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 底层硬汉之直抒己见
高原费宁由阳阳带领,来到市政府办公大楼,这是一座银灰色高层楼宇,三年前筹资新建的。大楼设计新颖,气势宏伟,从底层大厅入口处,乘电梯上五楼,再往里走,便看到门口有块“书记办公室”的牌子,门半掩着,阳阳推开门,喊了声:“爸,高大哥和费大哥来了。”
大体而言,市委书记办公的地方,因和社会隔绝,充满神秘色彩,到底是个啥样子,老百姓莫测高深。高原、费宁能来这儿,纯属是个意外,进入室内,引颈张望,奢糜华贵,尽收眼底。就见这间办公室,大得像个小舞厅,墙壁上贴了高档瓷砖,装修得富丽堂皇,里面有立式空调、精美地毯、贵重灯具、皮革沙发,茶几、橱柜、挂衣架、电脑等等,凡阔绰的办公用品,一应俱全。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张超大的红木办么桌,油漆得锃亮如镜,再配上高端靠椅,更显得气派非凡。但因为桌面太大,华而不实,把靠椅遮去一大半,反把坐的人衬托得纤小了。
这当儿,随着阳阳的喊声,从靠椅上站起一个人来,约五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条,体形匀称,短头发,白净脸,穿一件全棉的深灰棉袄,皮鞋也露些原始底色,但神态和蔼可亲,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如果走在大街上,倒像是一位资深教师,可那双犀利有神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又让人感到不严而威。俞书记看到他俩,马上点头笑道:“哟,是高师傅和费师傅来了,欢迎你们!”同时快步走出来,跟高原、费宁握手,又把他俩让到长沙发上,示意他们坐下。与此同时,为了方便交谈,又随手抓了把椅子,坐在他俩的对面道:“高师傅,费师傅,能见到你们很高兴,让我来认—认,你是高师傅,你是费师傅,我猜得对吧?”
他这个开场白,就像老乡见老乡,随即就把气氛调节得和谐融洽,亲密无间。高、费两人也几乎同时回答:“对对!我是高原!我是费宁!”
俞书记笑道:“其实,我这那是猜啊,阳阳妈见过高师傅,另一位自然是费师傅了。费师傅,据高师傅介绍,你勤奋好学,博览群书,还自学英语,钻研机械,对家电样样精通,是个技术尖子,阳阳羡慕的不得了,还想拜你为师呢。”
费宁不然道:“俞书记,那是高原夸我的,我算什么技术尖子,充其量会修点家电罢了。阳阳英语拔尖,拿过全省第一,他应该有更大的发展,我就一普通机修工,拜我为师太屈才了。”
俞书记道:“嗳?费师傅,我和你的看法不同,年轻人进入社会,首先要有生存能力,其次才是工作能力。阳阳虽拿过第一,但学习不能说明什么,无数事实证明,高分低能的多了去了。阳阳明年面临就业,生活技能一项不会,离开家庭就无法生存,这才是个大问题。也许你们会想,他是市委书记的儿子,毕业后找个工作,还会有困难吗。不,阳阳应该有自己的尊严,自己想办法去谋生,我不会提供帮助,更不会走后门,如果能以修家电为业,那是他的光荣,只要自食其力,就是好样的。当然,也不是否认个人志向,年轻人求个发展也正常,但首先应具备生存能力,然后再去闯路子。”
费宁嗟叹道:“时下官场以权谋私,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已是公开的秘密。一些有权力的人,都想尽一切办法,把子女亲属安插到好单位,再挑个好岗位,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听了俞书记的话,使我感慨良多,做人要有尊严,发展要靠自己,阳阳有这么好的家庭教育,相信他以后必能成才。”
俞书记道:“阳阳也有一双手,别指望我给出路,以后的路怎么走,就要看他自己了。”
费宁听了,看阳阳一眼,见阳阳一脸无辜,似满腹委屈,不由心动了一动,想这孩子生在大官家,缺个富贵命,只要他爸打个招呼,那个单位进不去啊。可俞书记像铁了心,非要他走自己的路,甚至让他去修家电,阳阳也太可怜了。又想和高原说好,不能再聊下去,就站起身来,对俞书记道:“俞书记,我是陪高原来的,你们有事商谈,我想跟阳阳讨教点英语,就先告辞了。”俞书记也站起来,笑道:“好,欢迎你常来玩。阳阳,好好招待费大哥。”阳阳就挽了费宁的手,两人一起离去了。
费宁、阳阳走后,偌大的超豪华办公室,就剩下俞书记和高原了。高原坐在这柔软舒适的长沙发上,深感不适,如坐针毡,思忖苍天有眼,怪不得那个熊书记滚蛋了,这是他搞腐败的铁证,可把纳税人坑苦了。不过,他有心理准备,不紧张,不惧怕,在向老师家里,就盘算好了,我现在开出租车,靠劳动养活自己,头上没有紧箍咒,不受任何人管束,和市委书记交谈,要和他平等对话,而且有啥说啥,不留情面,只有这样,才能掂出他是不是个好官。如果他傲慢自大,我就拍屁股走人,如果他以诚相待,就继续谈下去。总之,虽然机关是个金饭碗,我也不是太希罕,开出租车同样能养家糊口,让他知道平民也是有骨气的,人虽卑微,尊严不丢。
这刻,俞书记又坐下来,高原觉得自己坐沙发,俞书记坐椅子,似乎有些不妥,礼节还是要讲的,就起身谦让道:“俞书记,我坐椅子吧。”
俞书记按住他肩膀道:“高师傅,你坐下,只要说话方便,我坐哪儿都行。但我看得出来,你坐在这张沙发上,感觉不是很好,虽然它柔软舒适,很养屁股,却远不如在公园一角,田间一隅,或者等公交车的窄凳上坐得自在,你说是吧?”
“是的!坦率地说,我坐沙发是有些不自在,它不是我该坐的位子,我是个开出租车的,大概是不会享受。”高原心里有些折服,俞书记能看透他的想法。
俞书记苦笑道:“高师傅,你不喜欢坐这儿,过一会就走了,我也不喜欢坐这儿,可我却走不掉,得继续留在这儿,继续工作下去。我初来乍到,不能因为我不喜欢,就把这个办公室撤掉,那些常委及各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在这座大楼里办公,你撤掉了他们会这么想,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这就叫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暂时还得入乡随俗,等条件成熟再整改了。”
俞书记一上来就掏心窝子,这样的话也跟他讲,高原顿感震惊和惭愧,简直就是把他当知己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得说:“我知道,这是前任留下来的,一时还改变不了,但说句心里话,看着不舒服。”
俞书记坦诚的目光,像两盏导航的灯,牵引着话题的走向:“高师傅,我们初次见面,就觉得很投缘,我喜欢直来直去,也欢迎你有啥说啥。比如,你对这个办公室的印象,是不是觉得它太奢华了,太腐败了,太脱离人民群众了。总之,什么都可以说,没有禁区,尖锐更好。”
高原也来了劲,想来就是考察的,这等奢华,干嘛不说:“俞书记,我也喜欢直来直去,那我就说点看法:这间办公室的豪华陈设,完全是为了享受摆阔,糟踏纳税人的钱财。理由是:就一个人办公,干嘛要这么大面积,这么大的办公桌,根本不切合实用;沙发有一张就行了,干嘛要摆一圈;花那么多钱贴瓷砖,有这个必要吗;至于铺设地毯,精美灯饰,无任何实用价值,更是个花架子。我以为,官员应该把精力放在为群众办事上,枉绝铺张浪费讲排场摆阔气,如果背离了这个宗旨,纳税人干嘛要花钱养他。我是个粗人,说话不中听,也许说得太重了,可我还是觉得实话实说好。”高原脆快了当,直捣腐败领域。
“高师傅,你一点也不粗,句句都中听,一针见血,挖出病根,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胆识,太不简单了!‘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这种直击时弊的诤言,官场很难听得到。说实在的,我平日听的都是恭维话,没人敢像你这样直言不讳,但我喜欢听真话,就是没人敢表达。”俞书记掩不住内心的喜悦,仿佛俞伯牙遇见了知音。
“其实,我的胆子并不大,是过了忍受的极限才爆发。俗话说,无欲则刚,人应该活得有尊严,有骨气,我原先也是端铁饭碗,也有固定的收入,只是看不惯特权盘剥,不想再受那份腌臜气。我想,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过就是挣钱多少而已,干嘛要委曲求全,就毅然甩掉了那个铁饭碗,走自己单干的路,自己领导自己,不受别人摆布,靠劳动吃饭,够用就行了。”高原说到这儿,如实地自曝家底,把他在单位痛斥管局长,愤而辞去工作的经过,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这当然有深意存焉,目的在于窥测反应,我是个敢顶撞领导的愣头青,现在都如实告诉你了,你就好好想想吧,还敢用我吗。
“哈哈哈!好样的!水浒上有段武松醉打蒋门神,那是借酒壮胆去打的,你没喝壮胆酒,就敢痛斥腐官,这样看起来,你比武松强多了。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那个腐官以职务分配奖金,给自己和少数人谋私,既损害了广大职工利益,又违背了按劳分配原则,这种贪婪的头头,理应受到谴责。你不畏权势,弘扬正气,有梭有角,教训得好极了!假如你愿意来机关工作,发现我搞不正之风,我可以和你订个条约,欢迎你把我拉下马。”俞书记由衷地高兴,爽朗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