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干预
晚上下班后，肖俊乘坐地铁返回家中。
本来，因为跟星辉合作的事推进顺利的喜悦，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反而慢慢消散。
肖涵的自闭症症状，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变得明显而频繁——他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玩家里的玩具，反而喜欢翻箱倒柜，对家里的各类日常用品格外感兴趣；他喜欢自言自语，喜欢蹦蹦跳跳，他喜欢的东西很多，却偏偏不喜欢听话。
幼儿园的老师已经打了几次电话，说是在幼儿园的课堂上，老师正讲着故事，肖涵有时会忽然站起来——站起来后，他有时立马坐下，有时绕着教室走一圈，有时还会走出教室等等。
老师已经意识到了肖涵的不寻常，但或许她本身对自闭症也不够了解，也或许因为肖涵的行为尚未影响到其他的小孩，因此尚未到对肖涵进行劝退的地步。
肖俊已经带肖涵到星星雨康复中心进行了评估。评估的那天，因为肖涵的整体表现还不错，跟机构里的其他同龄小孩相比，算是能力比较强的；再加上他皮肤白皙可人，一双眼睛漆黑透亮，很是招人喜欢，因此立马成了机构里的明星人物。
肖俊给他报了名，大约要等三个月左右才能入学。康复中心的负责人赵老师说，这三个月的时间，需要家长学习相关的知识，在家对其进行教育和辅导，千万不能放任自流。
徐书婷听后，立马买了几本相关的书籍，回家进行学习；并且白天在公司把所有事情尽快做完，晚上下班早点回家；吃晚饭前，还要先对肖涵进行半小时的康复训练。
因为自闭症小孩的世界支离破碎，对世间万物也没有任何理解，所以一切的认知和逻辑思维方式，都需要嚼碎了，一口一口喂给他才行。
因此当肖俊推开家门时，便看到徐书婷和肖涵正面对面坐在一把椅子两侧，椅子上摆了一个方形的和一个圆形的积木。
徐书婷估计已经被折腾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了，声调提高道：“好好看，这两个积木是不是一样的？”
肖涵被她声音一吓，嘴一撇，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肖俊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道：“你都把他吓着了，你先去歇会儿，我来吧。”
徐书婷气鼓鼓地走到一旁，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一边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肖俊和颜悦色地朝肖涵道：“涵涵怎么啦，是不是妈妈说话声音太大了啊？”
肖涵点点头。
肖俊道：“你好好听话，把问题都回答对了，妈妈就不凶你了哦，好不好？”
肖涵蚊子似的声音回道：“好。”
肖俊把那两个积木，调换了一下位置，循循善诱道：“涵涵你看这里，这两个积木一不一样啊？”
肖涵抬头看了看肖俊，没说话。肖俊又问了一遍，他才怯生生回道：“一样？”
“啊？”肖俊心里一点火苗，正若隐若现。
肖涵听肖俊的语气不对，赶紧纠正道：“不一样。”
肖俊哪里不知道，肖涵实际上并没有理解，只是在看人的脸色胡乱猜测而已；但对于他们而言，理解一件事极为困难，他能死记硬背便算不错了。
因此，他又耐着性子，问道：“那哪里不一样啊？”
对“一样”和“不一样”的理解，对于正常人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但对肖涵来说，却是一个极为抽象的概念，你无法用详细的语言去解释它。
肖俊只能慢慢提示道：“它们的形——”
肖涵似懂非懂地回道：“形状不一样。”
虽然肖涵回答得极为艰难，但是为了鼓励他，肖俊仍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赞美道：“哇，涵涵回答对啦，好聪明呀，来，耶一下。”
说着，肖俊伸出右手；肖涵见状，也伸出右手，两人击掌三次，边击掌边喊了三声“耶耶耶。”
肖俊把椅子上的方形积木拿下去，换了一个圆形的积木上来。只是这个圆形积木，与之前椅子上的颜色却不一样，一个是红色，一个是黄色。
肖俊仿佛诱骗小孩的大灰狼一样，压低嗓音，道：“涵涵，你再看看这两个积木，一不一样啊？”
肖涵看看他，不自信道：“不一样。”
肖俊心中一喜，继续问道：“哪里不一样啊？”
“颜色不一样。”
“哇，涵涵好棒呀。来，耶一下。”说着两人又击掌三次。
肖俊把红色的圆形积木拿下去，又拿上来一个黄色的圆形积木，只不是这个要比先前那个稍大一点。
他又问道：“涵涵，你看，这两个积木一不一样啊？”
肖涵似乎得到了鼓励，这次明显自信了一点，回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啊？”
“大小不一样。”
这下肖俊心里开始有点怀疑，肖涵是不是真的理解了“一样”和“不一样”的含义了，这两次的回答，都令他相当满意。
他和肖涵又击掌三次后，便准备收拾收拾吃饭了。
便在这时，徐书婷从旁边又递过来一个积木，把椅子上的那个大一点的黄色圆形积木拿下去。
这下，椅子上的两个积木，都是黄色的圆形积木了，而且大小一样。
肖俊瞬间理解了徐书婷的用意，继续问道：“涵涵，你再看这两个积木，一不一样啊？”
肖涵似乎也对自己方才的表现颇为满意，有点骄傲自满，这次连看都没看，就回道：“不一样。”
“啊？”肖俊有意提高了腔调。
肖涵赶紧低头看了看，不确定道：“一样的。”
“爸爸再跟你确认最后一遍，一不一样？”
肖涵这下有点蒙圈了，“不一样？”
看他那瞎蒙的样子，肖俊心里的火要开始冒出来了，不由又提高了嗓门，道：“到底一不一样？”
肖涵似乎也豁出去了，大声道：“一样的。”
肖俊虽然也知道肖涵八成是猜的，对这两个概念还没有真正理解；但此时他要意识到，他对肖涵的行为给出的反馈，相当重要——即便肖涵真的理解了，一旦肖俊表现出质疑，他很可能不自信地推翻自己之前的答案。
因此，他便不去深究肖涵到底理解了没有，只能压下心中的火苗，挤出笑脸，道：“哇，涵涵好棒，来，耶一下。”说着，两人又击掌三次。
击完掌，肖俊指挥着肖涵把椅子上的积木放回积木桶，又把两个塑料小凳放回它们原来的地方，这才一起回到餐厅吃晚饭。
徐书婷道：“你自己也体会到了吧，这可不是我有意要对他发火，你看他那个样子，能控制住吗？”
肖俊道：“他是有这个病才这样的嘛，我们还是要尽量控制一下。”
“你说得轻巧。”
肖母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好了，涵涵毕竟还小，做父母的，肯定还是要多点耐心。”
徐书婷不说话了。
肖母扒口饭，道：“我有个想法，你们参考一下。”
肖俊和徐书婷都一愣，不由看向她。
一直以来，肖母专注于帮他们带孩子，接送肖涵上下幼儿园，平时做做饭；自从肖涵查出自闭症后，她很是沉默了几天，后来也偶尔听到她跟肖父通电话，有时还能隐约听到哭泣声。
肖涵的这个病，给他们全家都蒙上一层永远驱之不散的阴影。
这个时候，肖母有什么新想法？
肖母似乎已经思虑已久，道：“在医院，你们也听到了，涵涵这个病，是永远治不好了。你们要不要考虑再生一个？”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自从肖涵查出这个病以来，肖俊和徐书婷一直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悲伤之中；稍微缓过来之后，他们满脑子又都在考虑如何干预和治疗他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竟真的从未想过要再生一个孩子。
这个念头，竟连一丝都没有过。
可是眼下，肖母竟然提出来了。
肖俊和徐书婷在脑中飞速分析着其中的利弊，过得半晌，终于异口同声：“不生。”
肖母对他们的决定颇为诧异，道：“为什么？”
肖俊道：“肖涵这个病需要终生干预和治疗，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一旦决定了生老二，基本上就没有精力再去管肖涵了，这等于是放弃他了。”
肖母急道：“我没说要放弃他。”
肖俊继续道：“即便现在没想放弃，但一旦有个正常的、健康的、聪明伶俐的小孩天天在眼前作对比，到时心里肯定会有所偏爱偏向，这对肖涵不公平。”
肖母不说话了。
徐书婷也道：“还有，现在肖涵还跟我们一起睡呢，他晚上睡觉没个形的。现在要是怀孕了，指不定哪天被他一脚蹬没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一是没时间没精力，二是没钱。”
肖母兴许是对这个问题思考过许久，终于说出了一番，让肖俊和徐书婷无法反驳的话：“我和你爸年纪大了，还有你们。可是，等你们老了，你们又能指望谁？”
这句话瞬间刺穿了肖俊和徐书婷的心防。
那一瞬间，肖俊似乎感觉到自己已经变老，正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而头顶却是无数的雷电和风雨。
孤寂、寒冷、凄凉。
肖俊的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治疗肖涵上，还从未想到过自身年老之后的情形；但确实可以预见，注定不会幸福。
肖俊内心正在煎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全然没有注意到，便在肖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中正有两行泪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