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桃花煞【06】
千面毗婆乃魅族之人, 不止会缝皮换颜,且精通魅族诸多隐秘灵术。
魅族数量极少,族中男子偏爱夫人, 终生不纳妾。
为表至死不渝的衷心,魅族男子会在成亲之日, 以连理树为媒介,与妻结同心咒。
结同心咒,夫妻二人则脉络相通, 心脉相连, 丈夫可感悟妻子心绪疼痛, 为其分掉一半痛楚。
此咒神奇之处在于,男子可感至女子体内疼痛, 但男子痛楚, 女子感知不到, 不会受其牵连影响。
简而言之,是一种魅族丈夫可替娘子分担一半痛楚, 但娘子不用替夫君担苦的咒术。
可见魅族男子有多珍视自己的情侣。
施此咒,需召唤比翼仙,往连理石刻下一双人的名字,以血沁入,结为情侣方可。
赫连断虽并非魅族中人,但掌管连理石的千面毗婆, 愿为一朝君王破此例。
也难怪赫连断能得魅族人尊崇, 天生邪骨的商氏魅族大势已去,魅族人无以依附,认强大的赫连断为主,才可护魅族长宁, 血脉延续。
温禾朝千面毗婆详细问询,确定结为夫妻后,不坑女方。
千面毗婆颔首笃定,满是沟壑的干扁唇角嚅嗫道,无论是受外伤得来的痛,抑或是不见伤口的痛心之症,亦或是巫蛊之痛,凡是妻子能感之到的痛,丈夫可担去一半。
此咒,对温禾来说,百利无一害。
日后魔头若为难她,欺负她,她可采取自戕手段牵制对方。
哪怕扇自己嘴巴子,都是对对方的侮辱。
再说,双子蛊发作之痛,简直超出她能忍受的极限。
上邪古墓内,商弦月只施了片刻蛊咒,她便疼得恨不得当场撞死。若商弦月再次施蛊咒,魔头可替她承担一半痛处,另外,若结同心咒,魔头手中的母蛊,再对她构不成威胁,成了摆设,终归不会折磨她的同时折磨自己吧。
毕竟,她有多痛,他亦承受多痛。
结同心咒,须得要个仪式。
蜘蛛绣娘捧着玉托上一套新人服冠来。
温禾被伺候着装扮上精美珠冠头饰,及一身托地足有七尺长的赫赤礼服。
被喜婆拖着衣摆走出门,瞧见一身喜服的魔头,站在寝殿门口候她。
温禾禁不住打量魔头的喜服,熟稔得很,再瞥见束着对方窄腰的红豆腰封时,才觉这身衣裳竟然是当初她送予魔头的那件。
就连鞋子,也是当初她送他的那双。鞋尖缀了朱线红豆。
不过,衣裳经过改良,加了翘肩,绣了精致暗纹绣,她几步走上前,眸带揶揄,唇角掩笑,“衣裳不是烧了么。”
魔头未曾睬她。
身披喜服新人,随千面毗婆赶至连理枝下。
温禾心底仍存有一些不真实感,她偏首,忍不住向魔头道:“你是有在乎我,才肯用损己利人的这一狠招,我究竟对你有多大的利用价值,还是你受商弦月心绪影响,真的爱上了我。”
赫连断面上挂霜,懒得看她,只道:“废话这么多,是不想结同心咒。”
千面毗婆高举手中灵杖,口中念古咒,对着连理枝施法,召唤比翼仙。
温禾小挪步子,贴近赫连断身侧,手肘撞了下对方侧腰,轻声道:“我说,这同心咒只需行夫妻之礼,勿用行夫妻之实吧。”
赫连断侧首,瞪她,“莫整日想着玷污本君,淫苗。”
温禾心底呵呵呵呵一串冷笑后,放心了。
魔头有贞洁被迫害妄想症,即便石更了,也会控制住,守住自己圣洁高贵的童子身。
清凌凌的气泽,于二人头顶划过,眨眼间,一身羽蓑的比翼仙降身,将两块连理石递予一对新人手中。
赫连断温禾互相看一眼,眼神一个比一个嫌弃,遂接了千面毗婆递来的玉石笔刀,将名字落刻连理石中,又滴血沁石。
一双姻缘石被比翼仙,埋入连理枝下,一对新人对着交绕相依的连理枝跪拜,又行夫妻跪拜之礼,方起身。
一对新人相聚走出千面毗婆的连理园,此园地处幽僻之地,唯有一条铺着赤红细沙的小路蜿蜒迂回,两侧皆是环绕而生的藤蔓,不生一株花草,又被薄薄红雾罩着,静而诡异。
今日魔头着一身赫赤色喜服,翘起的肩头绣繁复暗纹,本是轻软天蚕缎,因绣了密密麻麻暗纹,既显坚挺又兼飘逸,他肤色本就极白,赫赤色更是将他一张冷颜衬托似雪,加之他唇色颇艳,整体看去,惊艳异常,仿似天地最浓郁艳丽的色彩。
她虽身着情侣款赫赤色喜服,两两相比,逊色许多。
温禾头上冠珠压得有些重,琉璃水玉珠随步伐晃动,她走得大大咧咧,一串琉璃水玉珠甩绕耳后,温禾停步,自鬓发间缓缓将那串珠子拽下,又捋顺。
再抬眼,大魔头已走出老远,被红雾掩了半身,快要瞧不见。
温禾嘟了嘟唇,小跑向前,“等等我。”
赫连断顿住步子,待人追上来,方抬步向前。
着喜服的赫连断甚是美艳,温禾色心萌动,故意跑人前头,倒退着走,好方便直面欣赏美人,“赫连断,虽然你我只是走个仪式,并非真成婚,但你穿着这么好看的衣裳,笑一个嘛,哪有脸臭成这样的新郎,你看我,笑得多开心。”温禾说着,将牙齿全数笑露出来。
赫连断:“丑破天。”
温禾吐吐舌头,“你美,你天上地下第一美人,我能娶了你,真乃三生有幸。”
赫连断不睬她,面无表情走出连理园。
方及园口,温禾吓得差点崴脚。
园外站了无数身着盛装的文臣魔将,最前排的思筠白乌,则打扮的隆重华丽,脸上挂着同款姨母笑。
两人身后站着小蜂将军,面上始终挂着生人勿进的寒霜,与他面色极为反差的,是他身侧的冤冤姑娘。
仍是魅死人的那张脸,勾魂的狐媚笑,遥遥冲温禾抛个媚眼,削葱似的玉指,拔下发髻的桃花簪,往空中一划,万千桃瓣如雨,飘飘然缀了天地。
纷飞桃花雨中,众人跪拜,山呼海啸:“恭喜君上君后喜结连理,愿君上君后海枯石烂永不相离。”
温禾是真崴脚了,好在被身侧的赫连断扶住。
她嗓音微颤,不动声色问道:“不是假的么,怎么你朝臣民全来了。”
“早在三月前,本君便下了六界婚帖,昭告天下,与你成婚。”赫连断淡淡道,又抬步向前,“都起来吧。”
温禾瞬间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黑檀领头,温禾被四位喜娘拥入装葺喜庆的归息殿。
黑檀将托盘上的一对金樽,放置案头,笑容略显猥琐,“温,不,君后君上莫要忘了喝合卺酒,黑檀先退下了,愿君上君后洞房欢好晨昏颠倒早生贵子。”
魔域民风开化至此,祝词都这么狂野,温禾受教,站至原地,懵了一会,走去案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压惊,又拾起几块点心垫肚子。
小花打花铃里飞出,“小主,你居然真嫁了,你同大魔头成婚了。这,有些太突然,我有点晕。”
“你主子我更晕。”温禾咽下口中点心,“魔头他不按套路出牌,真是让人头疼。”
“你是怎么想的,小主。你真的要同赫连断长相厮守,给他生娃娃么,你要弃仙道而入魔,彻底同往日划清界限么。你现下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只要不同魔头圆房。”
“即便我想同他圆房,魔头也不会献身,他宁死不屈的态度难道你还未看出来,你想多了,我们这对假夫妻不会坐实。”
“小主,你有没有想过,若云汲师兄晓得你同魔头成婚了会如何。”
温禾捏糕点的手,顿住,默了会,重新拾起碟内糕点,“知道又怎样,况且他喜欢的是浅雪。对方无意我便放手。”
小花抖抖半透明的翅翼,“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我方才……”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的声音,赫连断走进殿内,小花隐遁。
温禾舍不得丢掉手中的云棉糕,跑两步上前,问道:“全天下都晓得我嫁给你这大魔头了,花界之人,还有少室山的同门会怎样看我,我彻底成了你的人,与她们形同对立。”
赫连断盯着满面糕点渣的蒜苗,“可你看起来并无不开心。”
“我这个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我心底的不开心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
见魔头唇角勾一抹讽刺,温禾又道:“反正我是不会助纣为虐,对抗正道仙门。我永远不会背叛花界与仙门。你什么时候拟一封休书,昭告天下,我又是自由身,我不会因为你的无理取闹而伤心难过一蹶不振的。”
“无理取闹?”赫连断唇角一抽,“与你成婚,是无理取闹。”
“那你说,你究竟为什么要昭告六界与我成婚,为了坏我名节,让我被花界仙界背弃,然后无处可去,只能留在魔域,任由你捏揉搓扁。还有,你说三个月前便下了六界婚帖,你怎知我会答应与你成婚。”
“你一向贪生怕死不禁疼,没有理由拒绝与我成婚带来的利处,这还用想么。”赫连断走去案台,提壶倒了一盏茶。
“所以说,你一早有了计划,封冻我足足三月,是在暗暗筹备婚事。”温禾挨近对方,“你到底为何要让全天下的人晓得我们的婚事。”
赫连断握着茶盏,俯身,贴近蒜苗的脸,“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人,谁还敢动你。”
暖暖鼻息喷至颊面,温禾有些无措,攥紧手中糕点,强装淡定道:“大魔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我。”
赫连断久久不做声,眸底幽深,望了紧贴眼前的娇面新娘一眼,直起身,“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温禾说。
“哼,自作多情。”
温禾不甘心地绕过去,直面赫连断道:“大魔头,咱们洞房吧。”
赫连断:“你去照照镜子。”
……温禾翻白眼,手中的半块糕点直接塞嘴里狠嚼,自大自恋自狂自爱自以为是的大魔头,还让她去照镜子,直接说嫌她丑,她配不上他得了。
“蒜苗,过来。”温禾心底正狠狠捻踩魔头的脸,听见这声召唤。
她方走去赫连断身边,修长指尖捏着一方金樽,递至她眼前,另一方金樽正握在魔头手上,他沉声道:“合卺酒。”
“走个仪式的假夫妻,你何必这么认真。”温禾不解。
赫连断不动,捏金樽的手,停在她眼前,眼底分明写着,你不喝试试。
温禾同赫连断僵着,不动,也不接酒樽。
赫连断冷冷启唇:“喝了合卺酒,同心咒方生效。”
温禾利索接过酒樽,“早说嘛。”
一对新人,双臂交缠,于摇曳的喜烛中,饮下合卺酒。
方咽下口中酒,温禾忍不住捂唇,“什么酒,这么烈。”
未等到魔头回答,赫连断直直盯着眼前之人,然后捏着酒樽,咚的一声倒地。
温禾吓一跳,放了酒樽,去探对方鼻息,还有气。
摇了几下,喊了几声大魔头,一动不动。
她赶忙跑出门,唤了院角正给魔侍发喜果的黑檀,去请无生药师。
无生药师拎着药匣匆匆赶来,探了赫连断的脉象,抹着额上汗珠道:“无碍,君上他,醉了。”
温禾:“……”
传说中的一杯倒啊。
当初,宿新郡国师府内,她替他挡了那么多酒。
若没她挡酒,他丢人丢大发了。
众人走后,温禾坐至玄冰床前,静静瞧着魔头晕红的脸。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肤感细腻无暇,润如羊脂玉。她忍不住使劲揉了两把,本来只一点晕红的脸,被她揉得一片通红。
魔头呼吸平稳,丝毫未觉,温禾来了兴致,使劲揉搓对方的脸。
平日威风八面,杀人如麻,不料竟有落在她手中任她欺负的一日。
揉着揉着,倏觉现在的魔头十分可爱,她又捏捏他一头黧墨卷发,看着硬,上手却轻软得很。
揪掉魔头几根发吹着玩,又戳戳人家脸蛋,温禾双眸一亮,“小花,你说,我若趁机把魔头睡了,待他酒醒后,会怎样。”
花铃:“小主你悠着些,我……我暂时封闭五识,望小主洞房愉快。”
腕间花铃光晕彻底湮去,温禾哎呦一声:“你主子我是那般欲令智昏不择手段强人所难之人么,开个玩笑而已。”
瞥一眼魔头睡熟的俊颜,不知是否是因醉酒,五官竟柔和许多。
被她揉捏红的面颊,挺翘的鼻柱,潋滟的双唇……温禾不由得抬手摩挲上对方的唇,温热柔软。
魔头的唇,她并不陌生,不知被这双唇吸了几次血,她突然报复性地,欲咬他一口。
前身徐徐探下,再即将贴上对方唇畔时,温禾猛地坐起身。
她狠拍了下自个儿的脑瓜:混蛋,她在干嘛。
那酒,一定是酒有问题,她隐隐感觉身子某处不对劲。
轩窗殿门倏地敞开,夜风携来层层桃花,花瓣雨如游龙般,于空中转着花样飞舞一番,最终汇聚至玄冰床前,渐渐幻成冤冤那张妖媚的脸。
冤冤盯着床上醉倒的新郎,再觑一眼坐至旁侧,一脸回不过味来的新娘,纤指掩唇,笑道:“哎呦,新郎可不成样子,怎能醉倒呢。”
温禾下地,朝空无一人的殿外瞧一眼,“你怎么会来这。”
黑檀及守殿的护卫呢。
“别看了。”冤冤一挥肩头披帛,门窗合拢,桃瓣封门。
“谁守洞房花烛夜,大家都喝喜酒去了。”
此人来路不明,言行诡谲难测,温禾瞬觉不对劲,暗中呼叫小花。
小花毫无反应,果然是封了五识。
见人颇紧张的模样,冤冤笑笑,扭着水蛇腰朝人步步逼近,苏人骨头的声调道:“莫急,洞房一事,姐姐颇有经验,让姐姐亲自教你如何做……”
顿了下,魅惑的眼稍,挑出万千风情,又拖出极轻极绵的三道音,“方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