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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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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做一个平常人。油盐菽粟、布帛绫罗,每一样都让我厌倦。”莫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细针样的物件,在秀娘两只手腕各刺了一下。

    短暂的疼痛掠过头皮,秀娘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从没有阻止过你继续修行,你若是不愿意入世,又为何要带我走?”

    “我说了,因为我需要你。”

    秀娘的心往不可知的深处坠去,莫晖的这句话揭示了她不曾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她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不可闻:“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接近我?”

    莫晖摇头:“准确来说,是从你救了我开始。”看着秀娘失去温度的脸色,他露出了类似不解又带着嘲讽的神情,“秀娘,你是个聪慧的姑娘。我其实一直都在担心,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我的伪装。可现在看来,你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我。”

    “我很感激你的这份信任。因为它让我顺利达到了目的。”说完这句,旁观的那人走过来,一挥手,绑住秀娘的银线消失无踪。她像飘落舒展的树叶,牢牢地钉在了冰凉的地上。

    先前消失的疼痛一点一点溢出,从手腕开始沿着手臂攀爬入脑,秀娘紧咬着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两条血线被牵引着流向地面的纹路。

    不知是不是清醒得太快,除了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她镇静得不像一个柔弱的姑娘。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只不过用着自己微薄的力气想要挣脱禁锢。

    一阵徒劳。莫晖伸手拂了拂她弄乱的鬓发,迎上一双不再温顺婉约的眼睛。

    “我的命究竟能为你做什么?”

    “你救我的时候,我被妖挖去了金丹,重伤了经脉。如果想再走修行之路,只能想办法将受损的经脉补回来。”

    “所以,要用我的命来补?”

    莫晖笑,“你果然聪慧。修补经脉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另一人的气血经脉来补。为保证效果,最好两人为血亲。如果没有血亲之人,可以用另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弥补。我等了一年,才等到时机成熟。”

    原来如此。一年夫妻,不过是为一身血脉。

    秀娘觉得可笑,“聪慧?我如果真的聪慧,会被你骗到这个地步?”

    莫晖道:“你没有怀疑,是因为你是真的爱我。”

    秀娘没有说话。她望着石室上方,失血的脸苍白如纸。这个真相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无法相信,心中甚至感受不到悲伤与痛苦。

    她慢慢觉得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连疼痛也变得虚幻起来。眼前景象化作白茫茫的雾气,从雾气里显现出春日的柳枝与白马。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想,如果他们之间悉数是骗局,那么,她究竟爱上的是什么呢?她抛下唯一的亲人去跟随的,难道只是一个幻影?

    记忆到此为止。

    秀娘想了想后问道:“为什么我没有死?”她还在原先那个石室中,地上的纹路已经黯淡成深黑色。

    “你已经死了。”冷面的修士淡淡说道,“现在的你只是靠着执念强留在人世的一具尸体。”

    “是么?”秀娘往石室外走,修士并未阻拦她,只在她走过自己身边时问道:“你不想报仇么?”

    秀娘轻笑一声:“你帮他杀死我,怎么,现在又要来帮我杀了他么?”

    “我不帮任何人,和他只是交易。”

    “那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又能给你什么?”

    “我教你杀他的办法,你能给我的,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秀娘继续往外走,在灯火与阴影的交错下,她的脸忽明忽暗,像潮水奔涌又退却,留下一片潮湿。

    小时候她一个人玩耍磕破了皮,疼的龇牙,自己拍拍屁股爬起来,找了她阿爹敷外伤的三七,往伤口上撒。等止血了就一个人坐在堂屋前,等阿爹回来。

    阿爹问她:“哭了没?”

    “不哭。”

    “为什么不哭?不疼吗?”

    “阿爹不在,哭了也没有人听见。为什么要哭?”

    阿爹将她抱起来,揉揉她的头,告诉她:“没错。阿爹在的时候才能哭,阿爹不在的时候要坚强。”

    可是这次的伤口没法忍忍就过去,没法敷药就能好。

    就哭这一次。

    走出石室,走过长长的山洞,外面是流淌的月光,浩荡无邪。

    本以为卿如明月,谁知沦落成贼。

    秀娘缓慢地走回石室,明月在身后远去。

    “我答应。”她说。

    再见到莫晖时已经过了很久。因为□□腐烂的缘故,她换上了另一张脸,莫晖没有认出她。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抓住。

    莫晖在她的禁锢之中叫喊:“敢伤修士,你从此以后别想再有好日子过!识相的放了我,我还能大发慈悲饶过你,否则……”

    秀娘问:“我伤你我不得好死,你杀人你又该是什么下场?”

    莫晖愣住,“秀娘?”这是秀娘的声音,可秀娘已经死了。“你是谁?”一瞬间惊恐没顶,他瘫坐在地。

    秀娘望着眼前人丑态毕露的样子,几乎怀疑自己找错了人。她伸手在莫晖气海处探了探,微笑道:“看来重塑经脉容易,重新结丹不行。还需要我帮你么?”

    “你真的是秀娘?”

    将人困在石室中,她独自去了城中衣铺置了一身斩云绫。

    店小二笑嘻嘻道:“姑娘是新近搬来乐陵?面生呐。”

    后来的事与传言中大体相似。秀娘取了金丹后,将半死不活的修士一同带回了石室。

    她望着手中莹莹散着温热光芒的金丹,对莫晖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听说妖用它能增进修为,不知道人行不行?我给你试试。”

    她笑得状似狡黠天真,莫晖却寒意直冒。被取丹的修士在一边嘶喊:“把金丹还给我!”

    “我若不还呢?”秀娘走近他,看他愤怒的模样,忽然望了望莫晖,“不如我们看看旁人会怎么选。”

    莫晖还没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秀娘已经击掌出手,将那修士打得喷血。

    “好了好了。”秀娘拍手,“现在你没了金丹,经脉也虚弱,恰好我懂修复的办法,我可以帮你。你有亲人没?你的命和他的命,自己选一个吧。”

    修士怒道:“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秀娘不解:“我说我有办法救你。只要你找个人替你死。”

    “哼!”修士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丧心病狂?要杀就给个痛快。”

    银光闪过,修士头颅滚落一边,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秀娘一身。她转头看向愣着的人,神色陡然平静深沉,鲜血映照下一张脸显得格外可怖。

    “你看。他宁愿自己死。活着那么好,他还是选择死。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死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若是不想死,就在这里困一辈子。”

    “你疯了。”莫晖抖着嘴角喃喃。

    “你知道为何明州的斩云绫会有一抹红色?”秀娘忽然道。

    莫晖后退一步。

    “因为用鲜血养出的蚕吐丝,天然就带着血色。”秀娘淡淡开口,“不是我疯了,也不是我变了,只是从前的我不必如此。而如今,我不做点什么,难以瞑目。”

    可过去那么久,仇人已日渐疯癫,她却依然陷在泥泞中得不到解脱。

    如今他死了,死在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手里。她回头去看,看不见来时春花满路,只有一地的残肢遗骸,令人惊惧。

    她背负了洗不净的血腥,无颜再回故里。

    抽泣声渐渐息止,秀娘起身,向着前方,一字一顿清晰道:“请仙君作主,宁秀愿受裂魂之刑。”

    任清风此时道:“宁姑娘,修行界刑罚一向清明无私,你想受裂魂,还得先讲清楚因果。乐陵二十修士,究竟为何而死?”

    秀娘微微垂下目光,“没有别的原因,迁怒而已。况且无论是什么原因,人的确是我杀的,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若你是被欺骗或利用,缉妖会可酌情量刑。”

    “我是自愿杀人。”

    “自愿?宁姑娘,杀人这两个字没有那么不足轻重。你剥夺别人生命,等于剥夺了他们的一切,至少该给出一个交代。否则,就算你受了裂魂,恩怨也结不清。”

    这一番话直接抓了秀娘的软肋,她想还一个清清白白,有些事情就不能逃避。

    沉默并未延续太久。秀娘道:“第一个修士是我杀的。那时候什么也没想,纯粹的恨意和疯魔。”

    手起血溅的瞬间有难以遏止的快意,滚落的头颅与尸身呈现灰败的死相,映着一身鲜血,让她无端想到成亲之日她亲手做的一盘春椒鱼。曾经细细落下的刀,附着初嫁的欢喜,变成如今一线切开的死肉。她在莫晖面前一点一点将尸身肢解,最后问他——你看像不像?

    像,也不像。

    在短暂的快意之外,一丝悲伤从她的心上划过,她给莫晖的选择不过是这残留的一丝悲伤下的仁慈。他若选择死,她就最后一次痛快地成全他,算是两清。可莫晖不愿意死,他不曾悔改,那她就送他余生大礼,昔日翩翩儿郎最终半疯半癫。

    “后来的那些人,一些是出自我本意,另外的只是为了完成交易。”

    “交易?和谁的交易?”

    “救我的人。他教我如何存活下去,而我偶尔替他料理几个杂碎。”她话语间含着无意的蔑视,听者大约能想象所谓的杂碎是什么样的人。

    任清风道:“救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

    “你没问过?”

    “他是谁对我来说有影响么?”秀娘反问。“不过我倒觉得,他比我更像个死人。毫无感情,僵硬至极。”

    韩凌捏着茶杯边沿,闻言道:“他是怎么救的你?”

    “我醒过来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眼见秀娘再没别的要说,韩凌“嗒”一声放下茶杯,朝程净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什么。

    程净笑着应了,冲高台上的青冥弟子道:“把她带回索然堂。”

    这是青冥的主场,众人虽不解,但也明显看出是衡无仙君的意思,当下也没人说什么。

    秀娘被带走后,任清风道:“既然第一件事暂且到此为止,那么还请诸位听听另一件事。”竹哨在他指间摩挲着,“带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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