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六十一章 上课
很快来到周三。
中午提前一小时下班后，肖俊便赶紧回家；草草吃了个午饭，便赶紧带着肖涵和肖母一起来到了星星雨康复机构。
星星雨正常下午都是两点上课，肖俊他们赶到时，才一点半，许多小孩都还没来，整个院子里显得空荡荡的。
肖俊回头看了一下，看门的老大爷又把铁门给关上了，他便放心松开手，让肖涵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他则和肖母一起来到了院长的办公室。
院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姓章，显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她见过的小孩和家长都太多了，对于这类小孩的家长，她已经比较了解和理解，因此说话之间颇为婉转温和。
自闭症小孩对于家长的亲情是比较生疏的，而且常常无法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因此肖俊特地把肖母带来，一是认路，二是让她与机构的负责人以及各科老师互相认识一下，以后除了老师认识的家长，其他人都不允许私自带走小孩。
肖俊和章院长又聊了两句，章院长从桌上拿过一张纸递给他。
肖俊接过一看，原来是给肖涵排的课表。他细细一看，每天下午有四节课，其中必有一节个训课，其他的诸如感统课、音乐课、手工课、游戏课等另外再组合成三节课。
很快，院子里传来阵阵说话的声音，下午上课的小孩和家长陆陆续续进了院子。肖俊怕肖涵和其他小孩发生冲突，赶紧走出门外，将肖涵叫到跟前。
肖涵在院子里正在四处奔走，挥舞着双手，痴痴地笑着，毫无目的地绕着院子的墙边转圈；院子中间有个滑滑梯，他偶尔跑累了会去滑两下，然后继续接着跑。
肖俊大声喊了两声；一开始肖涵充耳不闻，直到肖俊开始数“一二三”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这边，然后似乎依依不舍地挪着脚步走过来。
肖俊故意放慢了数数的速度，直到数到“三”，肖涵才最后跑了几步，扑到了肖俊的怀里。
先前带肖涵过来评估时，有些家长已经见过了肖涵，对他印象颇深，今日见他报到，都主动过来打招呼。
肖俊看着家长们热情洋溢以及灿烂的笑脸，忽然间有些恍惚——他来的是自闭症的康复机构吗？小孩已经得了这种病，他们为何还能笑得如此灿烂？
略略交谈一番，肖俊才发现，他们或许是已经对生活已经麻烦和放弃了，未来就是一眼能够看到头的现实，他们已经认命，因此活在当下，尽可能享受生活；有的家长却不甘放弃，明知生二胎再患病的几率不低，却依然想要搏一搏——当然，有的成功了，有的却失败了。
赌博成功，顺利生下二胎，直到两三岁之后还未发现异常的，家长们无疑是开心的、幸福的，他们起码还是能够享受到正常家庭所拥有的天伦之乐。
肖俊看在眼里，却是暗暗摇头——在他看来，生二胎，若是仍然有自闭症，将对整个家庭是彻底毁灭性的打击；若没有自闭症，则大半意味着对自闭症孩子的放弃。
即便是亲生父母，即便都是正常小孩，家长都很难做到完全公平；更何况一个聪明伶俐，一个可能连话都说不清；在长期的生活中，家长很难做到公允和无愧。
而且，不管是抚养正常小孩的生活和学习，还是对自闭症小孩的干预和治疗，都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抚养一个小孩都嫌吃力，更何况是两个。
但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选择，肖俊虽然在心里不敢苟同，却不便诉诸口端，只能与各家长交流一些干预技巧和心得。
很快，上课时间到了。
肖涵的第一节课是音乐课，肖母带着肖涵走进了教室。
肖涵上午在幼儿园上得好好的，下午却忽然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正常这么大的小孩应该会问为什么了；但肖涵没有，他的脑中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只知道接收指令，并按照指令去执行。
肖俊在教室外面，透出窗户上的一个角，朝里看去。
教室里的地面上铺满了泡沫地垫，五颜六色的；所有的家长和小孩都脱了鞋靠墙坐着；为了防止小孩乱跑，有的家长还不得不拉着小孩的衣裳；一个班人数不多，肖俊细细一数，只有八个小孩。
音乐老师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星星雨的统一服装，也脱了鞋，不同的是，老师站着。
老师面对着家长和小孩，首先跟他们打招呼、问好，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打开身旁的一个播放器，播放器里传出一阵儿歌。
老师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摆动双手，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坐在一旁的小孩纷纷起立，笨拙地模仿着老师的动作，左右摇摆；只是有的小孩接受能力强，一学就会；有的却完全不得要领，只知道在那扭着腰；更有一个小孩，虽然站在那边，却咬着手指，呆呆地看着墙角发呆。
老师见怪不怪，一曲完毕，便将所有的动作放慢拆解，让小孩们跟着做；有的小孩不会的，需要家长在一旁辅导；那个发呆的小孩，依旧在发呆，旁边那个或许是他的奶奶，抓着他的手臂，跟着老师的动作进行模仿，嘴里还在说些什么，但那个小孩却仍然无动于衷。
肖俊着重看向肖涵。肖涵虽是第一次上课，但似乎颇有音乐天赋，跟着音乐的节奏摆动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第一次他只是看着老师动，他偶尔动两下；等老师把所有的动作放慢再演示一遍之后，他虽然依旧手伸不直、脚站不稳，但大概意思已能表达出来了。
在这八个小孩里，就单这一项，肖涵看上去似乎要比其他小孩都强上不少。
肖俊看到这里，心中一喜；但很快他的情绪又低落下去——这里本来都是有病的孩子，跟他们比再好又有何用；一旦跟正常小孩相比，则差距立即显现，宛如云泥之别。
跟着音乐练了会儿舞蹈之后，老师拿出一个筐。其他小孩上过这门课，便知道主动上前去，从框里拿出两个东西，肖俊细细一看，竟是两个小沙锤。
肖涵却不知道，还是老师主动朝他招手，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似乎在喊他过去拿沙锤。
肖涵一脸茫然，看着其他小孩手上都有东西，他却没有，正自有些着急；见老师朝他招手，才慢慢走过去，探过身子朝框里看去。
老师又说了什么，他才伸出一双小手，从框里拿出两个沙锤来；这才欢天喜地地走回到肖母的身边。
眼见每个小孩手里都有了沙锤，老师便也拿出两个沙锤来，先是说了些什么，然后将两个沙锤同时举起并挥舞起来，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其他小孩有的做得挺好，有的却在胡搅蛮缠，完全不听指令。肖涵是第一次见到沙锤，颇为好奇，把沙锤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似乎想要搞清楚是什么，却完全没有把老师的指令听进去。
肖母在一旁好生劝说着，没有用；最后只能站在他的身后，抓住他的两只胳膊，跟着老师的节奏挥舞着。
肖涵既不主动跟着做，也不反抗，就任由肖母操控着他的两条胳膊；他则依旧紧紧盯着其中一个沙锤，怎么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这边的课时不长，仅三十分钟；两个项目做完，正好下课。
下课前，老师让各个小孩主动把沙锤放到框里。肖涵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老师的话充耳不闻；肖母见他没有动静，便牵过他的手，将他带到筐前，对他说些什么，他依旧不松手。
眼看着其他小孩都已经将沙锤放到框里，他已经成为最后一个；肖母便有些急躁，想将沙锤从肖涵的手中抢过来。
谁知，肖母刚用力想把沙锤拿过来，肖涵便陡得一使力，将沙锤篡得更紧了。肖母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又不敢过分刺激他，只好松开手。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其他小孩把沙锤放回筐中后纷纷跟老师再见并离开教室；只有肖涵仍然握着沙锤不肯松手。老师和肖母在一旁好言相劝，都无济于事。
肖俊将一切看在眼里，待教室门打开，他赶紧把鞋脱掉走了进来。
他将肖涵一把抱起，也好言劝道：“涵涵，做一个听话的宝宝好不好？”
“嗯，做听话的宝宝。”肖涵嘴上说得好听，却依然不肯松手。
“听话的宝宝要听爸爸的话哦。”
“嗯，听爸爸的话。”
“那你把手上的沙锤还给老师好不好？”
“我不。”一提这个，肖涵顿时有些激动。
肖俊再耐着性子哄了两句，肖涵依然不为所动；肖俊有点生气了，狠狠道：“肖涵，我数到三，把东西还给老师。”
肖涵不理。
“一。”
肖涵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二。”
肖涵还把沙锤在空中挥了挥。
“三。”
肖涵依旧不理。
肖俊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将肖涵放到地上，一把将两个沙锤夺下放到筐里，然后就把他拉出了教室。
手中忽然一空，肖涵一惊，意识到失去什么之后，嚎啕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沙锤，我要沙锤。”
肖俊在门口把两个人的鞋都穿好，一把把他拉到院中的一个角落，道：“你要哭是吧，要哭就在这里哭个够，没哭够就别回家。”
肖涵从来没有见过肖俊如此生气的样子，仰着头，看着肖俊的模样，似乎有些害怕，哭得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怯生生道：“不哭了，不哭了。”只是嘴上说着不哭，眼泪却依然无法止住。
就这样哭了两分钟之后，肖涵的哭声渐渐减弱。
肖俊问道：“还哭不哭啦？”
“不哭了。”说着还抹一下眼泪，嗅一下鼻子。
“还要不要沙锤啦？”
“沙锤，要沙锤。”
“嗯？”肖俊瞪了瞪眼睛。
“不要沙锤了，我不要沙锤了。”肖涵被他一瞪，顿时怯了几分，终于不要沙锤了。
肖母在一旁见肖涵哭声渐止，上前抱住他，安慰道：“宝宝乖，不哭了，我们接着去上课。”
肖涵看看肖俊，见他没什么反应，就这样被肖母给牵走了。
肖母带他到水池边洗了把脸，再按照课程表，将他送到了个训教室。
个训课是老师一对一的辅导干预，全程家长不能露面，怕影响小孩学习的积极性和情绪的稳定性；用来上课的教室，看上去是用一间大教室分割而成，每个教室只有五六个平方，里面除了一套桌椅和一些辅助教具，其他什么都没有。
肖俊和肖母便坐在家长休息室等了一节课；直到下课铃响，肖俊才回到教室门口。
老师牵着肖涵的手走出教室，笑着对肖俊道：“肖涵的能力还算是好的，只要耐心教，他学起来还是挺快的。”
他也知道肖涵是新生，肖俊或许还一时不能接受肖涵得这种病，便又宽慰道：“像他这种小孩，可以算是高功能了，以后只要不放松干预治疗，生活自理是没有问题的；好的话，还能找份简单的工作，你们不用太担心。”
自从肖涵得病以来，肖俊着实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他只想着多赚钱，以后带肖涵去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的地方了此残生，或者将肖涵送去专门收容自闭症患者的地方，从来不敢奢望肖涵还能自己一人独自生活在这个世上。
他陡然间听到老师这么评价肖涵，顿时有些惊讶，有些欢喜；一瞬间，他感觉内心的情感无法抑制，似乎热泪将要涌出。
他赶紧作势弯下腰，将脸贴近肖涵，趁机将眼角的泪痕抹去，这才装模作样地问肖涵：“涵涵，上课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呀？”
肖涵懵懂道：“听老师的话。”
老师挺喜欢肖涵，见状笑道：“肖涵今天可乖了，学习很快哦。”
肖俊又和老师简单聊了两句，这才带着肖涵去下一个教室。
这节课是手工课，依旧是肖母带肖涵进去上课，肖俊在外面观察。
这节手工课是老师拿了一些彩色的a4纸、手工剪、固体胶分发给各个小孩；然后她在前面做示范，让各个小孩跟着她将纸剪成特定的形状，再进行固定。
这个事情放在正常小孩眼里，都极为简单；但对于自闭症小孩却不一定——很多自闭症小孩的动作都很笨拙，这个活动主要就是锻炼他们动作的精细程度。
肖涵能够剪出大概的形状，但想要剪得整齐好看，就不得不借助肖母的帮助了。
肖俊从窗外看了一节课，再将肖涵与其他小孩进行了一番对比，确实觉得肖涵的能力比其他小孩要强上一截。
这让他不自觉地又有了信心，对未来稍稍带了一点期待——只要以后肖涵能够一个人独立自主地生活，那他便也无憾了。
最后一节课是感统课。
大多数自闭症小孩都存在感统失调的情况，大脑和身体的协调存在一定的障碍，这个需要通过后天的康复来治疗。
所幸的是，肖涵看起来除了有些多动以外，倒不存在手脑不一的情况；因此整节感统课下来，倒显得颇为轻松——老师安排的指令，他都能比较好的完成。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挨老师用小木棒打了好几下屁股——老师的指令对他没有难度，关键是他不好好听指令。
整节课下来，就他最散漫无纪律，东张西望，有时还突然举起双手蹦蹦跳跳；老师看他长得可爱，因此对他颇为宽容；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好好教育一下。
老师的动作虽然吓唬的成分居多，但肖俊能够看到，那木棒还是打在了他的身上；只是，肖涵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打的不是他一样，不知道喊疼，也不知道去找人哭诉。
莫非他的痛觉神经也有问题？肖俊胡思乱想着。
很快，半天的课程就结束了。肖俊和肖母跟老师们打个招呼就开车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肖俊道：“妈，明天就你带宝宝来上课吧，你提前把路线记一下，明天骑电动车过来，大概十来分钟。”
肖母和肖涵坐在汽车后排，闻言回道：“好，我知道了。今天上课，我发现，也有一些小孩是妈妈带着来上课的。”
“嗯，基本都是妈妈或是奶奶。”
肖母忽地叹了口气，道：“班里有个小孩你看到啦？有时会使劲打自己头的，带他的是他奶奶，也真不容易。”
肖俊回想了一下，想起来就是上音乐课咬手指发呆的那个小孩——这小孩安静的时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理；可有时又忽然像疯了一样，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跟这小孩一比，肖涵真算是好的了。听老师的意思，只要坚持干预不放松，以后肖涵还是有可能独立生活的。”
“嗯。”肖母答应一声，将身边的肖涵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肖涵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在急速倒退，浑然不觉；车里的另外两人，此时的心中正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