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蛇精病
一言峰比较古朴。
竹楼前是一塘水, 清澈水面倒映着苍翠竹林, 不宽不窄的栈桥横在水上通向主人居处。
少君随着境主上前。萧无拓在门扉上扣了一下。
“师弟。”
门打开, 有个苍青色衣衫的男子,面貌留在而立之年。
萧无拓看起来也不到四十的模样,但他已经当上境主好几十年。在上界, 单看相貌判断岁数很不理智。
譬如关尹子,他看着比琢光境主都还沧桑。
“师兄。”面色有点憔悴的男子唤了一声,接着目光扫到薛夜来身上, 疑惑道, “这是?”
少君料想他便是萧无拓的师弟谢清,主动道, “晚辈琼海薛夜来,特意来探望关师兄。”
谢清愣住。他维持着两手开门的动作, 不知道想什么,一看就没休息好的脸色染上郁郁。
他说不定是想起了本君那丧尽天良的师父,情伤多年不愈,因而隐隐作痛。少君心想。
“师弟。”萧无拓叹息, 拍了拍他肩膀令他回神, “还是进去看看尹子情况如何。”
谢清嗯了一声让开路,萧无拓就带着少君进去。
竹楼的底层很宽敞。
乍见关尹子的情况, 少君无法自抑地表情自理了一番。
那是一个大炉子。底下没有柴薪,却烧着烈火,外围紫光焰心淡金。
关尹子被裹成白粽子,脑袋别在大肚炉子口上, 像炖老母鸡汤似的煨。他脑袋上烟烟缕缕,猛一瞧尤其像刚从锅里捞起来的、冒着热气的汤圆。
烟鬼被裹得只有眼睛和鼻孔在外。看不见表情,但谁都知道他很颓丧。
颓丧的汤圆要死不活了无生趣。
“境主。”关尹子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倒不是真要死了,就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如一死的消极。
萧无拓摇了摇头,“你师父日夜守你,愁得闭不上眼休息,你也是快四十岁的人,凡间都说四十不惑,你究竟有没有长进?亲者痛仇者快,这就是你想要的?”
关尹子叹息。“境主不必再为我多思。如果不报仇,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这就是修炼途
上的魔障。关尹子迈不过去的劫难。
萧无拓想到自己惨死的大弟子。他没有儿子,若有儿子,大抵倾心尽力培养就如对卫善识一般。卫善识在他心里,已然是儿子一样的存在。失子如断骨碎筋。
仙洲上界,每个仙人对自己的徒弟都爱惜异常。仙人们极少有子嗣,喝过拜师的茶将弟子录入,就等同休戚与共、血脉相连的可亲可近。
“你也叫我一声师伯。”琢光境主道,“善识若有知,见你这样不知如何难过。以你现在的情况,不要说报仇,性命已经堪忧,不要让你师父体会跟我一样的悲痛。何况还有雪满……”他也知固守下界的关尹子倔得非言语能拉回,转头对薛夜来道,“薛少君,你特意来肯定和他有话说,你们聊聊,也帮本座劝劝他。”
一提到卫善识,竹楼里的三个男人都蒙上莫名的阴影。
少君只能揣测,关尹子的卫师兄约莫有叶曼殊造孽。
境主带着神色郁郁的谢清出去。里面就剩了夜来和差点扑街的关尹子。
门一合上,住道观的烟鬼立马弹起脑袋,跟原地复活似的。
“你来得正好!”那鼻孔那眼睛都透着狂喜的意味,“快快快!把你关师兄弄出去!”
少君瞅瞅那大肚炉子,又瞅瞅炉子口沿冒烟的汤圆头,冷静道,“你是他们关师兄,不是我师兄。”
死丫头片子。关尹子暗地里骂了一声,不择手段的套近乎,“要不是当年阮碧笙手法不堪,你早就入了我一言峰,哪有琼海的破事儿!我不是你师兄谁是你师兄?谢雪满也得是你师兄!磨叽什么,快把你师兄放出去!”
难怪谢雪满对她这么积极当哥乐于奉献。按原本的规划,师兄也应是个兄。所以他理直气壮。但少君还是坚定摇头,“不行。”
“有什么不行?!”被盘着封在大炉子里的关尹子把她当救命稻草,“难不成你还想师兄跟你跪下来求?”
他脑子转得可真奇怪。少君不慌不忙,一针见血,“你这样,跪不下来。”
被裹成粽子的关尹子膝盖中箭,噎得气闷,“你是来羞辱我的吗?”
夜来惊诧,“怎
么会?”蛇精病想得真多,少君实事求是道,“羞辱你难道是一件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事吗?”值得她大老远跑到琢光来串门。正经人才不会干无聊之事。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但却比前面更让人无法承受。
毫无价值、没有意义的关尹子强行吞回一口老血,自己找台阶缓冲,“我就不该跟你这根呆木头废话。”
他显然被怄住了。但还是不放弃抢救,“说吧,要怎么样才能帮师兄摆脱困境?”
端正笔直的少君走近大肚炉子,在凳子上坐下,琢磨着怎么和关尹子扒一扒叶曼殊和糟老头子的浪漫(并不)言情故事。
“我不是来帮你。”她严肃划清界线,“而且你也不在困境。”少君用初光剑剑鞘指了指他炉子下的火,“紫光山门的至阳雷火,为什么用这个烤你?”
紫光是雷电之光,听名字就知道此上境是修雷电的一门。还好是一小簇火,估计刻意掌握了火候,不然关尹子要被烧成黑炭。
紫光山的境主叫关风月,曾经也来过琼海。二师兄和他好像比较熟。
“说来话长……”关尹子露在外面的眼睛骨碌碌四转。蛇精病正在心里疯狂思考着怎么套一套木头少君帮忙放自己出去,嘴巴嗡嗡隔着白布依旧是惯常的散漫语调,“当年我去魔域,那里乌烟瘴气妖魔鬼怪乱舞……”
“长话短说。”少君用剑鞘敲了敲大炉子。
“我中了至阴至邪的寒蛊,蛊来自魔都大衍。”关尹子很有识时务的精神,“雷火为阳,可以压制它。”除开寒蛊对他的折磨,下界二十年的烈酒和烟延缓侵蚀的同时,也在掏空他的身体。
就算被裹成粽子,大瓮里的关尹子也扁扁的像条刀削面。
他知道他时间不多。师门找寻多年也得不到破解之法。雷火虽能压制,可若想祛除,就得是连人也烧没的威力。
和蛊同归于尽并不划算。龟缩在师门不上不下的吊着苟活更痛苦。关尹子还是比较喜欢与叶曼殊同归于尽。
他能咬牙撑上数十年而且从未有痛不欲生的沉沦,实在是烈性。夜来想到叶曼殊的可怕,对他肃然起敬。
“我不知道破解之法。”琼海少君叹气,她第一次对死亡产生出怜悯和动容。“待我回去问问师父,也许她有办法。”
“白费什么劲。”关尹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以为琢光上下不会求人都等着你啊?我们没那么死要面子。我师伯(萧无拓)和琼海扬言势不两立,后来还不是因为我厚着脸皮又去讨好?纵使弯了无数回腰,有用吗?”就连雷火,也是谢清亲自去紫光山求的。
为了关尹子,琢光一派欠下许多人情。
“你师父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她也不行。”关尹子说起来就满口不耐烦的暴躁,“行了行了,说起来我实在对不起太多人。”
“还是死在外面比较好。”他满不在乎的语气。
他既想死又不想死,破罐子破摔到令人不忍苛责的地步。薛夜来莫名觉得心下有点堵。
但堵虽堵,该问的还是要问。
“我知道叶曼殊来自魔域。”少君说,“揭余胡也是乐原的生父,但他是魔君,你曾说叶曼殊死揭余胡也也活不了,他们没有情比金坚到殉情的地步吧?”
“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没良心。”据说被阮碧笙骗身骗心可怜人的大弟子翻了个白眼。不过绷带缠得密,一条缝里也不显见。
本以为老酒鬼可能要挟不说,但意外地是关尹子竟然没有藏藏掖掖。
“我如今困在这儿要死不活的,薛月见和谢雪满那两个黑心的过河拆桥。没什么不能说。”老酒鬼朝她艰难地点下巴,“来来来,师兄跟你讲点独家秘闻。”
他好得意。
少君侧目。
而后果然听了秘密。
乐原生来是个傻子。是关尹子偷出来的。
揭余胡也和叶曼殊并没有海誓山盟比翼连枝,他们影不离灯,但彼此构陷相杀。
可真是神仙爱情,哦不,虐心虐肺。
古语有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蜾蠃并不是收养螟蛉作子,而是将它作为自己后代的宿主,或者说储备粮。魔君和蛇精病女王的寄生关系,比生物的捕食关系还要可怕。
凡人都知冬虫夏草。菌丝一点点抽空蝙蝠蛾幼虫的营养,
等到自己成熟壮大而寄生之所死亡,就脱离再寻找下一任宿主。
魔域的魔君是菌丝。叶曼殊则是那只被缠上的寄体。
叶曼殊生来天巫之体,却完全不能修炼。因为魔君以共生咒的代价,夺走了她所有的资质。
这和某些阴邪的炉鼎做法既相似又不同。
获得滔滔力量的同时,他的性命被捆绑在叶曼殊身上。他死他伤,对于叶曼殊来说就像可怜的寄体终于消除掉病害,但反过来她若死,魔君便要跟着死一死。寄体失去了自保的能力沦为笼中鸟,揭余胡也必须将盛着自己性命的载体看好。
但他没看好。
“她为了摆脱揭余胡也,逃来了东洲。”关尹子说,“鱼在水,鸟在空,界线不可跨,一跨必有代价。蚂蚁可以从洞中爬出到地面,但熊豹不可能直接跳进蚂蚁洞中。所以有些凡人可以突破魔域之外的瘴气去玄渊,但魔域里的东西却来不了东洲,除非它们能变成蚂蚁。”
“你猜猜,叶曼殊是用什么办法以魔之身来了凡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觉得jj送我点击,而且送了很多。
明天不更新,我要捉虫检查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