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 失意思雄飞
高原报到后,就正常上班了,周四这天他调休,便提前通知费宁,约三兄弟过来小聚。到了周四,高原早起,洒扫陋居,拂尘待客,侍弄得窗明几净,小有模样。桌上摆了一把香蕉,一盘苹果,一盘花生米,一盘葵花子,四个玻璃杯子,都放好了茶叶。有朋自同城来,不亦乐乎!少时同学再聚,招待无须丰美,都是昔日哥们,至诚至真就行,借这次难得的聚会,敞开心扉互叙离情和思考未来,把以后的生活过得像个样子,是这次聚会的主要目的。
八点过后,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把楼梯踩得咚咚响,上来一个人,敲门如擂鼓。来了来了!高原忙不迭地答应,刚把门打开,那人就闯进来,粗鲁地来个胸抱:“高原,想死我了!”高原睁眼看去,又笑又怜道:“哟!苇子,又高了几公寸,你怎么只长个子不长肉啊?”芦苇道:“我没钱打肉吃,天天青枝绿叶,小桥流水,过营养不良的日子,能不面黄肌瘦吗;那像你在大机关,享受三公消费,工资高高的,油水足足的,捧的金饭碗,当然心宽体胖了。”高原笑道:“我是没法说得过你了, 希望你在下一届世界贫嘴大会上夺冠。”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楼梯又响起脚步声,高原听了一下,道:“是你哥和二旦一起来了。”芦苇不信:“你怎么知道是他俩一起来?”“这还听不出来吗?你哥温文尔雅,脚步舒缓,二旦当干部了,步履沉稳,不像你跟造反派似的,见门就砸。”“我那也是急着想见你,平时我可温柔了。”这当儿,就听二旦喊:“高原,开门,我们来了。”高原开了门,果然是费宁、二旦,多年没见了,高原也和二旦拥抱了一下,然后学店小二吆喝:“欢迎光临,屋里请!”又转身对芦苇道:“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芦苇和他耳语:“你能做个间谍。”
这样,人都到齐了,这哥仨一站定,他们的相貌特征,就极具强烈对比地显示出来,芦苇高白瘦:二旦精壮实;惟费宁身条适中,英俊健美,且举止温文尔雅,看上去最为养眼。更为奇特的是,芦苇比费宁高5厘米,费宁比二旦高5厘米,三兄弟站在一起,宛如领奖台上的一二三名,递增得煞是有趣。
二旦来后,先逡巡室内,这儿望望,那儿瞧瞧,把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阳台都看了个遍。看得高原一头雾水,跟上去问:“二旦,想租我的房子呀?”二旦笑道:“侦察一下敌情,才好放心说话,这里很好,没有干扰,咱哥们今天聊个尽兴。”芦苇臭他道:“什么哥们?你现在是干部了,属享受阶层,和我们不搭界;我们哥仨都是平民,你被开除了。”二旦眯眼道:“我被开除了?谁决定的?政治局研究没有?人大通过了吗?”芦苇笑得捶他:“你个细菌大的屁干,开你就像掐根草,还政治局研究?别臭美了。”他两人逗闹,引得高原、费宁也跟着笑,气氛也在笑声中活泼起来,温馨溢满了一屋子。
高原道:“都坐下吧,我去沏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吃点水果零食。”芦苇道:“好哇!东道主这么盛情,不帮助消灭点儿,有点说不过去,花生米我包了,吃不不都带走。高原,记得儿时我上树掏麻雀蛋,数了数有14个,你接下去就溜了,一个都不给我,这笔账还没有跟你算呢。”高原道:“记得记得,有这回事。不过,我只是被人利用,背后黑手是二旦,那时他躲在树后,直向我努嘴,叫我接下来交给他,他拿到手就溜了。二旦,大丈夫襟怀坦白,敢作敢当,你想想看,有没有冤你?”二旦认账:“不冤不冤!但我一个都没吃,全给隔壁的刘奶奶了。刘奶奶卧病在床,没有营养,我拿回家,姐就叫我送去,我是学雷锋做好事,姐还表扬了我呢。”芦苇嗔他:“你这个促狭鬼,有没有跟姐说是我掏的?拿我的雀蛋做好人,就是坑蒙拐骗。”二旦笑道:“雀蛋是谁掏的,我还真没跟姐说,做好事给做忘了。”费宁摆手道:“好了,打住,你两个在一起就闹,好像永远都长不大。”
少时的同学和伙伴,相聚在高原家里,没有他人干扰,不受任何约束,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撩拨起了童心,说笑打闹,百无禁忌,只是费宁惦着正事,才把他们拉了回来。高原笑道:“好了,雀蛋的事,我不追究了。咱哥们难得一聚,今天聊个尽兴,清茶一杯,没什么招待,咱们边喝边聊,想说什么都行。”
费宁更正道:“不,别跑题,聊别的不行,今天只议一件事,就是检讨过去,思考未来。”高原点头:“对对,我把主题给忽略了,今天只议这件事。”费宁道:“高原,你是我们的榜样,你的经历我跟苇子、二旦说了,他们也了解一点儿,你再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俩详细叨叨,等你介绍完了,就好聊正题了。”高原道:“我也是一冲之兴,千万别拿我当榜样,要是没有后来的机遇,说不定都混到沿街乞讨了。”接着,就把他的辞职经过,又叙述了一遍。其间,由于太气愤,情绪失控,仿佛又进入了那场不顾一切的争斗情景,一张淳朴温厚的脸,激动得像尊刻板的石雕,使原先轻松活泼的气氛,也落潮般严峻起来。
高原说完了,似乎言犹未尽,顿了顿,又忿忿道:“哥们,你们听了我的介绍,肯定要怪我太冲动,图一时的痛快,砸了自己饭碗。我要对你们说,值!长期以来,我们局内的头头骄奢专横,贪得无厌,这些啃公的蛀虫,平日里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心思都用在享乐上,不知挥霍掉了多少职工辛劳的血汗钱。这次奖金分配,又使出了损招,不问业绩优劣,把人分成七等,一律按职拿奖,其实质就是侮辱他人的人格尊严。我感到迷惑的是,都知道特权谋私,职工权益受损,为了保住饭碗,又都不去抗争,人格尊严丧失殆尽,那还像个主人的样子。”
高原的一番话,触动了费宁的积郁,感慨万端道:“高原,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厂的情况也差不多,头头把心思放在谋私上,吃喝玩乐,三公消费,制订出各种不合理的分配制度,拉大与职工之间的差距。也正如你说的,不少人牢骚怪话一箩筐,总希望别人去抗争,有意见不敢提,哪天是个头啊。高原,还是你有骨气,为了人格尊严,把饭碗都丢了。古语云:大丈夫当雄飞, 安能雌伏 为了体现人生价值,必须找个发展的路子。”
芦苇也诉苦道:“你们不过受了点气,我的日子才难过呢。为了保住个小干事,能在工会混下去,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委曲求全,总要看那个范老头(主席)的脸色,生怕他一不高兴,把我下到基层去,毕竟在工会相对舒坦,想干我这个工作的多着呢。唉,憋气啊,那老东西每天点个卯就走,把一切事情都交给我,有了成绩是他领导好,有问题就拿我顶包。他有资格去吃喝玩乐,工资待遇一项不缺,我成了他的工具,只能俯首听命。我就不明白了,我靠劳动吃饭,凭什么总要对别人低三下四?总要向别人点头哈腰?回想过去,在雷锋时代,官民平等,待遇合理,干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做个螺丝钉也就算了。但现在不行了,没权就被人看扁,我也打算豁出去,维护尊严和平等,老东西再打圧我,就跟他干到底。”
二旦道:“要改变自身的处境,首先要了解所处的环境,好多不如意的事,并不都是领导造成的,而是诚信缺失,道德沦丧,荣辱颠倒,人性被扭曲了,社会普遍如此,领导也难免俗。比如,哥才华出众,技术拔尖,但机修班的同事,总有一些人欺负你,他们为什么敢欺负你?就因为你不与人争。现在的人就这么个德行,狗欺猫,猫欺老鼠,总是欺负弱小,柿子拣软的捏,以证明我虽不如人,但比你行。这种情况,也就是常说的窝里斗,跟上级不敢斗,就内部斗,耗子扛枪窝里横,相互伤害,硬的欺软的,软的欺不争的,在这种环境下,当然不舒心了。”
高原道:“二旦说的不错,同一部门的人,确实存在窝里斗。人们受利益驱使,历朝历代,争斗不断,且总是欺软怕硬,斗不过比自己强的,就欺负比自己弱的。我蹲的个小维护班,都能为一点蝇头小利,吵得河翻水涨,脸红脖子粗,这种窝里斗,确实很伤人。”
二旦道:“其实,想在这种环境中立足,根本不需要和领导较真,只要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干,让权力对你刮目相看就行了。怎么展示才干呢:先要克服软骨病,像高原那样,做个血性男儿,在竞争大潮中,有胆有识,做强自己,先在班组硬起来,对谁都不憷。什么叫做强自己?简单地说,就是练胆。俗话说,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想不被别人看轻,要敢于窝里斗,不怕你凶狠,你狠我更狠,把胆子练大了,遇事有胆量支撑,只要硬起来,没人敢惹你。”
费宁感叹道:“按理说,你的话我不能赞同,人立身处世,要讲个宽容。古语云,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怎么能你狠我更狠,相互恶斗呢?但你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底层确实存在窝里斗,欺软怕硬,有利必争,我就是因为软弱,才被人欺负。”
二旦开导道:“哥啊,依我看,这条古语就是和稀泥,糊弄人的,你是因循守旧,上书本的当了。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四海之内,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好人和坏人共存,怎么可能皆兄弟?比如贪官污史,能跟他们皆兄弟吗;两面三刀的人,能跟他们皆兄弟吗;阴险奸诈的人,能跟他们皆兄弟吗;卑鄙无耻的人,能跟他们皆兄弟吗?”
费宁道:“你说的这几种人,当然不能皆兄弟。可我们机修班,情况就不同了,他们虽也欺软怕硬,锱铢必较,别人遇到欺侮和不公,或许还幸灾乐祸。但毕竟都在底层干活,都是阶级兄弟,属于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怎么能相互争斗呢?”
二旦道:“哥,你又错了,这不叫相互争斗,而是帮他们改正陋习,让他们长记性,不要去欺负人。比如,你想在班组摘掉窝囊帽,就必须强硬起来,跟他们针锋相对,要让那些欺负你的人认识到,他们并不强大,而是你不较真,一旦争斗起来,就要付出代价。总之,你跟他们和为贵,他们跟你欺为上,可如果你比他们更狠,他们也就成了软柿子,我相信哥文武兼备,胆识过人,绝对有这个能力,改变软弱形象。至于阶级兄弟,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这点无须顾忌,过后还是哥们。哲言说,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经过一场较量,他们知道利害,我敢说很快又会倒过来,转而跟你友好呢,不信试试,立竿见影,所谓成王败寇,就是这个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