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半卷经【06】
又一年, 东风绿。
宫墙内新绽的玉兰,被小宫娥折了几枝,插入后妃的窗瓶做缀。
添香园上空的纸鸢飘了半天。
赫连断站至深宫一角, 仰首望着那些纸鸢,忆起当年他是有多想去放纸鸢, 一大早便去慈正宫排队,可惜分到他手中的那尾龙鱼纸鸢,终未有上天的机会。
鱼尾本就是残片, 又被十殿下踩折了鱼脊, 已飞不起来。
赫连断自花花绿绿的纸鸢上收回视线, 朝前行去,拧下添香园门口侍卫的两颗头颅, 走进园子。
一只长尾蜈蚣纸鸢, 落到草坪, 精雕玉琢似得小郎君跑来捡纸鸢,一双漆黑皂靴落入眸底, 小郎君抬首,见一个身姿颀长,墨袍卷发之人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小郎君面色微恙,他瞧见对方一手的血迹。
“你又是哪个?”赫连断问。
“我是皇十五。”小郎君颇傲娇道。
“原是十五殿下。”,赫连断轻轻扯出个笑,“你的心症可好了。”
十五殿下眸色微疑, “你怎知……”
话未说完, 被眼前的墨袍人一掌穿透心口,他微微垂首,瞧见自己的一颗心脏被生生揪了出来。
“呵,好了啊, 还在跳,看见没。”赫连断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凑至对方眼前。
十五殿来不得发出一个音节,仰首倒地,温热血液浇灌了周身嫩草。
都蔚见添香园门口的无头护卫,迅速纠集皇卫赶来,还是晚了一步,十五殿已被掏了心脏,尸身倒在草丛。
都蔚拔剑,大喝一声:“你乃何人,竟敢来皇宫行凶。”
随行数十名皇卫,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墨衣卷发之人一晃身,已扼住都蔚脖颈,咔的一声响,直接将人脑袋拧下。
诸护卫吓得连连后退,对方转身朝欢声笑语一片,正忙着放纸鸢的皇嗣们行去,护卫长率先回过神,“此人异常,快去通报国师。”
啪嗒一声,一颗血淋淋心脏丢入皇嗣群中。
众位皇子公主郡主郡王瞧见,不由得连声拔叫,丢了手中纸鸢纷纷后退。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报复爽笑,眸底深邃,如锁定猎物的豹子一般,朝众人步步逼近。
众殿皇孙奔跑而去,却逃不出他的手掌。
一手一个,不消一会,添香园内落了满地人头。
大批护卫奔赴添香园,神宗皇帝亦随后赶至,众人瞧见满地的人头尸首,以及歪斜盘坐人头中央的卷发青年,正往嫩草上蹭着手上袖口的鲜血。
神宗帝须发皆白,见满地皇嗣惨死,一手捂上心口,踉跄一步,险些当场晕倒。
赫连断终于抬首,勾了勾手指,龙袍加身的老皇帝,便被他吸至眼前,他一手扼上老皇帝的脖颈,冲持剑逼近的护卫军道:“不想狗皇帝死,让嫔妃殿下来换。”
神宗帝欲开口,喉咙被扼紧,说不出话来,嘴里只发出混沌的嗬嗬声。
不消一会,众妃嫔皇子齐聚添香园。
赫连断笑了笑,松开老皇帝,朝门口的妃嫔皇子们走去,一眼瞧见站至人群中抖得最厉害,亦与他最相熟的十殿八殿。
两人已长大,一个胖成球,一个干瘦,典型越长越歪那种。
他一袖子掀飞数百护卫,再一手一个拧下两位殿下的脑袋。
妃群中的颜妃婕妃瞬间晕倒。
赫连断自倒地护卫腰侧吸出一柄剑,抬手一挥,几颗皇子公主头颅滚地。
神宗帝跌跌撞撞自后园走上前,“李断,你是李断。”
赫连断握着直淌血的利剑,转回身,“一把年纪了,眼神倒不错。”
神宗帝瞬间跌地,赫连断拿剑尖抬起老皇帝下颌,一字一顿道:“没错,当年那个活得猪狗不如,给李氏皇家蒙羞的小世子回来了。李氏皇族,我会杀光,一个不留。”
在场后妃殿下,有的已两鬓斑白,亦有方会走路的小奶娃,赫连断已认不全。
但凭华丽服饰能辨出李氏皇族后人,滴血的剑刃拖地,他转身朝众人行去。
先前的护卫已全数倒地,后涌来的护卫军见此场景,停滞不前,添香园门侧的后妃殿下晕得晕跑的跑,赫连断一点不在意,无论跑到何处,反正都得被他杀了,他高高扬起手中血剑,听得背后的神宗帝哑着嗓子大吼:“要杀杀孤,放过他们,李断,你放过他们。”
赫连断一挥剑,削下挨得颇近的一位殿下的头颅,又一剑扫出一片杀意,却被凭空而来的一道气波截挡。
一身宝蓝长袍的男子,手持长剑落至众后妃殿下身前,“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
赫连断对上廖深行沉厉的眉眼,笑了笑,“如此,便给国师个面子。”
他扔了手中血剑,朝月亮门外行去,“国师莫要活得太长,毕竟你护的是我仇人,否则我不开心了,会想法子弄死你的。”
—
赫连断着一身血袍,不疾不徐朝宫门处走去,如当年那般,寂寞地走在深宫中的地砖之上,无人问询。
方及宫门,空中一团霾云之上落下数位妖魔。
一身束装,额心长角的魔卫,捧一柄满溢汹涌内息的宝刀,跪至他面前,满怀期冀道:“魅族黑檀,恭迎魔阴王朝新君。”
身后妖魔跪了一片,口中喊道:“恭迎新君。”
原是商弦月一早给魅族护卫留下密诏,若有一日,奉至归息殿内的上古自春发亮,便是新君现世,要魔阴护卫持宝刀相迎。
赫连断被迎入魔阴王朝,受万民跪拜,以法力维续天象,造炽阳星辰,集结百万妖魔大军于天河处叫嚣天族。
妖魔天兵打作一团,赫连断刀未出窍,一手一颗脑袋,拧得上瘾,拧完之后,不忘将尸首连同魂魄一道灰飞,算是杀人毁尸一条龙服务。
一身银发的鹤焉仙尊,降至天河上空,与赫连断约战。
两人于雷鸣谷立誓,滴血入厄言石,若赫连断输,将关阖魔阴王朝界门,五百年不出。
鹤焉输,便自绝经脉。
若违誓言,将被千道天雷击身。
鹤焉早一步动了手脚,往赫连断的自春刀上施了反噬天符,当赫连断拼劲全力挥刀朝鹤焉砍去时,被自春刀力反噬,战败。
魔阴王朝界门,被罩上天网似的一层结界。
自此,妖魔被束,魔修消匿,大妖遁隐,天地平静四百九十七年。
直至,一本蓝封书册,出现在赫连断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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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烟雾散尽,渐渐显出浮屠客栈的样貌来。
梨花木桌椅,半人高的沉香炉,以及落着五个指印的笑面佛雕。
温禾侧首,瞧见赫连断盘坐床榻,她小跑过去,“怎么回事,是你故意给我看你的过往。”
赫连断已掀开眼睫,身姿动亦未动,“蠢货,走。”
“什么?”温禾不解。
“我让你走。”赫连断咬牙道。
温禾这方发觉对方不对劲,脸色寡白,唇色全无,她抬手拍了拍对方身子,一道卍字金光自魔头身上击荡而出,险些将她掀倒。
“你动不了了?”温禾站稳后确认。
赫连断只道:“有危险,还不走。”
温禾疑虑着,哦了一声,朝客房外跑去。
她方出了客栈的门,里头倏然蹿起无数金色火苗,整个屋子已成火海。
她朝里头大喊:“大魔头。”
火光已湮没屋内一应物什,早已瞧不见赫连断。
白乌自隔壁房门走出,瞧见整个客房被火光包裹,温禾忙挨近两步,“白护法,这怎么回事。”
白乌眉心紧蹙,手中折扇僵在手中,他还未回话,赖空空冒出来,幸灾乐祸冲着火的大门拍手道:“哈,这佛火浇不熄,赫连断要被烧死了。”
温禾一脚踹过去,“乐呵什么乐呵,魔头哪有那么容易死,再说这佛火若浇不熄,整个客栈不是要烧着,得死多少无辜之人,佛主怎忍心。”
赖空空抱着腿哎呦,白乌一脸苦相道:“这佛火只会焚烧此间客房,其他房间不会受之影响,你看。”
温禾转回身,燃有熯炽大火的客房,被虚虚一只金色佛掌托起,蔓延的火舌尽数被佛指截去。
“佛主的掌心浮屠。”白乌沉痛道:“整个客栈,位于佛祖掌心,佛主若要困谁,任谁亦逃不出。”
温禾心底莫名一沉,“这么说,佛祖要灭了魔头。”
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响彻头顶,三人回首,三目金刚落至客栈回廊。
“敢于我佛国放肆,任他是魔头还要妖主,皆逃不过佛祖的掌心浮屠。”
白乌捏着扇柄,眉间隐怒,“是你血祭佛掌,引出佛祖之力。”
“没错。”三目金刚额心之眼动了动,“浮生菩萨一向仁慈,哪怕对十恶不赦之人,亦不忍赶尽杀绝,留一丝希望。可我三目金刚就没那么好说话。我以金刚之血,祭佛掌,引出佛火,说明佛主应了本金刚之请,诛灭魔头。”
赖空空一个劲朝三目金刚竖大拇指,“金刚果然硬气,这魔头恁该死。”随手指了指身侧的温禾,“这丫头乃魔头爪牙,踢人可疼了,要不要一井丢入佛火炼化炼化。”
“胡扯。”三目金刚额心金眼一瞪,朝赖空空扫去一阵金光,“这水仙灵身纯净,无一丝恶念,更未曾沾染一滴冤血,你竟反诬于她,我看该丢入佛火炼化之人,是你这金蟾。”
赖空空方被温禾踹了腿,又被金刚火烧了胳膊,憋屈地往后缩了缩,“我开玩笑的,金刚莫当真。”
“这样下去不行。”白乌手中的白面扇敲打虎口,急如雨点,倏地,他灵光一闪,双手握上温禾双肩,一脸认真同她道:“水仙,君上不能死,他不能死。现下唯有你能救他,得罪了。”
温禾还未反应过来,被白乌抓着双肩,甩入熊熊燃烧的客房。
奇得是,她方入火堆,周身数尺的佛火即灭。
听得门外的白乌解释:“佛火不伤无辜之人,有你在,这房子暂时安全。”
言罢,快步朝楼下行去。
三目金刚一脸怒容,三只眼打白乌身上瞄了好几眼,此人虽为魔头爪牙,竟身无冤血,否则他可一掌拍死他。
那道月牙白的衣袍,已消失不见,三目金刚转头对温禾粗声道:“你同大魔头定非同路人,你自己走出来。”
看来,外头的人可随意入掌心浮屠,但却不能施以外力,将里头的人揪出去,否则金刚不用同她废话,直接抓她出去即可。
温禾仰首,一路踢开火光,朝燃着炙火的床榻行去,“怎么可能,我是他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