的请帖,面色波澜不惊。有其他长老道:“还没查清真相就敢放消息说是问霞所为,简直是欺人太甚!”
祝余捻了捻指尖,将请帖收了,淡道:“青冥此举确实出人意料。”
“是否要将此事禀告掌门?”
“不必。此时不宜打扰掌门闭关,由我去应便可。”祝余袖手向底下弟子道,“去将游笑和云陈叫来。”
游笑一大早推门就见云陈站在门前,沉着一张脸。他越过他望向后面的旭旭朝日,觉得不宜与他计较,直接绕过他便走。
云陈伸手拦他,游笑侧头:“怎么着?要切磋切磋?”
“长老传我们去执事殿。”
“哦。”
祝余找他们二人过来问的是清和仙君一事,游笑又将几次如何遇仙君细细说了一遍。
“渭城当日仙君身边跟着的是青冥弟子?去乐陵时搭救的也是他?”
游笑道:“是。先前与仙君一起来问霞山的也是他。”
祝余知道清和仙君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问霞,当日却并未注意弟子口中提起的无名修士,只是拜见了仙君。
“你可知仙君与那青冥弟子从渭城走是去往何处、做什么?”
游笑回想了下,道:“似乎是去平逢,为的什么弟子并不知道。”说到平逢二字,游笑不由想起了任清风,面上一顿。
祝余问道:“怎么了?”
游笑并未与旁人说起过任清风之事。他想,就算这个任清风真的是问霞失踪的任清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没有谁会在意了,不如让他就此消失,永不提起。
“没事。只是觉得仙君与那位弟子似有渊源。”
云陈也道:“仙君与我们疏远,与那人却不同。”
“渊源?”
避世多年的仙君与历练浅薄的修士能有什么渊源呢?听着长老的语气,游笑忍不住这么想。可他见过仙君如何待庄风,那并不是可以忽视的亲近。想不出理由回不了话,只能保持沉默。
祝余垂目沉思。青冥既肯授意一个无名弟子挑动问霞山,应当是对杀人者是问霞修士有些把握。这其中便有许多弯绕。若是已万分确认,直接上门对峙便可,不必派人过来试探。既然需要先试探,想必是杀人者出了什么问题,断定不了他的身份——虽不能断定,但必有痕迹显示他出自问霞。
要断定一个修士的出处,自然是由他的同门来看更准确。清和仙君来问霞后最先问的便是青冥沈桥一事,祝余原想是仙君与青冥有些牵扯,可仔细回想又不大像。比起沈桥,仙君似乎更在乎他带过来的女子。那女子究竟是谁?仙君又为何提起任清风?
任清风于问霞来说就如一颗尘封的失落明珠,当年灿烂至极,如今只余几许笔墨存于藏书阁深处。与之有关的人事,经过这些年,几乎已风化殆尽。久居昆仑的仙君,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听仙君的语气,任清风与杀人者也并非同一件事。平逢、乐陵、榕城,仙君是在何处听到见到了什么?
“你可有听仙君提起任清风这个名字?”
游笑心里一咯噔。他没听仙君提过,但他听庄风提了。
“不曾听过。”游笑又追问一句,“任清风怎么了?”
祝余摇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奉着掌门的嘱托暗里追寻任清风的下落,可这么久了,他其实不相信任清风还活着。所以仙君问的时候,他并未作它想。现在想来,仙君必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人。
“你二人准备下,同我一起去青冥。”
离开执事殿之后,游笑一直想着事情,等注意到云陈跟在身后时已经走了很远。
“有事?”
云陈的眼神灼灼逼人:“为什么说谎?”
“说谎?”
“长老问你任清风的事时,你犹豫了。”
“犹豫跟说谎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考虑要回真话还是假话,为何犹豫?”
游笑此时的表情已经冷下来。他转过身,露出一些好奇的表情,问道:“我自问从没得罪过你,你对我究竟哪来的敌意?”以前他乐意奉陪回他的讥讽,可现在忽然觉得这些争论很是无聊。
云陈与他同日拜入问霞山。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热情又蓬勃,很快便打成一片,唯云陈面色冷峻。那时候游笑一腔热忱百无顾虑,见有个同门孤零零地便凑上去同他说话,可惜这位同门沉默得像块硬石头,几次吃了冷脸后他便不再找他,时间久了这么个小事已经忘得干净。只是某次两人作为搭档一起下山历练时,游笑明显地感觉出这个搭档说话含针带刺,且是向着自己的。他没想太多,顺口回了几句,后来两人之间这样的说话方式几乎已经成了习惯。他对此并不在意,因而从未想过和问过,云陈究竟为何这样?
游笑鲜少露出这样冷淡的表情,让他明俊朝气的脸显出一些距离感。他以为云陈能说出些什么,可云陈只沉默地望着他,仿佛又变回了初上山时冷漠的少年。游笑等了会后转头离开。
云陈没有再跟着。寥寥明日下,少年在他的视线中越走越远。
“我只是……”他忽然自语,只是什么却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