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妈妈再爱我一次
11
福熙路的2046号是一个时光隧道,每个不同的日子就会通往不同目的地,谁也不知道下一站会通往哪里?老板阿徒不知道,何耀武也不知道,大概只有咖啡馆里的小猫咪会知道。
今天要放映的片子还在何耀武的竹筒里沉睡,等待着被人从睡梦中唤醒,何耀武从宁庵寺烧香回来后感觉这两天头一直晕乎乎的,像是中了邪,他觉得一定是菩萨在惩罚自己没有虔诚膜拜,但这并没有让他屈服,所以一大早起来,他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青梅酒,放了一块冰进去,他想要用酒精来麻痹大脑,也想用冰块来冲醒大脑。于是乎……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放下酒杯,拿起香烟。两个烟圈呼啸而出,一个是“冰冰”,另一个是“奥黛丽·赫本”。一个满是橙色唇膏的嘴叼着细长的“爱喜”香烟,几近妩媚,另一个浅若燕子点水的微笑,很美。
最后何耀武在浴缸里睡着了,黝黯的迷雾中,突然出现了一对闪烁似钻石的双眸,
——何耀武,何耀武(他的身体被人摇晃着)。
——周云彤,周云彤?
何耀武猛地在浴缸里坐起,朦朦胧胧的翻开眼睛,面前的那张脸是楼下咖啡馆的阿水。
——阿水,你怎么会进来的?
——老板找你,刚刚打电话给你也不接,我就上来咯。刚好你没关门,进来就看见你躺在浴缸里睡着了,还听见你嘴里叫着什么“周云彤”,是谁啊?一个女孩儿?漂亮吗?
——你少扯淡,老板找我什么事,快说。
——还不是问你下午放什么电影吗?
——哦,我还没摇签呢,竹筒还在我桌子上。
——原来你每天就是这样选片的。
——要不这样,今天你来摇签,看看放什么片子。
——什么?今天我来定片子?
——嗯,你来。
何耀武抽出一支“红万”,用火机点燃,然后叼在嘴里对阿水点点头说。
竹筒在阿水的手里激动地摇晃着,他像一个虔诚的信教徒小心翼翼的筛着竹签,沉睡了一天的竹签在一阵晃动中,最后踢出来一个排挤者。
阿水捡起来一看50号,然后看看何耀武,问他这是哪部电影?
何耀武已经围着一条浴巾光着膀子走了过来,指指客厅旁边的一面墙壁说,看看这面墙,自己去找。
阿水这时才转过头打量着身旁的这面墙,上面从上至下贴满了标着数字的电影海报小卡片,五光十色,眼花缭乱,好多电影他都没看过,什么《情殇野玫瑰》、《小鞋子》之类的,他顾不上乱看,赶紧找标着50的卡片,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海报画的是一个一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在流泪,女人一双含泪目让人心生爱怜,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似乎已经穿透墙壁,直入他的心里。他有点鼻子发酸。
——《妈妈再爱我一次》
阿水默默地念着片名,然后把签子放回竹筒里。
——哦,那你下去告诉老板吧,我穿好衣服这就下楼去。
何耀武有点诧异,今天怎么会选这部电影,他最不愿看的就是这部。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大脚掌走上去滑腻腻的。
记忆总是湿漉漉的,带着咸咸的大海的味道扑面而来。
昏黄的傍晚,妈妈手里拎着行李箱,走向拥挤的人群,最后消失在攒动的人海里,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到底有没有回过来看他最后一眼,已经记不清了。
妈妈挂在嘴边的那句“不行”影响了他前半生的成长,公园里没有得到的那杯甘蔗汁,地板上打碎的茉莉花香水,没有买到手的那把吉他。
曾有一个小身影在一棵泡桐树下许愿,用十年生命予以交换。参天大树,蔽日无光。诺大的树洞听到了他的呼唤,树荫抚摸着他满是泪痕的小脸。
“喵~”何耀武赶紧用脚丫蹭蹭小家伙,然后迅速整理好向楼下走去。
走到底楼,咖啡厅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他走到吧台,老板金徒生已经来了,脸色不大好看。
——什么事?何耀武问。
——阿武,你最近对工作有点不上心啊?打你电话也不接。片子也不认真选,我请你来不是让你来蹭房子的,我们咖啡馆也是小本经营,你这样下去,我也吃不消的,我刚刚听阿水说你是用摇签的方法定片子的,这样的话,那我直接去买个竹签筒好了,何必还有请你。我希望你要对自己的工作负一点责任。今天就算了,下不为例。
12
——童童,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呀?
——我以后相当宇航员,到太空上去。
——为什么想当宇航员?
——因为妈妈说,我爸爸是宇航员,一直在太空上。我长大后要去太空上找我爸爸。
小范看着在沙发上跳“蹦蹦床”的童童,一时有些心酸,她知道周云彤是在骗童童,小孩子都是被骗大的。
谎言有时候比实话要管用许多,这是一个充斥着谎言的世界,男人撒谎,女人也撒谎,漂亮的女人最会撒谎,而貌似忠良的男人也不都是实话。
小范对着不少男人都撒过谎,最近一个男人,就骗他说,因为你长得不像金城武,所以我不爱你了。其实爱无关金城武。
正发着呆,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周云彤走过去打开门,一个身材高大体态臃肿的女人出现在门口,是楼下的萧阿姨。
——喏,这个给你们吃,定胜糕和寿桃,明天是我妈妈的百岁大寿。添添喜气。
——啊?百岁大寿,一百岁了啊?(小范赶紧从房间里面凑到门口说)
——小范,你也在这里啊?喏,正好,这份是你的,你拿去,我说刚刚敲你房间门,半天都没人应。
——谢谢阿姨(周云彤和范宁宁一起说着)
——喔唷,百岁大寿,那是大喜事哦,那要好好办一下的,萧阿姨,你们打算办好多桌啊?
——我们上海么,就家里人坐一起吃顿饭好嘞,哪里像你们乡下有那么多人来吃酒席,就一桌。
——就一桌?那也太不像话咯。我们乡下,五十大寿办酒就要几十桌,全村的人都要来吃酒,那才有喜气。你妈妈老人家,活到一百岁,是真的不容易啊,我都不晓得还能活几年,你说说,看见这个大的,和那个小的,我能有几天日子好活哦,黄狗拉车这么拖下去,最后还不是苦我一个人啊。萧阿姨,你说是不是啊。
——嗯,嗯(萧阿姨尴尬地点头应承道)
——妈,你跟萧阿姨说这些干什么啊?
——这是老实话,话糙理不糙。
——萧阿姨,谢谢你了,替我给奶奶问个好,祝她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不谢不谢。(说着,扶着楼梯佝偻着身子往下一步步地挪动着。)哎哟,好多年没爬上来了,已经爬不动了。
——阿姨,小心啊,慢一点,扶着楼梯慢慢下去,很陡的。
——好,好。
二楼王惠兰看着桌子上的定胜糕,发起了呆,那是个青春洋溢的年代,到处都是标语,口号,激动人心。红袖章,军用绿水壶都是记忆里的影子,为了和年轻小伙子私奔乡下到江西,某天下午,趁家里没人她偷偷地从姆妈的五斗柜底下翻出户口薄,拿去和那个叫林东升的青年登记结了婚。把她姆妈气的两眼发直,当晚就把她扫地出门,让她永远死在外面不要再踏进这个家门。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姆妈一面,直到很多年后,大哥从上海打电报到赣州,才知道姆妈病危,临走还喊着她的名字。
姆妈是苏州人,定胜糕是她最爱吃的点心,小时候每逢过节,家里总少不了定胜糕的影子。
——又在想侬姆妈了?
——是啊,吾这一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在姆妈走之前么见她最后一面,大哥冈(说),姆妈临终前还在叫吾。哎。
——侬至少还见过姆妈,吾连姆妈面都么见,伊生吾已经四十几岁了,年纪大,生吾难产就西(死)了,吾家里五个阿姐帮吾带大的,侬冈(说)我们俩谁惨?
——当初要不是库(看)到侬可怜,吾才懒得理侬呢?
——切,不理吾,侬还偷偷塞给吾苹果切(吃)?
——就是昏了头才一步错步步错。
——嘿嘿,个么现在后悔也来勿及了(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