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七十三章 暂停投资
第二天周一，当张秋生还在阳光明媚的塞班岛上放松身心的时候，远在吴州的肖俊，正在会议室里，针对海州花园项目，进行内审会的汇报——内审会按理是每周五开的，但上周五朱云霄有事不在，因此拖延至周一。
肖俊将海州花园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详细汇报了一遍，微微松了口气，透过显示屏，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在上海总部会议室的朱云霄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在主位上，专心地看着他那边的屏幕。
按照常理，他先询问了几个其他条线的负责人对此项目的意见；各条线都没有意见，显然是上会前已经线下充分讨论交圈过了。
万融对待尚未进入的城市，一向是偏谨慎的；所幸的是，这半年来海州的房地产市场总体表现不错，值得期待；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本身去化不愁，合作方又是当地的龙头企业，虽然要垫资，但金额不大，总体风险可控。
时值正午，朱云霄看了看手表，似乎还有其他安排，便难得地只象征性地问了几个市场数据，以及合作模式和潜在风险，这些肖俊和石斌都早有准备，一一对答如流；朱云霄点点头，便没有再提其他问题，同意项目推进，让吴州公司抓紧启动协议，上报流程。
得到朱云霄的首肯，吴州的肖俊等人松了一口气。
散了会，刚回到座位上，市场部的郑云走了过来，一脸希冀地问道：“怎么样？集团怎么说？”
“同意推进，让我们赶紧搞协议。”肖俊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喜意。
“哈哈，那今天中午你不得摆一桌庆祝一下嘛？”郑云起哄。
“没签协议都不算数，还是等签了协议再庆祝吧。”
“一样的一样的，协议嘛，不也就这两天的事？”
这是许峰入司以来经手的第一个项目，而且还是他牵的线，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便成了，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因此听郑云在一旁不依不饶，便主动道：“云哥，没问题，中午吃饭我喊你。”
郑云对许峰不熟，但也知他是开发路项目的股东之一，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看，还是许总大方。中午等你们的信。”
既然开了口要庆祝，总不能只是肖俊和许峰两人庆祝；肖俊抬眼看了看，今日他们部门待在公司的还有其他三个同事，便让许峰在公司附近定了个餐厅，要了个小包间。
中午，包间里，众人免不了一阵恭贺，肖俊虽然心里也自高兴，但却又不敢得意忘形，笑道：“你们今天说得好听，别到最后是一口毒奶，把这项目给奶死了啊。”
众人哄堂大笑。郑云笑道：“俊总想太多了，板上钉钉的事了，来来，喝一个。”
说着郑云以饮料代替酒水，率先举起手中的杯子；众人纷纷响应，便是肖俊也不得不苦笑着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席间，众人免不了对当下市场环境一番感叹和吐槽；郑云作为市场部负责人，与投资部关系密切，因此与肖俊他们的互动是少不了的，平时对于价格的分歧和争吵也是在所难免。这一回项目就快签约，郑云忍不住邀功道：“这回我给的价格还可以吧，这个项目的奖金可要多分我一点。”
肖俊习惯性地怼回一句：“啥可以啊，你给的价格不就跟周边的一样嘛，也没见你多给点。”
“海州我们毕竟不熟哎，能看平周边竞品，已经很不错了。”
“人家那小公司的项目已经卖一万二了，我们去了也是卖一万二，我们的品牌价值哪去了？”
郑云笑道：“好啦，这个品牌价值还是给别人说去吧，咱们就别骗自己了。房子最本质的价值本来就是地段和配套；所谓的品牌，除了顶尖的哪几个，其他的都没有本质区别。”
其实郑云说的倒是大实话。李嘉诚提出的房地产第一黄金定律——地段、地段、还是地段——时至今日依然不过时。房子作为固定资产，无法变更所在地，因此地段是每个买房人避不开的考虑因素；只有在地段因素已经充分考虑并能接受的情况下，才会考虑户型、价格等因素，品牌往往作为参考因素，不作为核心因素。
当然，如果资金无限，又是某个品牌的脑残粉，那么另当别论。
大家都是在行业里浸淫多年的人物，听郑云这么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好默认。
肖俊不客气道：“反正项目开盘以后你都要拿销售提成的，这点拿地奖就算咧。”
市场部作为营销部的二级部门，虽然不直接参与项目的销售，但是平时也会抽取项目销售额的提成作为奖金，只是比例不高而已；虽然比例不高，但架不住基数大、频次高，因此每年下来也是不小的收入。
郑云开始哭穷：“哪有什么提成呀？我们部门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不拿项目，都被边缘化了。”
一听这话，投资部的众人纷纷拿他开涮。
“不拿项目，还不是你给的价格不够，没有竞争力？”
“你也知道没项目啊？那平时让你给价格，给这么低？”
郑云被大家这样一逼，心里也有点不乐意了，急道：“就是我价格给高了，公司有钱吗？”
这句话瞬间扎到了大家的心口上——确实，公司今年的资金状况极不稳定；而正好轮到吴州拍地需要交保证金的时候，往往又是弹尽粮绝，因此这才在招拍挂市场上颗粒无收。
本来好好的庆祝午饭瞬间变成了两个部门的扯皮大会，肖俊一看风头不对，赶紧将大家又拉了回来：“好啦好啦，今天的主题可是预祝海州的项目能够顺利签约，要想跟郑老板理论价格的事，咱们还是下次吧。”
郑云一听松了口气，叹道：“你们别真不信，我已经很支持你们了。等海州项目拿下来，你们别忘了我就行。”
肖俊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行行行，不会忘了你的。”
在肖俊的刻意下，大家纷纷避开了与市场部的交锋，转而聊起公司内部的以及行业内的一些八卦，气氛才又重新活跃起来。
吃完午饭，下午回到公司，肖俊立马带着许峰一起找到法务的李娜，开始准备协议。
李娜看到他们，眼角一扬，笑道：“听说上午的会已经过啦，恭喜恭喜。我这边之前已经草拟过一份协议了，你们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有的话就可以发给对方的律师了。”
肖俊有点诧异，李娜搞协议向来都是需要别人催的，这次居然这么主动，已经起草好初稿了？
他心里暗暗吃惊，却是不露声色，称赞道：“李律师好棒，下午请你吃冷饮。”
李娜笑笑，忽然问道：“这个地方怎么样？以后我们卖多少钱？”
项目的正常推进过程中，一般与法务交圈的主要是商务条款和法务条款，对于地块本身涉及不多，因此虽然这个项目已经上过会了，但是如果不特地去查，法务一般是不清楚这个项目的具体位置、定位等信息的。
“地方在海州来说还不错，以后估计跟周边持平，均价一万二。干嘛？你要买？”
“是呀，我在考虑，算上员工优惠后，我买需要多少钱。”
“要买干嘛不在吴州买？跑那买什么？”肖俊诧异道。
“我老家在海州呀，我在那边买一套，不管是投资，还是以后给我爸妈住，都可以呀。吴州的房子，等我找个老公买不就行了？”
李娜年纪不大，也就九零左右，没想到还挺有想法；肖俊朝她一竖大拇指，表示佩服，心里却是暗暗为她未来的老公叹了口气。
肖俊回到工位后，先自己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又特地建了一个群聊，将石斌、李娜、许峰等人都拉到了群里，再把李娜的协议初稿扔了进去，让其他人再检查一遍。
很快，大家反馈过来没意见后，肖俊这才把他们内部定下来的最终版发给了金峰那边的法务张宇；接下来，只要不涉及商务条款的修改，便是李娜和张宇单独对接了；不过虽然是单人作战，但肖俊相信，大多数男人在气场和言辞上，往往都不是李娜的对手。
果然，仅仅两天的功夫，李娜便将张宇彻底搞定，协议最终定稿。
李娜将最终版的协议发回给肖俊时，肖俊特地跟他之前发给张宇的那一份做了对比，发现除了少量的措辞修改，几乎是没有什么变化。
肖俊忍不住笑道：“李律师，我现在发现，你做律师屈才了，你应该来做投资。就你这能力，能帮公司争取不少好处。”
李娜笑道：“哈哈，可以呀，你先去问问石总，看他能不能看得上我。”
两人玩笑一阵，当天下午，肖俊便正式发起了协议审批流程。
这个项目说起来容易，但前前后后已经谈了一个多月，这还是在有许峰的帮助之下才能如此顺利；但即便如此，肖俊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双方签字盖章，那不算真正的确定。
当天下午，流程走得很快，吴州公司的石斌和李渊很快便审批通过，到了集团各位大佬那边；但到了集团之后，审批速度便开始慢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肖俊便赶紧查看流程进度，集团那边过了两个人，到了法务负责人那边。肖俊赶紧去找李娜，让她对接集团法务，催促流程；快到中午的时候，法务流程点过，下一步到了集团财务负责人周总。
在肖俊焦急的等待中，一个下午过去了；虽然他也在做其他的事，但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这个流程上。他逼着自己故意不去看流程，直到下班前才打开oa系统，便是想故意给自己制造一个惊喜；他点开流程，发现流程审批节点依然停留在集团财务。
肖俊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先去找了吴州公司的财务，让他对接集团财务，催一下流程；然后又走回座位，看看许峰道：“海州项目的协议审批流程，在集团财务停了一下午了，不会没钱吧？”
许峰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道：“应该不至于吧，这个项目都已经上过会了，朱总都同意了的。”
肖俊没有接话，但心中却越发不安。
第二天一早，他赶到公司，点开系统，发现审批节点依然停留在昨天的位置。
他先去找了财务，财务说是已经催过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石斌。
“石总，海州项目的协议流程昨天下午便已到了集团财务了，到现在还没批完，你要不要找集团领导问下什么情况？”
石斌停下手中的游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昨天就到了？”
“嗯，昨天中午就到周总了，但是到现在一直没有点过。”
万融集团是财务导向型公司，因为公司的负债率较高，为了降负债，所有的一切事项，只要涉及到钱，一律要经过集团财务总经理；集团财务不点头，可以说什么事都干不了。眼下这个流程卡在周总这么长时间，也难怪肖俊忍不住往坏处去想。
石斌想了想道：“再等等吧，要是到中午还没点过，我让李总去找朱总。”
肖俊听了，点点头，回到自己座位上。眼下他手中也没有其他重要项目，之前的所有精力基本都在海州这个项目上，面对最后临门一脚，他心中的那根弦，可以说崩得紧紧的。
许峰看到他那副模样，也不敢多说话，只顾闷着头做事；好不容易捱到中午，肖俊满怀希望地点开系统，依然如昨。
他也无暇多想，赶紧冲进石斌的办公室。石斌一看他的架势，便知周总依然没有点过；他收起手机，走出办公室，带着肖俊和许峰，来到了李渊的办公室。
石斌把情况跟李渊一说，李渊也是一脸诧异和凝重，显然都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赶紧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给朱云霄打了个电话。
肖俊等人便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听着他把电话打完，只听到一半，肖俊的心便凉了。
果然，大概有十来分钟，李渊放下手机，叹了口气，看看众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不忍，道：“刚刚朱总也解释了，当下公司的财务状况实在是比较严峻，这个项目需要我们投入的资金量不小，只能放弃了。”
石斌虽然平时比较佛系，但在最后一脚面对这样一种情况，也是觉得有一些不甘和惋惜。他犹自争取道：“李总，我们这个项目虽然要投钱，但是算是借款，有项目销售回款了，还是优先还给我们的呀。而且，都已经上过会了，朱总之前已经同意了的。”
“朱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年公司的整体销售和回款都很不理想，而且还有几个月到年底了，又有不少刚性兑付。因此从本周开始，全国所有的投资，全部暂停；等明年看资金情况再说了。”
这话几乎是说死了，而且不针对这一个项目，是针对全集团的所有投资了。
石斌、肖俊和许峰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公司的财务状况已经这么严重了——他们好歹是全国销售排名前二十名的公司，若是他们都这样了，其他二十名开外的公司，资金状况岂非要更差？
肖俊知道再争取也没有用了，只能提起另外一个话题，道：“那金峰那边怎么说呢？上次还说已经过会了，都准备签协议了，要是明说没钱，会不会太丢人了？”
一说起这，大家不免又有些头疼。
石斌想了想，叹道：“没办法，之前把底交得太清了，要再找其他理由也不合适。”
肖俊点点头，转向许峰道：“许峰，你跟他们那边熟，这话你去说吧，说得委婉一点。”
李渊虽然平时性格强势，经常没给员工好脸看，但此时面对这种情况，居然难得地安慰他们，道：“没事，今年大环境不好，大家普遍缺钱，金峰应该能理解；而且我们好歹在暂停投资之前，拿了开发路两个项目；其他公司，包括我们公司的其他区域公司，可能还不如我们呢。”
众人听了李渊的话，也只能默默点头——情况已经这样了，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了。
走出李渊的办公室，肖俊一时有些意兴阑珊；他没有回自己的工位，反而去营销部找郑云了。
郑云见他苦着脸，疑惑道：“都拿项目了，还苦着脸干啥？应该高兴呀。”
肖俊叹了口气，道：“那啥项目啊，黄了。”
“啊？咋回事啊？”
肖俊把情况跟他一说，郑云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只是，他的脸色在难看到极点后，反而忽然舒展开来，自我安慰道：“既然没钱，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假了？”
除了操盘开发路项目的几个部门，像投资和市场部，都是为了拿地而存在，都是花钱的部门，如果公司这段时间确实没钱，他们确实再也无法有所作为。
“你想得美。就算没钱拿项目，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
郑云听他的话嘻嘻一笑，忽地变得严肃，道：“肯给活干还算好的，就怕到年底了，要裁员了。”
肖俊之前一心都在项目上，一时倒没有想到这一点；经他提醒，他忽然感觉大有可能——所谓“开源节流”，如果销售和回款真那么不理想的话，为了优化集团的财务指标，那么只能省钱了；省钱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或许便是裁员了。
肖俊盘算了一下，他们投资部目前不含石斌一共是有八个人，一共负责吴州及周边的四个城市，平均一个城市才两个人，应该不算多。
他刚这么想着，郑云又道：“你们部门人那么多，可要小心了，说不定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你们。”
他刚想反驳，郑云又道：“也可能是我们。”
肖俊笑道：“那有可能就是你们，哈哈。”
市场部主要就是配合投资部进行市场分析以及支持，如果放缓甚至暂停投资，那么市场部其实存在的必要也不大了；而且他们部门目前一共有五个人，要说第一个拿他们开刀，确实有几分可能。
郑云毕竟是在吴州浸淫多年的老营销人，对吴州及周边的城市方方面面了解得很是透彻；而且在行业内人脉广大，倒不愁找不到工作，因此对于公司裁不裁员并不是很在意。
郑云笑道：“那我倒希望公司快来裁我，我算一下，应该能拿四个月工资的赔偿。”
“你要这么算，我也希望公司快来裁我，哈哈。”肖俊入司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若是被辞退，也能拿个四个月左右的赔偿。
两人互相吹着牛，掩饰着得而复失的失落；尤其是肖俊，他虽然在笑，但他的内心，却是拧成一团乱麻的扭曲——他的性格，终究是不那么轻易能放下。
他跟郑云嘴上说着无所谓，希望公司赶紧来裁员好获得赔偿，但他内心其实充满了焦虑——肖涵得病，前路茫茫，此时只有金钱才是未来唯一的依靠；若是他尚未到中年便失业，那对他以及对他整个家庭，将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