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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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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师父带着沈家子弟,傍晚才回来,虽然只猎得了几只瘦巴巴的野兔,对于侯府长大的娇贵少爷姑娘来说,也算收获颇丰。

    大家早就累的够呛,一下马就各奔住处,只想赶紧抱着被褥好好睡一觉。王师父让属下把散开的马匹牵进马厩,忽然想起还有个沈峦在角落蹲着练马步。

    出乎意料,小孩没有趁他们出去而偷懒,蹲马步的姿势端正,双腿发颤,却坚持着支撑瘦小的身板,大滴大滴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资质虽差,但肯努力上进,倒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王师父走近沈峦,横看竖看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今日就先练到这里,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早起接着练。”

    沈峦悄悄往树上看,刚刚还躺在树杈上玩石子儿的师父,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人影。教场这么多人,谁也没发现他。

    师父明天还会来吗?

    他有些期待,想着明天王师父带着兄弟姐妹早早去狩猎,这般就能跟着师父多学一会儿了。

    站直身子,沈峦拜谢王师父,见夕阳沉落,月上柳梢,总算能歇一歇了。

    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沈峦艰难的往自己的住处挪步子。教场不远处,是老侯爷为凤潇郡主兴建的别苑,都是比着西原的宅子样式,院墙也是从西原运来的隔壁大石,甚为壮观,如今成了侯府子弟学武时的住处。

    每人都有各自的房间,沈峦来的最晚,房间在西边最偏的一处。

    武课的规矩,谁家也不许带丫鬟小厮,被褥送来,放在床头,晚上睡觉得自己铺好,算是沈家若干四体不勤的贵族子弟唯一必须亲力亲为的家务事。

    沈老侯爷在世时还下过命令,不许武课的师父与教场的侍卫帮衬,他想着沈家的孩子能学点儿自立的本事,将来万一碰上抄家灭族,侥幸没死亡命天涯时,也能照顾好自己。

    然沈老侯爷的深谋远虑,并没有得到罗阳侯府孩子们的感恩,比如沈媛,一听家务事三个字就头沉。

    沈媛早早说过要铺床,还让画眉跟杜鹃好生教沈峦。但这难不倒沈峦,从前他都是自己管自己,没丫鬟伺候的八年日子,铺床洗衣服甚至简单的伙食,他都能自己做好。

    他趁着大白天休息时,早早就把床铺好了。

    沈峦想打水先洗个澡,就可以直接躺进暖呼呼的被窝了。辛苦一天,内衫都不知被汗打湿几次了,好在阿姐提前让丫鬟准备了好几件换洗的衣服。可他一脚刚进门,却听见了呼呼的鼾声,拐进内屋一看,沈意正四仰八叉的睡在他的床上。

    沈峦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屋子,他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看门牌写着峦字,的确是走廊尽头的这一间。

    他没走错,那便是兄长走错了。

    每个屋子只有一张床,他的床被沈意占了,他睡在哪?

    虽然很累,但他不敢叫醒沈意,他这个兄长,脾气凶,对他也从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且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每每犯错,被母亲得知要罚时,都是推到他身上。

    沈意朦朦胧胧,听见有动静,翻身起来,“这屋子归我了,你再找个地儿睡。”

    “那我去睡三哥的屋子?”沈峦想,自己的床铺怎么就招了沈意?他睡哪里都一样。

    “你敢,敢进我屋子,看我不打死你。我睡你的床,不代表你能睡我的,”沈意一副凶狠模样,“滚,别扰我睡觉。”

    “可是……”

    沈意翻了个身,蒙上被子,很快鼾声响起。

    算了,别苑这么大,他在哪儿凑合凑合也能过一晚。

    沈峦在教场里转了一圈,发现一堆干草,垫起来应该挺舒服,来来回回的侍卫,谁都没在意少爷为何抱着干草进了别苑。

    被子也被沈意霸占了,他从包袱里拿出最厚实的衣裳,跟着干草一起,在走廊上自己搭了个小窝。

    他实在是太累了,身子缩在干草堆里,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跑啊跑,无数看不清脸的怪物在追他,他跑的气喘吁吁,就要跑不动了,忽的眼前出现一道漆黑不见底的深渊绝壁,深渊之底传来阿姐的声音,“跳下来,阿姐护着你。”

    阿姐的声音驱散了他深深的恐惧,他刚要跳,却见白衣身影从天而降,一剑劈开了那些怪物,那张掩盖在斗笠之下的脸,正是他刚拜的师父,剑光绚烂刺眼,所到之处,是一条通向金碧辉煌宫殿的大道。

    他再次望向深渊,却是阿姐的面庞与伸出的双手,“跳啊,到阿姐这儿来,阿姐护着你。”

    他看看师父,师父也向他伸出了手。

    一边是黑暗,一边是光明。

    “阿峦,阿峦,醒醒,你怎睡在外面?”沈峦仿佛听见阿姐又在喊他,却不是深渊里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身体被人激烈的推摇,他猛然睁眼,真的是阿姐,脸色微怒,刚把他摇醒。

    月光映衬着沈媛白皙若玉的侧颜,扔在一旁的灯笼,斜照着少女纤细婀娜的身子,在长廊冰清光洁的石墙壁上落下阴影。

    “阿……阿姐……”沈峦的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沈媛是真的,如假包换。

    沈媛等着沈峦解释。

    她用晚膳时,总觉得少点什么,玉盘珍馐竟如此难以下咽。看着空空的木椅,原来,最近桌上都是摆两副碗筷的。

    小松死去那年,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习惯了什么也不在乎,习惯了日日夜夜找沈堂不痛快以求内心安稳的日子。可她把沈峦带来只有短短数日而已,习惯就发生了质的改变。

    沈峦总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她用晚膳,一碗白米都能吃出山珍海味感觉,她把她喜欢吃的东西统统挑给他。

    那闪避又真挚的笑容,是她灰暗人生里难得的温暖。

    或许带沈峦回瑞雪院初衷并不是很单纯,她也时常想着沈峦的真实身份,三叔留下的玉佩,里面有玉玺和传说中尚在人间的小皇子的生辰八字的秘密,沈峦他并非沈家人,而是比罗阳侯府高贵不知多少倍的萧氏皇族血脉。

    她对沈峦好,是指望将来得到更多的回报。

    但现在的她,扪心自问,自沈峦住进瑞雪院,与她朝夕相处,她带沈峦逛集市,带他去讨老太君的喜欢,给他最好的料子做衣裳,送他去学堂启蒙,教他做功课,考教他背书,甚至养了一条她并不怎么喜欢的小白狗……她仅仅是求一个回报,仅仅是畏惧沈峦将来可能拥有的权势,才对沈峦这般照顾吗?

    不是的。

    伪帝稳坐皇位,手握重兵,满朝文武与举国百姓都愤怒至极,却无一反抗,萧氏皇族能不能把皇位夺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且若沈峦身份暴露,首当其冲连累的人,就是她。

    可她想明白了,还是义无反顾的留着沈峦在身边。

    因为沈峦身上,有她的弟弟小松的影子。

    她的弟弟,若活在世上,也该有沈峦这般年纪,会喊她阿姐,懂事又听话,聪明,读书好,深得先生的喜欢,在她深夜未归时,为她留一盏灯火。

    想着沈峦第一天上武课,会不会走错地方?杜鹃和画眉只能送到山下,教场那么大,沈峦才八岁,都没出过几次侯府,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沈大姑娘细思极恐,立刻翻身,使唤丫鬟穿好衣裙,提上灯笼,马车就大半夜如风般驶出了罗阳侯府大房的地界。

    教场的侍卫都认得侯府大房的马车,疯癫的沈大姑娘,偶尔也会到教场骑马狩猎,虽然大半夜来是第一次,却只是胆战心惊,却无人敢拦。沈媛一路到了山底,撩起裙摆,提着灯笼,向着别苑大步流星而来。

    “阿姐……”沈峦扑打干净身上沾着的干草,脑海里浮游过无数疑问,“阿姐,你怎么来了?”

    “怎的?阿姐不能来?”沈媛瞧着沈峦冻得发紫的小脸,心里就窝火。

    秋日寒凉,夜里更甚,走廊虽有屋顶,却四面开窗,哪里是能睡觉的地方?

    看沈峦支支吾吾,咬着唇拽着袖口,矩矩的站着,肯定是受欺负了。沈媛更加生气,连告状都不会,她这个阿姐,难道是摆设吗?沈家竟然还有敢欺负到大房头上的。

    “没准备你的屋子?”沈峦首先想到的,是武课师父的怠慢。

    沈峦摇摇头。

    沈媛知道有门牌,“哪一间?”

    沈峦指了指,就在不远。

    “为何不进去睡?”沈媛想不通,有屋子为何要睡外面?

    沈峦犹豫片刻,小声道,“阿姐,三哥他走错了屋子,正睡在我屋子里,我怕扰他,就没……没……”

    沈媛一愣,想这还真是沈意能干出来的事儿,论铺床,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沈峦做的利索,沈意八成是自己不愿意铺,就直接睡到沈峦铺好的床上捡现成的。

    沈峦的屋子,在最西边,沈媛牵着他,沿着长廊走到门口,抬手就敲,咣当咣当。

    旁边住着沈芳,想自家哥哥有病吗?大半夜又折腾什么?前头沈意来找她帮忙铺床,自己这个哥哥比猪还懒,上次她狠心没帮忙,这位就直接睡在了床板上。这次她也铁了心不帮忙,同样是公子哥,人家二房的沈墨跟沈韫,怎么就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然后沈意就睡到了沈峦的屋子里。

    不仅她知道,沈墨跟沈韫也知道,却都想看沈峦回来之后怎么闹,闹起来她就能名正言顺的揍沈峦一顿,解她昨日的怒气,谁知沈峦什么也没说,默默的睡在了长廊上。

    沈芳一脚踹开门,左边沈墨跟沈韫披着衣服,神色异样,右边……自家哥哥倒是没开门,但沈媛那架势,恨不能把门立刻给拆了。

    大姐怎么会在这儿?

    自家哥哥恐怕要遭殃,沈峦跟在沈媛身后,肯定是刚刚告了状,撺掇沈媛找抢他屋子跟被褥的罪魁祸首算账。

    沈芳忙装作小家碧玉,收起大步迈出门槛的另一只脚,“阿姐,这么晚了,大家都睡着呢,要不到我屋子来歇息吧。”

    噼啪一声响亮,沈媛的巴掌狠狠糊上了沈芳的半边侧脸。

    “打你不冤枉,”沈媛揉了揉手腕。

    沈峦昨夜顶着半边肿呼呼的脸彻夜抄字帖,她又不瞎,透过窗子看的一清二楚,回头就把画眉跟杜鹃叫来问怎么回事,两个丫鬟自是交代的半个字不敢落下。

    她已经强忍下了没找沈芳算账,结果沈芳不长眼,在她火气最大的时候冒出来找打。

    沈芳捂着脸,她在所有长辈面前装作柔弱女孩,虽然没有二姐姐沈姜的才华和美貌,却也自诩侯府三房嫡出姑娘的高贵身份,从小到大,母亲都没舍得打她一下,沈媛还是当着哥哥弟弟的面,照着狠得打,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似乎要把心肝脾肺肾全都哭出来。

    这一哭,可是把整个教场睡着醒着的人,全都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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