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另一边。
在百里衍感知到擎苍的视线收敛了后, 他又猛然察觉出一道更加隐晦且暗含审视的视线，待他似有所觉看去时，视线却好像同样觉察到迅速撤离了。
百里衍微微一顿后, 遂与段逍等人一并入座, 待坐定后，他方才循着那人先前看来的地方望去。
只见四大世家落座的地方, 最左侧身着橙黄锦缎，前襟映着一枚梅花状的图案，看到这一标志, 对方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从记忆中，百里衍调取出有关这枚印记的记忆, 飞快将那边的几大世家对上号, 而刚才偷眼朝他打量的，则正是乐正世家家主。
百里衍眉梢挑了挑。
他不记得自己与这人有过交集, 且原身的记忆里也同样没有。
向来不会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放在心上, 百里衍早就将三年前顾家的事抛诸脑后。
然他是忘了, 可乐正元清没忘。
当初随同乐正凌一道前往顾家的三位堂主，回来却只剩两人。
死了的何鸿也算他乐正世家的一大利器, 且何鸿掌管着乐正世家的兵器库、暗阁等多重要务，也算得上是乐正元清的心腹之人, 不承想只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杀了。
当时乐正世家一阵动荡, 好在乐正元清反应及时以雷霆之势压下，同时也将那个听在场的孟古和赵华口中提及将何鸿杀害的长渊真君记下。
事情发生后，乐正元清闻及此事本欲前往玄清宗讨要说法，所幸乐正凌及时说明原委，这才按兵不动留在乐正世家、顺道整顿了一番愈发不安分的手下。
何鸿的死于乐正元清有利有弊，利在他收回了兵器库, 还有震慑了其余几位堂主。弊则是少了一员大将，不过何鸿的效忠之心近年来已有不臣之象，如此也不算亏损太大，乐正元清更倾向于对此事乐见其成。
·
正想着，方才乐正元清不过匆匆扫去一眼，不想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此刻正缓缓垂下眼眸避过对方打量，欲将此事抹平。
却不料百里衍根本不给他面子，漠然目光垂直落到他身上，叫乐正元清头皮都开始发麻。
乐正元清思索一番，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乐正世家家主，何必让他一个玄清宗的代理掌门，于是嘴角往下一拉，抬起头便不闪不避望向了百里衍。
但就是这一眼，乐正元清顿时心惊。
一个人的修为能力并不止于用灵力探测，且面对修为高过自己的人用灵力未必能够窥探出对方的实力、还很有可能遭到反噬。
而像乐正元清这样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的老油条，早就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
也便是这双眼睛，让他成功将乐正世家发扬至此。
此时此刻，乐正元清对上百里衍的目光，越看越觉得汗毛倒竖，额头都开始沁出一层薄汗。
这样的眼睛，他曾在乐正世家老祖宗那里见过。
这是一双仿佛能包含万物，却又不将万物放在眼里，然而他仅一个淡漠的视线看过来，就能叫所有人都能心悦诚服，似在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便攫住对方心神。
乐正元清心底狠狠一颤，垂放腿侧的双手似乎都在这一刻开始打颤，他不得不硬生生将头转开去，避开这道目光，心中也在迅速盘算。
玄清宗掌门为何会把代理掌门之职交给长渊真君而长渊真君真的只是‘真君’而已吗。
要知道，当初有幸得见乐正世家的老祖宗还是在他幼年时，那时的老祖宗已是化神期真尊，整个弥天大陆都顶尖的存在，由于当时的那一眼太过震撼，以至于他记到了现在。
乐正元清不是个拎不清且恃才傲物的人，相反，他极会审时度势。
不然也不会在父亲带领乐正世家逐渐走向末路时、临危接手乐正世家并到了现在，乐正世家已有了成为世家之首的趋势。
而且乐正元清的城府也深，早在仙门大会开始就做好了安排，否则他不会让乐正凌去巴结天剑门的少门主。
只因此次大会他一早就知道邱臻言会闭关，天剑门和霄岚宗会在这次仙门大会上联手向玄清宗施压，如此一来，说不准仙门之首的位置就会旁落别家。
故而乐正元清才会有拉拢天剑门的想法，不过
乐正元清再次思考起了，究竟要不要向天剑门靠拢。
是继续按照计划进行，还是改变策略，赌上一赌
百里衍没有乐正元清那么多弯弯绕绕，在对方知情识趣地低下头后，便将眸子里的冷意敛了下去，随即垂眼扫视矮几上的琼浆玉液。
这些琼浆中所蕴含的灵力不少，俱是难得的珍品。
若非是在仙门大会上，平时都不甚常见。
然这些于旁人眼中的珍稀琼浆，在百里衍看来不过稀松平常。
他们魔界中什么没有，比这更加难得的极品灵液都会有小魔为了讨好尊主而从大陆各地搜集而来。
百里衍的稀松表情落在又一次偷觑他的乐正元清眼里，不由令他捻了捻耳鬓的长发，眸中精光电闪，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再度察觉到乐正元清投来的视线，百里衍没再回望。
后者的眼神中未藏有恶意。
既然没有恶意，也就无需多管。
而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叫乐正元清更加坚定了心底的信念。
修仙之路漫漫，何不放手再博一回。
大殿中气氛颇有种暗潮涌动的意味，在座掌门、家主皆打着各自的算盘。
表面上是你来我往的寒暄，暗里却不知对方话中之意是明嘲还是暗讽。
百里衍饶有兴致的看着殿内众人推杯换盏间的争锋。
这样的场景，以往在魔界中难以看到不说，那些自诩名门正道的家伙也不会在他面前展露出如此的一面。
而玄清宗向来气氛和乐，则就更加不会有，所以这还是百里衍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面，着实有趣。
柳无絮也对这样的场面嗤之以鼻，但是不得不应付那些人，只因百里衍不接茬、段逍一言不发，这个担子就只得他来抗。
此时此刻，柳无絮无比想念带领众弟子前往后院的长平师弟
正想着，大殿外倏然出现一道身影。
柳无絮霎时眼前一亮，“长平师弟，快来！”
他冲着进殿的赵琼霖高喊一声。
这一嗓门声量尤其响亮，顿时就引得其余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同样看向这边的，还有擎苍。
眼下他正目光阴鸷扫视过来，浑身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冷肃之气，还有淡淡的戾气环绕。
只因自玄清宗的人来了后，擎苍这才发觉，原本一直保持中立的霄岚宗在面对他们的人和玄清宗一行时的区别
还有世家似也有倒戈的迹象。
世家中，由于乐正元清看出如今暂代玄清宗掌门的长渊真君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听起来虽是声名不显，可却是头个只凭一个眼神就让他不寒而栗的存在，所以他才在刚刚的谈话声中若有似无的靠拢玄清宗。
正是因此，擎苍才觉出了异样。
如今乐正世家已隐约有成为世家之首的趋势，虽然世家撼动不了仙门中诸事，地位却不容忽视。
若世家偏向自己固然好，保持中立也无不可，但倘若是站在对立面，那么
擎苍神色逐渐阴沉下来，他目光微移，随着赵琼霖落座的同时，擎苍扫过他，继而又盯向了百里衍。
·
历届仙门大会中，‘百里衍’都没有过于出挑的表现，然这次却一举成为玄清宗代理掌门，这让此时注意着百里衍的擎苍不得不多想。
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究竟何德何能，连段逍都被挤下去了。
擎苍缓缓摩挲手上的玉扳指，暗自琢磨着，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
这次来参加仙门大会的各大仙门的掌门中，当属他和蓬莱岛岛主荆烁，再加一个霄岚宗宗主黎怀阳的修为最高。
他们都是元婴后期。
辰宇宗的宗主程鸣则要稍逊一筹，可辰宇宗的实力在五大宗门中却不是最弱，辰宇宗门内弟子众多，元婴期的长老更是不少，因而地位还要排在霄岚宗前面。
若硬要给五大宗门排个名次。
玄清宗为首毋庸置疑，其次是天剑门、蓬莱岛、辰宇宗和霄岚宗。
而这次仙门大会后，到底谁是仙门之首则要再议。
思及此，擎苍再看向百里衍的方向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危险。
必要的时候，除掉他。
如此一来，玄清宗势必大乱，且不提他们玄清宗掌门这次危急关头闭关冲击化神，到时代理掌门出事，这次的大会必然就毫无悬念
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取悦，擎苍倏然笑开，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算邱臻言先他一步进阶化神又如何，届时仙门之首的位置已是他天剑门的了。
再者，邱臻言能不能成功度过雷劫都未可知
天剑门和玄清宗的对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擎苍的一举一动都在玄清宗众人的关注下，此刻见他忽然开怀大笑，柳无絮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若他没看错，擎苍是先扫了长渊师弟一眼才
柳无絮表情一沉，转眼去看百里衍，心中不安感袭来。
赵琼霖也是心下一凛，擎苍怕是要对长渊师兄出手。
天剑门和玄清宗积怨已久，擎苍对邱臻言的仇恨更不用多提。
以前他对付不了邱臻言，但是对上百里衍就不一定了。
擎苍这么想确实有些道理。
便是柳无絮等人也不免想到了这里，因而他才会在前来弥天仙台时一直同百里衍提醒。
就在几人暗自思索准备如何应对届时擎苍的手段时，擎苍出乎他们预料的开口，却如他们最初想的那般，将矛头直指向了百里衍，“怎么你们玄清宗没人了，沐峥竟选中你来代理掌门。”
擎苍语气十分不屑，但凡稍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他话中的针对、鄙夷之意。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擎苍这是要向玄清宗发难了。
·
玄清宗稳居千年仙门之首，师门首训便是护短，一代代传承下来，护犊子几乎成了他们的本能。
擎苍的一通指桑骂槐瞬间就引爆了柳无絮，便是脾气最好的赵琼霖、以及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段逍都拧起了眉头。
柳无絮当场就嗤笑起来，正当他准备驳斥一番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嗯？大师兄、二师兄，可曾闻见狗吠？”
论装模作样，边泽自认第一。
论气人，则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而两者相结合，阴阳怪气若边泽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
擎苍听到这声当场就气得面容涨紫、气息不匀，死死盯住殿外嘶吼道：“什么人！”
然更令他头顶生烟的是，这一句过后，又一道声音跟着就附和了起来。
“听到了。”
这道爽朗的声线传进殿中，由远及近，“叫得我耳朵都痒了，想吃狗肉。”
“啧，”边泽轻哂，“这狗肉吃了不干净，也不怕有毒。”
话是如此，可他说出的内容却更加狠毒。
擎苍怒目而视，看着三个从殿外走入的身形，眼睛似能沁出血来，一张威严面庞此刻狰狞似鬼。
实在加入不进二师弟和三师弟的话里，顾琏易也只是轻轻的‘嗯’了几句，应和着两人的对话。
方才殿中的说话被跟在赵琼霖后面赶来的师兄弟三人听了个全，实在不想忍着，于是阴阳怪气回去。
一见不过是几个平日里根本入不得他的眼的金丹期蝼蚁，擎苍立时勃然大怒，掌心悄然凝聚出雷火，“区区蝼蚁，也敢口出狂言！”
元婴后期的威压瞬间席卷大殿，一时间镇住了全场。
仙门大会并未明令禁止不许打斗、但如擎苍这般撕破脸明显冲着杀人去的，且杀的还是几个小辈，这般行径实在叫人不齿。
就算是上了比斗台，可也没有像他这样的长辈对小辈出手的。
段逍当即反应过来。
但是擎苍似乎早有防备，他此刻体内的灵力居然被压得死死的，高出他一个小境界的威压将他从头裹到尾，半点不漏，丝毫不容他出招。
原来就算在怒气勃发之余，擎苍竟是没忘压制住玄清宗一行人。
别说元婴中期的段逍，就是元婴初期的柳无絮和金丹后期的赵琼霖都被狠狠压制着。
段逍是剑修，体内灵力磅礴却也感到了阻塞，更不提音修的柳无絮、丹修的赵琼霖。
殿中其他人虽然没有受到压制，可若是出手阻拦，那就是要明摆着跟擎苍对立了。
刚准备博上一博的乐正元清顿住了，心中飞快思考怎么做才是万全。
霄岚宗宗主黎怀阳却神色大变，“擎苍兄这是做什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擎苍手中的雷火已然成型，眼看着就要朝大殿中央的三人兜头砸去。
·
立在殿内的三人却浑然不惧。
顾琏易手中神火也早有准备，温淮暗自运转心法。
边泽勾了勾嘴角，早在这三年间，他将上辈子所熟知的几种魔功挑选出来，调换成了能够以灵力催动，抗下一击不成问题。
而顾琏易手中的乾冰焰不惧擎苍的雷火，纵然对方修为高出他多矣，却也不用担心。
只要他们撑住，师尊他们也能够反应过来。
另外，擎苍对段逍他们的压制撑不了太久。
而擎苍认为一击就能夺取三人的性命，并未考虑到对方能抗下。
只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后面再说什么也晚了……
就在擎苍眼中得意倾泻而出的一瞬，众人瞩目之下，一道莹蓝色流光瞬息便将三人笼罩。
擎苍挥出去的雷火撞击上那层薄膜后竟如同被吸纳进去般，消失于无形。
刹那间，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