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风云
大理寺牢中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她原本早已习惯了,过了这么久骤然再次闻到,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作呕。
进门大厅里墙壁上的火把烧得正旺,守夜的两名狱卒已经认识她,引着她到了赵安柏的牢房门口,打开门转身去了。白羽拿了衣食等物自去探望朱齐。
“洛洛,你怎么来了?”
赵安柏接过她手中的衣物和食盒,担心道。
林洛洛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放下心来。
“你不在家,我吃饭都不香了。”
赵安柏将手中衣物放下,牵过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笑道:“原来我这么有用呢。”
林洛洛往他身上一蹭,道:“那当然。”
赵安柏将食盒里的菜一一取出来,两个人坐在牢房的土坑里一同吃饭,林洛洛奔波了一天,确实是饿了,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赵安柏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洛洛,你怎么饿成这样?”
林洛洛咽下一口饭,道:“我今天去找太后,她将我留在寿仁宫里,我等了大半天,连饭也没吃上一顿。”
赵安柏道:“太后为难你了?”
林洛洛摇摇头,道:“倒也没有。”
“你先吃,吃完了再说,不着急。”说着又给她碗中夹了一筷子菜。
吃完饭,林洛洛将白天自己做过的事情告诉赵安柏,尤其是梁肃引重病之事,牢房没有墙,两人凑到一起低声讲了许久。
“太后封锁消息可能有换太子的想法,荣王若是知道,估计就不会起兵了,任姑姑说得没错,宫中大变在即,这个消息我们要放出去,但不能从我们这里出去。”
“那要怎么办?”
“你让白羽去找宋月章,告诉他这个消息,然后你就什么都不要做,在家里观望即可。”
“可是那你怎么办?”
“大乱一起,就没有人会在意我,等换了天地,我自然就没事了。”
“那我每天都来看你。”
“好。”
梁肃引病了一天,第二天又奇迹般地好了许多,接连好几日上朝议事批折子,就跟往常一般。
太后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放回了肚里,曹氏借机回到了梁肃引身边,虽然封号仍未恢复,但梁肃引待她更胜往日,几乎形影不离,自然也就无人敢说闲话。
宫里宫外都传梁肃引是故意装病逼得太后同意将曹氏从冷宫中接回来,但太后心里却明白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三十五年前,先帝突然驾崩,梁肃引登基之时只有十二岁,朝中大权落在她这个太后手中,她掌权二十年,直到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晋王死于她和梁肃引的争权之中。自那以后她不再过问朝政,一心向佛,而梁肃引因为自己害死了无辜的兄弟,保留了她的大部分势力。
三个月前,梁肃引跟她禀告荣王有图谋不轨之心,他虽然偏爱梁鸿于,执意立了梁鸿于为太子,但他对自己的其他孩子也很看重,尤其当年李淑妃死得不明不白,他对梁鸿也心中更是有些愧疚。他不忍心看自己的两个孩子互相残杀,也不忍心对荣王施以重责。
他不忍心,就只能求助于太后的狠心了。
李淑妃当年深受曹氏的排挤和迫害,由于梁鸿也比梁鸿于早出生一个月成为长子,梁鸿也出生之后多次遭遇危险。李淑妃无奈之下求助于王皇后,只是当时王皇后同样势弱,虽然保了她一时,但她最终还是在一次下毒事件中被打入了大牢。王皇后和当时的神武军侍卫顾弘设计假死将她救出,梁鸿也则与梁鸿于一起由王皇后和曹贵妃共同抚养,如此才保得梁鸿也顺利长大成人。
两年前王皇后病逝,梁鸿也失去了他在宫中唯一的庇护人,眼见太子之位将落入梁鸿于手中,终于走上了图谋不轨之路。
太后知道李淑妃假死之后便去了静照寺,她逼死李淑妃,除掉曹家,以此将两位皇子身边的异心都铲除干净,但她在对付梁鸿也的时候心软了,因为她发现似乎梁鸿也更适合成为一名君王。
“太后,顾将军来了。”
顾弘,是她当年心腹大将顾长楚的儿子,如今也是她的心腹之一。
任芳将所有宫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下她二人。
“太后,微臣将那日的太医都盘问过了,都说陛下病得奇怪,好得也奇怪,像是中了一种毒。”
“什么毒?”
“没查出来。”
“太医的事本宫另有吩咐,你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替本宫出城去送一封信。”
太后拿出一封信递给顾弘,道:“将这封密信亲手交给荣王,命他尽快回京。”
“臣亲自去送。”顾弘接过信道。
太后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
太后千算万算,不曾算到,梁鸿也根本没有出城。
他在太后跟前求了许久没有见到李淑妃,推托有病又在城里赖了几天,最后梁鸿于命崔家暗中发动几名大臣天天上书参奏他,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出城。但他出城之后第二日便假装成送行的太监回到了荣王府,魏庆则按他的指示回到封地集结大军。
此时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成,正在默默朝着京城行进。
梁鸿也没有收到太后的密信,但他却知道了梁肃引重病的消息,同时他还知道了,梁鸿于不仅抓走了赵安柏,而且还掌握了一些赵安柏与他私下图谋的证据。
西境大军他是指望不上了,但赵安柏派出去的人既然被抓,那就说明西境得不到消息,得不到消息也未必就是坏事。
所有人都在潜伏。
所有人都在等待。
打破这一沉默的,是一个太监高亢的叫声。
“太后,陛下病危!”
太后心头猛地一跳,不祥的预感如乌云一般涌过来,要变天了,但顾弘还没有回来。
她倚在任芳的身上,颤颤巍巍地来到梁肃引的太极殿,烛火通明如白昼,但屋子里黑压压地跪着一片人。
她走到梁肃引的床边,只见他脸色蜡黄,双眼深陷,唇边胡茬凌乱,他神识已经模糊,口里胡乱喊着话,却什么也听不懂。
“引儿,你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眼泪跟着就流了下来。一个月前,他虽然精神有些不振,但并无半点病容,短短一个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她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跪在一旁哭啼不止的曹氏,都怪她当初一念之差,留下曹氏一条命。她原本以为曹氏只是为了离开冷宫才设计梁肃引中毒,却没想到,梁肃引对她情深意重,苦苦哀求留她活路,最后竟换来自己的死路。
“太医,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又病了?”
太医们在地上跪了一片,为首的一个颤巍巍道:“回太后,陛下突然,突然又发病……唉,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母后……”
梁肃引此时神志清醒一点,伸手抓住太后的一角衣袖,扯了扯。曹氏见他忽然开口说话,猛地扑上去放声大哭。
太后一把将她拉开,怒道:“你让开。”
任芳连忙上前将曹氏扶起,她又重新跪在床边哭哭啼啼,眼睛却始终看着梁肃引。
“我儿,你不会有事的,母后让人去宫外寻名医,你要撑住。”
说着话,太后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往下落,任芳站在一旁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梁肃引摇摇头,勉力笑了笑,道:“母后,儿子不行了,儿子不孝,当年害死了肃明,现在,现在还要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孩子,别说了,母亲不怪你,明儿他也不会怪你的,你撑住,你是皇帝,你不会有事……”
母子间心中隔阂十余年,这一刻终于冰消瓦解。
梁肃引抬头看了一眼曹氏,又看着太后,喘了几口气后,又道:“于儿年纪小,还不懂事,以后,就都靠母亲扶持了。”
曹氏听了这句话,又一次猛地扑过来,哭喊着:“陛下,臣妾不能没有你……”
梁肃引又勉力抬了抬头,摸索着抓住她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终于道:“云清,朕这辈子是真的爱你,朕舍不得你,你,你却……你,你就陪朕一起去吧。”
曹氏吓得一声尖叫,跳起来猛甩梁肃引的手,谁知梁肃引竟将她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身子被她拖了起来。
“住手!”
太后大声呵斥,任芳冲过去将她一把抱住,只是她心中惊恐已极,疯狂甩手,终于不顾一切将梁肃引的手甩掉,他的身子随之重重摔在床上,他重重喘了一阵气,大喊一声,接着身子一沉,再无声息。
“引儿!”
太后抓住他的手痛哭出声,地上的太医听见了急忙上前来检查,随后倒头跪下,大喊:“陛下,驾崩了。”
殿内所有人通通跪倒在地,齐声大哭,顿时整个大殿哀声一片,烛影幢幢,大地无声。
太后很快止住了哭声,大声道:“都不许再哭了。陛下驾崩的消息谁也不许走漏,若有违抗,斩无赦。”
回头看了一眼吓懵在地的曹氏,道:“来人,曹氏与陛下情深意重,陛下驾崩,曹氏痛苦难当,殉情而亡。”
殿内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来看着她,很快几个人俯首下去,道:“是。”接着所有人都俯首下去,再无人敢出声。
任芳示意自己身后的太监上前动手,两名太监冲上去抓住曹氏,另外两名太监找来一条白绫往曹氏脖子上缠去,曹氏此时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边乱跳一边大喊:“住手,你们谁敢,我是太子的母亲,现在陛下驾崩,我就是太后,你们……来人,来人……”
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颤,俯首在地,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小太监偷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