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半卷经【08】
来时虔诚, 一步一脚印,走时潇洒,赫连断一挥袖, 幻出一蓬云雾,三人瞬间踩上云头。
温禾见魔头不睬她, 她将手中的红糖烧饼一掰为二,朝云末的白乌递去,“佛国的饼应是掺了特殊佐料, 甜中含一股焦糖香, 你尝尝。”
白乌手指微动, 前头的赫连断一眼刀子瞥去,白乌四平八稳摇扇子, “多谢君后, 属下不饿。”
温禾就地一躺, 单手为枕,一边吃甜饼一边瞎哼哼。
端立云首的赫连断, 听着蒜苗口中的小调,轻快而略带怪异,能觉出对方心情不错,便任由她一路哼唧。
白乌对小仙仙口中的古怪调子着实好奇,想着一路无语怪尴尬,他与水仙距离不近, 隔几步云头说几句话, 君上应不会吃味,于是摇着白扇问道:“君后所哼的调子可有名字,听起来颇新奇。”
“有啊,叫《我爱洗澡》”, 温禾嚼着饼说。
白乌手中的扇子稍顿,前头端立的玄黑身影动了动,赫连断扭头,瞪了悠闲躺在云头的温禾一眼,视线转回前方时,那凉凉余光扫了他一眼。
白乌打个寒颤,聊天没问题,聊天的内容出了差错,显然‘我爱洗澡’四个字,惹君上不悦了。
自家夫人对着旁的男子道这四字确实不妥,可小仙仙还不自知,一面吃饼,一面哼哼的更欢实了。
果然听得赫连断一道冷音传来,“闭嘴,难听死了。”
温禾起身,几步走至赫连断身前,歪头觑着对方,“我都唱了一路了,你现在才说。不过,我觉得很好听,我儿时不爱洗澡,我娘亲便放这首歌给我听,然后我能往水里泡上半天。”
赫连断眸底划过一丝疑虑,“你娘亲?”
后头的白乌,终于接到缓和尴尬的话头,笑着问道:“君后法身是株水仙,据说乃云上温谷天生天养,何时有了娘亲。”
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温禾脑瓜转得快,“是我梦里的娘亲,所以这首曲子只有我晓得,旁人从未听过。”
白乌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头,梦里的娘亲,小水仙缺母爱啊这是,若他现下说几句安慰的话,怕是前头的君上吃味。
又听小水仙颇落寞的声音道:“我爹爹也爱唱这首曲子给我听,当年爹爹也是梦里的爹爹。”
白乌顿时父爱泛滥,小仙仙还缺父爱。
“后来,爹娘被车扎死了,我就打梦里醒了。”
白乌捏着扇柄,僵住。
这梦瞬间不温馨了,荒诞了。
赫连断斜眄蒜苗一眼,深邃眸底隐约闪过两字:有病。
温禾微垂首,鸦青长睫掩下眸底一缕沉色,再抬睫时,晃了晃手中烧饼,“只剩一口了,要不要吃。”
见魔头只拿看白痴的眼神看她,温禾将最后一口甜饼往嘴里一塞,“逗你玩,想吃也不给。”
她笑着嚼饼,几口咽下,却见魔头一直盯着她袖子看。
温禾抬手,原是食指上沾了一缕糖渍,她另一只手往束腰处掏去,蹙眉道:“呀,上次喝喜酒时,我帕子好像落在不毛山了。”
晓得魔头身上不会带着帕子,她转眸朝云末的白乌看去,“白护法有没有带帕子,借用一下。”
白乌不敢说带了,只捏着扇子摇头。
温禾颇遗憾,往云头下张望,瞧瞧附近有无河流湖泊,下去清洗一下。
脑袋正来回晃着,倏觉腕骨一热,是被赫连断紧紧握住。
温禾眼见沾着糖渍的手,被魔头拉到眼前,她心下一骇,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想舔了吧。”
赫连断:“……”
白乌:“……”
腕骨一痛,温禾被捏得嗷嗷直叫,只听赫连断磨着牙根道:“是咬。”
温禾猛地抽回自个儿的手,揉揉印上淡淡红指印的手腕,见魔头已不再瞧她,朝前方雾茫茫的云海瞧去,她直接将手指上的那一点糖渍抹到对方袖口上。
赫连断回首,狠瞪她一眼。
温禾嘟唇,“就你穿的衣裳见脏,看不出来的。”
后头的白乌实在没忍住,插话道:“君后,你会法术啊,没带帕子,可用法力将污渍清除。”
温禾不认同,“那多浪费灵力,我灵力本就微薄,能省则省吧。”
白乌:“……”
这并非节俭,这是懒。
修仙之人,能懒至如此地步,可谓罕见。
温禾对着脚下掠过的茂林,叹起气来,“哎,我们花木一族,尤其能开花的仙植,开花尤为重要。开了花,体内气血经脉方通,于修为上大有裨益。可我始终不开花,顶了五百年的花骨朵,我快愁秃了。其实并非我懒得修仙,是我凝气十分不易,所以但凡不用法力,我便不用。”
五百年不开花,真心不容易。
白乌提议,“无论是仙植亦或妖株,廖橐驼皆深有研究,待回了魔阴王朝,不如让廖橐驼给君后瞧一瞧。”
温禾方要点头,耳侧传来赫连断的声音,“无必要,开了花还怎么装蒜。”
温禾握拳:“就凭你这句话,我一定要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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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紫嬴水宫。
龙王老泪纵横,正给水晶棺中的一具藕身净手,鲨将匆忙赶来,“王上,据鲲鹏巡卫来报,一团魔煞之气直朝东海而来,据鲲将军形容,好像好像是……魔阴王朝君主赫连断。”
捏着鲛纱帕的手一顿,老龙王直起身,胸腔起伏强烈,“赫连断,赫连断,他敢来我东海,我让他再也出不去。”
腥潮气扑面而来,温禾缕了缕被咸风吹乱的鬓发,朝前方蔚蓝处望去,“这么快便到东海了。”
赫连断降着云头,斜乜蒜苗一眼。
温禾瞬间读懂魔头的眼神,哼哼着,“是,我是累赘,若非君上照顾我的身子,早便到了。”
伴着降下的云头,属于大海的湿潮气愈发浓郁,赫连断余光瞥见一道月白衫袍,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他嗓音里浓浓的不满,“你怎么还跟着。”
白乌手中的扇子僵了下,心道你没让我走啊。
只是面上得挂着歉意微笑,阖上扇子躬身道:“君上的意思是……”
“可以滚了。”赫连断言罢,拽住温禾的袖子,散了脚下的云。
白乌脚下一空,险些摔下去,浮空稳住身子后,敲着扇柄长叹:“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先前入西境佛国,赫连断担心一人照顾不来水仙,许他随着。
如今的小小东海,完全不放在眼里,自然不需要他了。
他回味方才赫连断眼神,嫌弃的就像在看一直追着他讨食的流浪狗一般。
呵!是嫌他碍着他们的新婚蜜月行了。
这样的主子,真要不得。
白乌感慨完,掉头朝魔阴王朝方位飞去。
前方两人方落至东海海岸,蔚蓝深海中央涌起巨潮,海水纷纷朝两侧退却,直退出一条海中宽路来。
海路中央走来东海龙王及一众属下。
龙王行至海岸,对赫连断躬身打拱道:“不知赫连君主驾临东海,老龙有失远迎。”
赫连断似是颇嫌弃这虚假一套,正眼瞧都不瞧龙王一眼,只望着缥缈无尽的水面道:“找个识路的,带本君去珊瑚岛。”
“啊!”老龙长眉一挑,圆眼一瞪,十分愧疚道:“珊瑚岛前阵子不太平,有海夜叉聚众闹事,如今那岛屿满是死尸污迹,腌臜得很,待老龙让鱼群清理干净,君上再登岛不迟。”
瞥一眼赫连断身侧的小姑娘,龙王又道:“不如,君上同这位姑娘随老龙入龙宫暂歇,让老龙尽一尽地主之谊。”
赫连断不动声色瞧一眼身侧的蒜苗。
温禾颔首,“不如去尝尝东海一锅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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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十分客套,于海底紫嬴宫,摆了丰富宴席,又请了四海最高规格舞姬乐团来助兴。
老龙坐至主位紫玉案前,任由一旁的鱼姬,往琥珀杯中倒满琼浆,他执杯站起,对贵宾席的赫连断深鞠一躬,“赫连君主降临东海,乃我东海之福,老龙敬君上一杯。”
赫连断动亦不动,一双眸子不知盯着何处。
龙王尴尬间,温禾端起赫连断身前盛满美酒的琥珀杯,“多谢龙王美意,这杯酒,我代君上饮了。”
龙王乐呵呵干了杯中酒,少顷,有个龟~头龟脑的半大老头,凑至龙王耳间说了句悄悄话,龙王顿时瞪大眼睛,亲自往琥珀杯中斟满酒,复又站起,朝一身简逸轻纱的温禾作揖,“恕老龙有眼无珠,不识君后,老龙自罚一杯。”
温禾顿时尴尬了,这下好了,名声打出去了,怕是以后走哪都被人暗戳脊梁骨,骂一句魔头的女人。
赫连断口碑极差,别人眼里的敬重,实则是惧怕。
如老龙这般的人,表面尊敬,不定背后怎么咒骂他们。
倏地忆起,霖泠师兄乃东海皇子,温禾执杯回敬,“龙王客气了,我与爱子有同门之谊,龙王既为一方霸主,又是前辈,理当小辈敬您才是。”
不知是否是她眼花,眼见着握住琥珀杯的手一哆嗦,龙王笑得一脸僵硬,“不敢不敢,老龙敬君后。”
老龙坐回紫晶榻,见赫连断根本不鸟他,便再未讨嫌的上前敬酒,只同看上去颇随和的君后互敬几杯。
温禾敲了会蟹壳,舀了几勺蟹黄吃,又瞄上水果。
海中的水果当真新鲜,尤其是海葡萄,晶莹剔透如披霜浸雪的内丹,先前霖泠师兄偶返东海,会带些海葡萄回少室山,每次都被师兄弟哄抢,她也只抢到几个。
现下,海葡萄摆满玉碟,她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葡萄,一双眼睛亦不闲着,直盯着前来贺兴的舞姬翩翩起舞。
赫连断见蒜苗不停往嘴里塞葡萄,吃完身前的一碟,又将手伸到他眼前的玉碟内,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朝人瞥去。
温禾感受异样目光,捏着即将塞入口的一颗葡萄,眨眨眼,“这是酸葡萄,你不爱吃的。”
“你怎知我不爱吃。”赫连断沉声道。
温禾将手中葡萄递至对方唇边,“你保准不爱吃,不信尝尝,定酸的你当场吐出来。”
赫连断唇畔微翕,吞了对方递来的葡萄,嚼了几下,慢条斯理咽下,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温禾颇惊讶,“你不嫌酸?”
赫连断未答。
海葡萄酸得很,难不成方才那个是变异甜葡萄,温禾摘了一颗葡萄送入口中,酸得人精神,于是又捻起一颗葡萄送到赫连断唇边,见对方吞下,面上瞧不出任何不适。
于是,她给自己嘴里塞几颗葡萄,便往赫连断唇畔贴上一颗葡萄,难得的是,对方竟全数吞下。
温禾吃着葡萄,给人空盏前添茶,不由得再问:“你不嫌酸啊。”
对方果然不答,温禾笑眯眯捻起一颗葡萄,小声道:“我知道,因是我亲手喂的,无论什么都是甜的,对吧。”
赫连断并未吱声,一双眸子转至舞姬身上。
温禾不再管他,只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塞葡萄,倏觉一道冷气斜里扫来。
回首一瞥,是魔头的眼神。
赫连断尤带寒气的眼神往玉碟内的海葡萄上瞄一眼,温禾立马懂了,摘了一颗葡萄递到对方唇边。
赫连断张口吞下。
温禾一边白着眼给人往嘴里塞葡萄,一边嗔道:“不能自理的大魔头。”
舞姬退下后,上了一拨男伶,吹啦弹奏外带性感舞蹈,温禾瞧得津津有味。
东海的伶官,画风甚合她口味,清一水肌肉男,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胸肌腹肌人鱼线一览无余。
温禾双眸冒火星,边吃边欣赏,突然咯嘣一声,口中的海葡萄幻成了冰葡萄,险些崩掉她门牙,宴席舞台中央传来几道咔嚓声,数位弹奏兼舞蹈的男伶,自脚心起一寸寸幻成冰雕。
在座东海贵族阵阵疑惑声中,温禾瞅向身侧的赫连断,她丢了手中冰葡萄,重新摘了一颗鲜葡萄送到魔头唇边,笑弯了眉眼道:“夫君让他们撤下吧,我只喜欢看女姬跳舞,他们跳的不男不女,真是难看。”
赫连断长睫微颤,宴席舞台中央的男伶一寸寸解冻,诸位纷纷抱着乐器退出去。
然后,赫连断吞了递至唇边的一颗葡萄,吞葡萄的同时轻轻咬了下捻着葡萄的那截指头。
温禾收回手,对着印着淡淡牙痕的指头,吹了吹气。
大魔头,小变态,真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