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045章
(二合一)
裴砚礼提醒明骊多留心, 却不曾想自己更先一步发现这个事情。
上京城慢慢入了冬,先前秋狩那日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传言也逐渐散去。就连裴岑远, 也已经被武帝从禁足中放了出来, 纵然眼下仍旧灭有传召他议事, 但明显的是武帝已然不计较了。
江州那边, 霍原推举了位七品小官。
此人心怀大志, 得到武帝的应许之后, 连连允诺自己定会好生治理江州。周云生一家被武帝下令彻查, 查出这些年贪污的银两最后都被补了回去。
后来周家向周太后求情,太后却一声不吭的去了京城里的庙上清修。
这些天上京城中格外安分。
这日傍晚裴砚礼从养心殿中出来,正巧遇见吕皇后。
按时间算来,皇后有孕也才不过三个多月,但或许是补得好,肚子打眼一瞧竟然有种四五个月的感觉。再加上冬日里穿得厚实, 更显得臃肿。
裴砚礼躬身同她行礼:“母后万安。”
“小九也在。”吕皇后笑意和蔼, 温声道:“好些时候没见你了,近日天气冷, 去年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裴砚礼心中好笑:“已经痊愈了。”
“那便好。”吕皇后抚了抚自己微隆的小腹,“你与王妃也已成婚数月了,也该准备准备嫡子的事情了。如今年岁尚小, 生下来也好恢复。”
前些日子胡家频繁入宫, 尤其是胡夫人与吕皇后走得很近。更诱人开始传言, 说是胡家姑娘心慕淮安王多年, 哪怕是个侧妃也甘愿委身。
这样的消息人云亦云,没多久也就跟着传进了王府里。
明骊虽然并不在意,但裴砚礼还是担心她会受委屈。
眼下见吕皇后又说这些话, 裴砚礼笑了笑道:“母后这胎应当才三个多月吧,只不过这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四五个月的样子。”
“莫不是双生子。”
裴砚礼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想到吕皇后居然会当了真,她愣了愣心中竟也有了思量。
“儿臣还有事,先告退。”
裴砚礼行了礼,嘴角带着笑意转身离开。
都说孕中的女人或许都会变笨,起初裴砚礼不置可否,但眼下看吕皇后这副模样,他相信了。
回府的路上,骑着马经过某条岔路口时,裴砚礼的余光扫到宋清鹤。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有用药,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唯独好的是阴雨天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得出来原先那股疼痛感散去不少。
也有三五日未见过宋清鹤,裴砚礼想着过去打个招呼。
骑马刚刚走近,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户里,他居然看见了越风。当即还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等上了二楼,那的的确确就是越风。
他站在门口往里看,思忖片刻始终没有出声。
屋子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很小,但是裴砚礼仔细听过后,还是能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屋内。
越风与宋清鹤相对而坐。
宋清鹤亲自给他添了杯酒,低声问:“殿下打算何时回去?眼下聿朝这边的情况如何尚未可知,我觉得还是先处理好姜国那边的事情。”
“我怕姜国那边刚开始,这边也出了事。”
越风抿了口酒,“倒是战况不明,阿骊独自一人我怕她会出危险。”
宋清鹤闻言笑着道:“殿下果真心疼小妹。”
“……”
裴砚礼眉梢轻挑,果然不出他所料。
越风就是明骊的兄长明述尧。
他站直身子,低垂着眼睑不知该如何将这事情跟明骊说,正思量着,屋子里就又传出了声音。
“当年我昏迷数年,若不是宋先生相救,只怕如今我早已投胎转世,何来守护妹妹一说。”明述尧的语气稍稍有些不平缓,他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姜国那边情况不明,若是不能一网打尽,我只怕我的出现会让阿骊的存在变得危险。”
宋清鹤明白他心中所想,犹疑道:“那殿下如何打算?”
明述尧轻叹:“待淮安王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等那时我无后顾之忧,便能回去报仇了。”
当年姜国内斗,其实并非什么边界小国群起而攻之,实际上全是姜太后的阴谋。
而正是因为当年那场混战,明述尧战死沙场,姜后自尽,姜王为了她的仅剩的女儿甘愿让位。后来因对姜后思念过甚,还未有一年便跟着离开人世。
无忧无虑的妹妹明骊,本该备受宠爱长大的小公主,背井离乡来到外祖家。虽说霍家待明骊一视同仁,可明述尧仍旧很心疼,心疼她年纪小小就离开父母。
明述尧轻轻叹息:“况且,如今我有了另外想要保护的人。”
这话听起来让裴砚礼想到了裴婈。
上次秋狩过后,裴砚礼听明骊说起那日的事情,总是要哼哼笑上好半天。眼下想想,当日裴婈前来找明述尧时候的模样,他竟也觉得这两人有望。
只是越风就是明述尧的这事情,不等裴砚礼想好怎么跟明骊说,前朝出了事情。
姜太后写信一封,言明姜王至今都尚未立后,想要求娶聿朝凌华公主,为两国和亲,做明述白的妻子。这样明显的话语武帝当时便发了怒,姜国与聿朝和亲算是多年来的习俗,可就算是先帝,当年也从未用自己的女儿去两国联姻。
当初先帝本意是拒绝,却不曾想后来前姜王与霍家嫡女两情相悦,自此才有了霍家女为国和亲。
可如今且不说裴婈有没有心上人,单论明述尧留给武帝的印象,便不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然而对于这门婚事,武帝不同意但也有同意之人。
譬如朝中哪些向来只看中两国交好的大臣,认为裴婈嫁过去,必然能加固两国友谊。当初霍蕴成为姜后已是往事,霍蕴去世,现任姜王也并非霍氏腹中子。
如今既然姜国有意交好,牺牲裴婈算不得什么。
此时被明骊知晓。
小姑娘气急败坏的砸了一只碗:“他们简直胡说八道,什么叫做牺牲皇姐不算什么。要知道但年母妃嫁给父王,哪怕深得宠爱也备受先太后太挑刺,况且如今这位太后,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皇姐嫁过去,吃亏的定然是她。”
“这事情尚未有定论,你先别着急。”裴砚礼温声安抚。
想到当初霍蕴曾受过的委屈,明骊只觉得要人命,可是她就算是生气,也没办法做什么。毕竟国家要紧事,绝不会因为裴婈是先后独女而改变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同她一样,有这样的好运气。
遇上裴砚礼,被他呵护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裴砚礼转身搂着明骊,见她迷迷瞪瞪快要睡着,笑得不行。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明骊强迫自己睁开眼。
裴砚礼想了想,先跟她约法三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明骊点头。
裴砚礼舔了下嘴角说:“你得答应我不准生气,有什么事情等明日醒来之后再说,可以吗?”
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但明骊还是迟疑着应了下来。
见她同意,裴砚礼这才深吸口气,认认真真道:“越风就是你的哥哥,明述尧。”
明骊瞳孔骤缩,整个人僵硬在裴砚礼怀中:“你说……什么?”
裴砚礼轻吐口气:“前些日子我从宫中回来时,正巧遇见了师父,本想上楼跟他打声招呼,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越风。”
“当即我便站在门口悄悄停了停。”
裴砚礼见明骊目光懵懵懂懂,三言两语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许是将裴砚礼适才说的那番话记在心里,所以明骊此时此刻倒也没有很大反应。
只是片刻后,她忽然红了眼眶。
裴砚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正欲伸手,明骊就偏过头埋进他臂弯中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小姑娘看起来像是受了好大委屈,亦像是忍耐了许久的样子。
裴砚礼看的心酸,缓慢道:“这件事情我猜你哥哥是不想告诉你的,因为他怕你因为他而陷入险境。当初大婚那日,你被人掳走,我只顾着自己心头着急,直到后来才发现,还是越风的他比我更焦灼。”
“原来都是真的。”
明骊紧紧揪着裴砚礼的衣角,失声道:“那日在陷阱中,我昏昏沉沉间好似看到了王兄。我同他讲话,听见他像很多年前那样唤我阿骊,醒来以后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本以为是幻觉……”
裴砚礼搂紧她,温柔的抚着她的脊背:“是真的。”
“明述尧还活着,他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裴砚礼语气低缓,安抚道:“他是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不敢贸贸然行动。阿骊,我告诉你是想要让你开心的,有哥哥在的话,是不是就多一个家人了。”
明骊没说话,却只是慢慢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哭声渐止,她沙哑着嗓音轻轻道:“你有我。”
裴砚礼无奈失笑,本以为自己是在哄人,却没想到被她的一句话而哄到。揉了揉她的脑袋,嗯了声:“我有你就够了。”
跟裴砚礼聊了阵子,明骊渐渐想明白过来。
好在她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既然明述尧不肯告诉自己,那必然就有他的道理。很多时间并不是急于一时的,他能活着那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等到功德圆满,到那时再相认也是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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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吕皇后这边动不得,可另外一件事情却动得。
宋清鹤知晓了渠阳那边的情况后,一直按捺不动没有反应。
直到这日,他带上先前裴砚礼给他的所有证据,以及保留至今的一封信,独身一人入了宫。
因为不是武帝传召,进宫后正巧撞上武帝与朝中大臣商议要事。他在门口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已经麻麻的快要彻底暗下,里面的人才都各自出来。
瞧见宋清鹤,挨个儿行了礼。
却也都在心中猜想,这位这么晚入宫究竟有什么事情。
想当初为了一个嘉贵妃,宋清鹤与武帝至此都未曾再见过面,宋清鹤四处游荡甚少回京,武帝丝毫不提当年两人之间的笃深交情。
而宋清鹤这次回京,两人也依旧没有交集。、
今日忽然在此处遇见,倒是还叫其他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只不过回不过神的不只是这些看见宋清鹤的大臣。
养心殿内,武帝听闻宋清鹤竟在外面等待求见,捏着折子看了许久,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觉得有些高兴,却又微微不解。
宋清鹤与武帝是自幼的情分,甚至后者还要年长一些。
当年嘉贵妃与宋清鹤青梅竹马无人不知,后来却被武帝横插一脚,生生将嘉贵妃从宋清鹤身边夺了去。那时候诸多人都以为,宋清鹤会杀进宫,却不曾想他就此沉寂了下来。
那之后,两人再无交集。
而自从嘉贵妃薨逝,宋清鹤也甚少在京中逗留。
武帝回过神,闭了闭眼睛道:“你去请他进来。”
“是。”康公公低声应下。
片刻后,宋清鹤与武帝两两相望无人先开口说话,直到养心殿外挂上了灯笼,宋清鹤才垂了下眼,将手中的东西慢慢送到武帝面前。
“你看看吧。”
武帝心中不解,却又强撑着不想问出口,面无表情的翻开那些纸张。
可惜的是他的表情甚至没能维持到一刻钟,就全面崩塌。
这里头的东西全部都是当年郭家一案的反转证据,魏氏父子如何伙同邱鞍给郭家设陷阱,慧贵妃又如何在京中同大臣们交好游说,导致最后郭家命案的发生。
一桩一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武帝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震惊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这是你的儿子裴砚礼,下江州时,亲自查来的东西。为了这几张纸,这么些年来他险些付出一条命,若不是命大,哪里会有如今给郭家翻案的一天。”
宋清鹤语气有些重,吐了口气道:“看清楚了吗,当年郭家是被你冤枉的。”
武帝胸口呼吸起伏的厉害,他睁大眼睛逐字逐句看着那些东西。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产生出自己下一口气将喘不上来了的错觉。
宋清鹤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多年来的恨意终于痛快几分。
“看见了吗?当年你的亲生骨肉,忠心耿耿为国效命多年的郭家,都是被你亲手毁了的。你这么些年来,自诩很会看人,可是你究竟看清楚了吗?眼睛可有擦亮?”
武帝缓缓放下手,对宋清鹤的质问竟有些答不上来的感觉。
这么些年,他很少回想过去,直到年初时裴砚礼用自己给他上了一课,武帝那时候才会开始慢慢回想,想起从前的日子,开始懊恼。
想到当初因为郭家,因为嘉贵妃对裴砚礼的忽视与漠然。
武帝忍不住红了眼睛。
宋清鹤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过了许久,才慢慢从袖口中翻出一封泛了黄的信封,递交到他跟前,冷声道:“等我走后你再慢慢看吧,这些东西,本该是很早就到你手上的。”
“都怪你刚愎自用,如今后悔也晚了。”
该说的说完,该看的也看够了,宋清鹤才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养心殿里只剩下武帝一人。
手头那封宋清鹤留下的信尚且还未被他拆开,不知晓其中内容,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抿紧唇,从那缝隙中将信笺拿出,泛黄的纸页明显是多年前留下的,却还是仍旧被人保存完好。
武帝缓慢的打开纸张,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令他微微恍惚。
这是裴砚礼的母妃留下的。
看样子,应当是很多年前给宋清鹤的信函,其中字句感情真切,说起了裴砚礼幼年时的变化,说起武帝待她的情真意切,可是丝毫不提与宋清鹤的过去。
直到末了,她又多提——
“从前只觉他鲁莽不知分寸,如今相处的久了,倒也是生出了诸多情意来。他待我极好,事无巨细,入宫后本以为暗无天日,可眼下想想,他敬我,爱我,有他陪着倒也觉得快活。不知怎的,近来总觉得精神恍惚,身子不适,可看他被我气得冷脸色,又觉煞是有趣。”
“待我生辰后,便要同他好好过日子了。”
“阿兄也早日成家吧,若生女儿,日后亲上加亲可谓极好。”
字字句句皆是有关他的话。
武帝看到最后,只觉心口绞痛难以呼吸,他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襟,慢慢弯腰伏在桌面上。偏过头看着那楷体小字,心痛比头痛来的更厉害。
若是按照宋清鹤刚才所说,这封信应当是在嘉贵妃薨逝后,他就打算是要交给自己的。可是因为郭家之事,宋清鹤才耽搁了这么多年。
她的生辰,是她薨逝后的半月某日。
武帝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嘉贵妃也是真心爱着他的,纵然从前没有过,可是后来日复一日的相处下,她也是动心了的。
可天有不测风云,她香消玉损,独留他一人。
看着这些真真切切的话语,武帝抬手掩面,终于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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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砚礼并不知道宋清鹤那夜入宫做了什么。
后来数日,武帝都称病告假未曾上朝。
月末的某个傍晚,裴砚礼听闻镇南关那边出了事情。
武帝派人前去趁着夜色,直接除掉了魏氏父子的心腹,不仅如此,镇南关那边驻守的人大换血,彻底将魏氏一族从京中连根拔出。
慧贵妃在养心殿前跪了整整三日,不吃不喝,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这消息还是明骊听霍含栖同她说了才知晓。
谁也不清楚武帝这雷厉风行的举动是所为何事。
直到魏氏父子被押入京城,武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示了当年郭家惨案的真正凶手。魏氏一族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武帝下令,当年但凡参与郭家之事者,格杀勿论。
此时没有一点兆头。
若是裴砚礼查到这事情后,当即便大肆宣扬,魏将军手握兵权,只怕是会直接从镇南关造反。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会造成无辜伤亡。
而武帝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趁对方还未回过神,就直接斩草除根。
这件事情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如此,甚至有传言道,这是武帝再为裴砚礼清理日后登基的路线。
魏氏一族倒下,裴缙奚算是彻底与皇位无望。
而郭家当年的卖国罪名得到洗白,裴砚礼如今身上再无污点。裴岑远虽说不似往日,却还有个楚家女为王妃,背后的吕家也依旧高举大旗。
只是吕皇后如今身怀有孕,腹中之子算是承受了多方的注意力。
包括武帝心中,都隐隐期待着能够再生个老来子。
年末之际,朝中要务繁多,裴砚礼时常早出晚归。
明骊刚从京中某家的嫁女宴上赶回来,疲惫的坐在梳妆镜前拆卸着首饰。刚刚摘下耳环,便困倦的打了个呵欠。
裴砚礼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这一幕。
悄无声息的走到明骊身后,弯腰抱住她道:“累了?”
明骊回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砚礼伸手主动给她摘着头上的首饰,随口道:“早就回来了,你不在家中所以我才去了书房,只不过没想到你居然回来的这样早。”
“干嘛!”明骊瞪他,“你不想我回来啊,那我明日便回娘家。”
裴砚礼被她这话逗得哭笑不得:“说什么浑话呢。”
明骊反手去掐他的脸:“那谁让你说这样的话。”
两人之间靠的很近,裴砚礼隐约之间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抬手揽住她,垂眼玩着明骊的发丝道:“阿骊,皇后怀孕了。”
明骊好笑:“可她不是假的吗。”
裴砚礼:“纵然是假的,可怀孕的过程是真的。”
这样背后编排长辈,是明骊从未有过的事情,她睁大眼睛脸颊涨红:“你别胡说八道……况且,你就这么想要个孩子吗,如今情况不定,我其实……”
“不想要孩子。”
裴砚礼弯腰凑近打断她的话,轻轻吮吸着她的唇角,情难自已道:“我也想试试怀孕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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