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上邪古墓【21】
桑桑起夜, 见榻上空空,不放心,便提了灯笼出来寻主子。
方走至院门口, 瞧见雪苋失魂落魄走来,口中喃喃着没有了不见了用完了。
桑桑赶忙上前, 哭着扶稳脚步踉跄的主子,“主子你再说什么,你别吓唬桑桑。”
雪苋空洞的眸子转至桑桑脸上, “我先前听西极老师道,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气运命数。上天安排给人的气运有限, 不会有人一直好运到底。我现下终于明白,我的好气运已被我挥霍光了, 自我将锥子插入弦月哥哥心口的那一刻, 我的好气运便用尽。所以没有了用完了……”
桑桑给人擦眼泪, 自己却哭了:“主子莫乱讲,你一定还有好气运的, 会有好多好气运的。”
商弦月见主仆三人走入雪岁邬,方现出身来,心底刀剜斧劈似得痛着,耳边回响着西极老师临终前的话。
“念在你我师徒之情,无论雪苋做了何错,请饶她一命。”
“倘若你对她用情至深, 既往不咎, 就当老师未说过此话,但你切记不可与她在一起。”
“她身负古傩国女王血脉,古傩国历代皆为女王,历任女王血中含蛊咒, 与之交合之人,必与之生死同寝,不可背叛。而受蛊咒影响,古傩王家血脉终生修不得仙魔之道,灵丹妙药亦对其无用。雪苋唯有几十载寿命可活。你大仇未报,攻入天界诛杀三圣乃千秋大业,岂数十载可完成。”
“天后欲利用雪苋古傩皇家血脉桎梏于你。短暂情爱之欢,与千秋复仇大业,你必做一个抉择。”
西极老师之所以替雪苋说情,是当年她游历十万大山,曾受雪苋母皇盛情招待,在那神秘古国住了些时间。
而西极本是浩瀚星河中,一块误入轮回道的天机石,待漏得心内天机,便归于天地,浩瀚星河。
终于始,始于终。
—
翌日,黑檀受召君王,来送雪苋出宫。
方至雪岁邬院口,桑桑哭着跑来,说是主子咳血了。
黑檀身侧的护卫兵分两路,一拨去通知君上,一拨去请无生药师。
商弦月撂下众臣子,奔赴雪岁邬。
雪苋已睡下,无生药师说是伤情过度以至呕血的心病,丹药不治。
商弦月坐至榻前,握上昏睡之人的手,沉声道:“为何,我方下定决定,你又来折磨我。”
指腹细细摩挲着少女的眉梢面颊,“你可知,我几乎用尽全力再赶你走。你若再这般执迷,我要去哪里借来力气推开你。”
两年来,身心如坠地狱般的痛楚,让他以为已彻底忘记她。
但得知她来找他,那颗麻痹已久的心,倏地跳了下。
当他看见倒在雨泊中,几乎瘦成人干的少女的那一刻,他便知,他的心,为她死,为他生。
半点由不得自己。
他俯身,朝少女左眼,落下轻轻一吻。
—
商弦月未再赶人走,雪苋留在了雪岁邬。
自秃峰一别,数月下来,她倒再没主动去寻商弦月,也不再跟踪他,而是翻阅王朝内的藏书,搜寻关于古傩国的记载。
所幸,王朝藏书阁遗有几册关于古傩巫蛊之书,她又寻到西极老师的游历手札,里头亦有关于古傩国的描述。
她这才晓得自己的血可解百蛊,配以咒文,可驱使万虫。上至灵蛟,下至青虫,属性为虫者,无不臣服。
雪苋依着书中记载,以血往空中画符记,果然招来无数蛇虫蝶蚁,西极老师的蛊影,甚至沼泽河底蛰伏的数头水虺,亦低眉顺眼匍匐在她脚下。
她开始利用百虫蛊影,暗查一切关于古傩国被灭一事,可惜得到的消息寥寥无几。
她想到商弦月。
或许师父师娘曾对他透露过什么。
归息殿的护卫阻她靠近,她拿思筠给的桐花往半空一抛,方要迈入可随心穿越空间的桐环,桑桑拉住她,往她腰侧别了个花囊,“主子的花囊旧了,我做了新的给你。”
雪苋凭空落至归息殿内,不料小屏前,商弦月正换衣裳。
上身只披一件素白罗衫,露出蜜色胸肌结实腰腹,他指尖正捏着腰侧衣带,不知是要解还是系。
见凭空而降的少女,商弦月捏衣带的手,顿住。
雪苋面颊一红,立马转过身去,手足无措道:“我……我不知你在换衣裳。”
商弦月松手,任由衣带随意垂下,他轻步靠近,俯身凑至对方红透的耳廓说:“已是夜里,你突然来我房间何意。”
耳边的吐纳暖气带来陌生的酥麻感,已让雪苋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她以前倒是常往弦月哥哥耳边说悄悄话,但弦月哥哥从未打她耳畔说过话,原是这般令人心悸的感觉。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雪苋方要张口,只觉腰身一紧,是身后之人圈匝上她不盈一握的蛮腰,她只觉后背紧贴着人的胸膛。
雪苋能感到对方炽热的体温,及一颗澎湃跳动的心脏。
商弦月另一只手探入她腰侧,挑起系至衣带处的一个花囊,轻声道:“还带着狐媚香。”
他凑至鼻尖嗅一口,“还是上好的魅香。”
雪苋已吓得全身发僵,只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
“你知什么,什么都不知。”商弦月故意凑近对方红至滴血的耳畔,轻声道。
嗒得一声轻响,狐媚香囊坠地,商弦月腾出的另一只胳膊,环匝上少女的腰身。
“苋儿,明明是你来勾引我,这么紧张做什么。”商弦月似对少女肢体的僵硬有些不满,他炽热唇畔往少女耳垂处一扫,似有若无。
感觉怀中人轻颤了下,身子果然略有松软。
“……弦月哥哥。”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这么唤我。”轻柔低沉的声音扫至少女耳畔。
还未等她回复,商弦月已将她打横抱起,瞬间落至软榻之上。
他欺身,雪苋不敢直视对方锁锁锁锁锁,羞得别过脸去。
修长指尖将娇羞少女的脸摆正,逼她与他对视。
商弦月……眸底似燃着两簇火,温热吐息,喷至她发间耳侧。
他一手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覆上她轰然跳动的心脏处,轻声问:“心口,还痛不痛。”
雪苋只怯怯嚅嗫唤一声弦月哥哥。
…………锁锁锁锁锁锁锁,那一夜,雪苋不记得喊了多少声弦月哥哥。
……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那一刻,有温热大掌扣住她的手,与她食指交绕。
雪苋蓦地忆起她手指头痛的感觉,商弦月感至怀中少女,蓦地一僵,他在她耳畔怜惜道:“待会就不锁锁锁。”
果然,弦月哥哥未曾骗她。
她的身,她的心,她的手指头,都不再痛了。
如浮至温暖汤泉中,又似被软云裹覆,每一寸肌骨,每一根发丝,皆得慰藉,皆得恩赐。
她似乎又抓住了手心的那片海。
与之沉沦,相依。
雪苋醒来,帐内空空,锦被内,余留着他的气味体温。
她穿衣下床,披散着头发推开殿门。
门侧的黑檀吓一跳,旁侧的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照常来送进补汤药的灵凝,亦怔至殿院门口。
雪苋方觉尴尬,低眉垂首,一步步朝外行去。
见人远去,桔梗气恼道:“主子,亏得你先前还同情她,若非你替她求情,她如何进得王朝大门。这下可好,她竟勾搭了君上去。”
“你以为我不替她求情,君上就不会许她进来。”灵凝望着随风拂动的雪柳枝,“拦不住的,东风来,花自开。”
—
蛊影带来了司筠的信。
他向蓬莱老仙打听到,她先前极有可能是被抽取了情丝。
世人悲喜生情丝,藏心脉于无形。
天外岛生帝女桑,桑有金蚕,以七情为食,可抽人情丝,断情绝爱。
思筠说已查到桑桑与天后近臣寂无道,有所往来,桑桑极有可能是天后的人。
桑桑昨夜奉上狐媚香囊后,就已出宫。
雪苋返回雪岁邬,早已瞧不见人。
天后竟往魔阴沼泽宫安插了眼线,显然一早关注了弦月哥哥的举动。
天后赐她八部龙锥,本就是让她对付弦月哥哥的。
还有舍利珠,乃仙门至宝,羊星河为何白白送予她,亦是借刀杀人,用来对付仇人。
那珠内影像,皆是他们想让她看到的,不想让她看到的,自不会出现。
孔雀妖借契主之力,杀了羊星河的儿子,羊星河哪有不恨弦月哥哥的道理。
一切的一切,皆是阴谋。
她不过是仙门用来对付弦月哥哥的一枚棋子。
弦月哥哥用心守护的那份单纯,成了别有用心之人,借刀杀人的武器。
甚至,她们将情丝还给她,也是一步棋,欲以两人之间的感情,牵制商弦月。
弦月哥哥原谅她后,雪苋放下心中大石,如海深的愧疚及思念平复下来,她稍作思量,便将事情缕透。
另外,思筠坦白,当初,天音坊内,是他暗中施法,催折白蜡枝袭向她,给鹤焉创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亦是他施了障眼法,让她腕间的十三月珠发亮。
他一早就晓得她古傩公主的身份,故意掺仙门进来,是为了将水搅浑,他好从中窥些讯息。
还有,他虽未有证据,但怀疑将她身世以密信泄露给鹤焉之人,乃天后。
雪苋捧着西极老师的游历手札,望了一整日的太阳。
西极老师手札中写道关于古傩皇族血脉的不同。
不止可解百蛊、控万虫,还有一味蛊咒。
手札里还道,启上邪古墓需古傩皇家处子之血,那是指引外人进墓。
那古墓乃古傩仙祖所造,与她气血相通,她若想进,无虚开启墓门,她一旦靠近,墓灵就会感知,自任何一角都可入内。
墓殿棺椁内,葬有寰若镜,乃创世父神亲造,可圆世人夙愿。
夕阳坠至院角,雪柳被渡得金灿灿。
雪苋摊开手,任由阳光一点一点移上她掌心,她蜷起五指,似抓住了一缕阳光。
她瞧着日晷,到了弦月哥哥返回归息殿的时辰。
起身,往归息殿方向走去,果然瞧见一身银发的君王,踏斜阳归来。
他今日着一身赤服,衬着银发,显得娇矜贵气。
“我昨夜寻你,是想向你打听,师父师娘可有对你透露我仇家是谁。”雪苋问。
商弦月摇摇头,方要迈步向前,听得雪苋道:“你不要过来。”
商弦月收了步子,站至原地。
雪苋冲他笑笑,一如当年那个被捧至手心,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少女般的灿烂笑容。
然后,转头离开。
直到瞧见少女的身影入了雪岁邬,商弦月才转步进殿,唇角勾一抹笑。
小丫头又再搞什么。
为何不许他靠近,难道昨晚他表达得不够清楚。
—
雪苋去了浩瀚渊,那里依旧漫天飞雪,苍落落的白。
她踩着深雪一步步挨近崖端。
“你要做什么。”身后传来熟稔之音。
雪苋回身,风雪尽头走来一身赤服的银发君王。
他离她那么远,看不清五官的距离,雪苋偏能透过漫天风雪,清晰瞧见他眉眼间的怒意与压抑。
他还在靠近。
雪苋摇摇头,双臂一展,仰坠深渊。
余光里,是银发赤袍扑上断崖的身影。
雪苋在坠入崖底的那一刻,悟通了一事。
当年他为何会指头疼。
因十指连心。
被取走情丝的她,再不会感觉心上的痛楚。
可那痛楚依然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
大雪中的银桐树枝,卷着一枚储月石,抛向崖底。
储月石可蓄世间无形无相之物,风月星辰朔风暖阳,甚至记忆。
赫连断已将自身记忆,藏入储月石。储月石透过风雪,散出如月般的光芒,照至坠崖的“商弦月”,唤醒了赫连断的神识。
眼见着坠落的少女,即将穿透凌空乍现的银桐圆环,赫连断伸手,触及到一片衣角,堪堪将蒜苗的魂识自雪苋身上勾了出来。
崖顶,幻天阵图内,银桐被大雪吹得飒飒作响。
身后的活人雕中,有两位陆续睁开眼睛。
赫连断掀开眼皮,有骂街的冲动。
什么狗血戏本。
温禾睁眼后,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她揉揉发酸的心口,低喃一声:“弦月哥哥。”
“弦你个头。”本就不爽的赫连断,听蒜苗口中喊出的四字,更加愤懑,他摇晃着对方的肩,“蒜苗,醒醒。”
温禾再瞧见一头卷发,满脸不屑的那张脸后,“……你……你是赫连断,大魔头。”
“不然是商弦月那个蠢货。”赫连断踏过脚下蔓延金色纹路的阵图,挨近银桐树,“现在该如何。”
银桐道:“自然是由温禾唤醒雪苋。”
眼前画面又转回雪家村,杏花如雪,垂髫女童骑在牛背上打哈欠,打算回家,杏林内跌跌撞撞跑出个满是银发,一身是血的小男孩。
女童将人拖拽进粪篓,栓至牛背,带回家。
温禾冻着冻终于明白过来。
她们入了寰若镜内,雪苋的回忆幻境中,自雪家村的三月杏花开始,至浩瀚渊的漫天深雪结束。
无限循环。
雪苋已知自己身为古傩皇族血脉的蛊咒,她不想再被人利用,成为商弦月的牵制,于是以跳崖为障眼,断商弦月思念,还他自由,且借以上邪古墓中的寰若镜,圆她夙愿。
寰若镜自然不能真的圆满世人遗憾,但可于梦境中将夙愿偿还。
雪苋的愿望是,永远留在梦境回忆中,将梦境回忆无限循环,回忆不断,她便不死。
虽神魂永远困束寰若镜内,但给商弦月续下了无限生命。
她不死,商弦月才有可能完成他的千秋大业,带领魔阴王朝妖魔大军攻入天宫,诛杀天帝三圣,以报双亲血仇。
可商弦月却一根情筋傻到底,雪苋跳崖他也跟着跳崖,被雪苋抛出的银桐,一同带到上邪古墓。
雪苋落入棺椁,神识便入了寰若镜,而商弦月燃烧自身神魂,撑着寰若镜与现实中最后一缕缝隙。
待人归来。
上邪古墓由墓灵镇守,凡入了主墓之人,怕是墓灵故意放进,期望能破了寰若梦境,将人带出来。
可惜从未有人成功。
直至赫连断打破记录,自幻境醒来。
怪不得魔头要陪她去簋门堑,那时温禾便觉魔头揣着阴谋,原来取蜜是假,夺储月石是真。
赫连断恐怕早与思筠暗中勾搭上,大家各取所需。
亦怪不得,思筠带她闯七色林禁书阁后,桐树能四肢健全精精神神打魔头寝殿出来。
温禾正哆嗦着缕思绪,身上铺来一层玄色外袍,不断坠落的大雪中,赫连断替她系着领口系带。
脑中不由得闪过商弦月为雪苋披衣的画面,温禾有点上头,望着眼前冷峻的眉眼,唇瓣微翕,弦字还未说出口。
赫连断猛的一勒领间系带,咬牙道:“你敢朝我喊那四字,割你舌头。”
温禾抿紧嘴,这能怪她么。
她的魂识入了雪苋的身,赫连断的魂魄入了商弦月的身,故事是人家的故事,但脸蛋确实他们无偿提供的,她眼中的商弦月,就是赫连断这张脸。
雪苋于这幻境回忆中,是个悲情人物,虐身又虐心,她到现在仍隐隐觉得心口疼手指疼。
关键是,这俩人虐着虐着,突然睡了。
这不等同她跟赫连断睡了么。
不该看的都看了,那夜的每一寸肌肤相触,每一次灭顶的承欢,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特么比见鬼的阴影还要大。
温禾不由得看赫连断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幽怨。
但瞧大魔头,亦用愤抑嫌恶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夺走他清白一样。
真是太闹心了。
不看了。
当初,她就不该撒这个谎。
画出个西南蛮荒舆图,指了个三环绝境,上邪古墓。嘿,真来了,将自己坑了个干净彻底,一丝不挂。
再看看身侧几位活人雕。
云汲师兄,浅雪,还未醒。
思筠道,幻天阵他已撑不了太多时间。
温禾既已清醒,需得将魂识再入一趟雪苋的身,传达给梦境中的女主,商弦月殉情,陪她一道来了上邪古墓,好在未死成,棺材外守了三千年,好让雪苋甘愿离开这永无止境的回忆梦境。
思筠叮嘱她,雪苋梦境太过逼真,极其共情,一不小心她极有可能受梦境情绪感染,再做一次雪苋,但他已撑不了梦境的再一圈轮回。
温禾颔首,走出幻天阵,朝归息殿跑去的那个欢快身影移去。
耳后倏地响起赫连断的声音:“蒜苗,你给我清醒些。”
睡一次不够,难道还想重温一次么。
不用魔头提醒,她比谁都希望自己保持清醒。
她朝赫连断冷哼一声,神魂再次入了雪苋的身。
正要请弦月哥哥为她去取琉璃花的雪苋,顿住。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句句令她震惊。
尤其那句:“你的弦月哥哥等了你三千年,一直再等你……你快醒醒,随我们出去。”
漫天风雪洄旋,浩瀚渊分崩离析,冰雪断崖深陷,地上的裂纹如蛛网,越扩越密越扩越大。
银桐道:“雪苋已醒,梦境即将坍塌,你们快些出去。”
梦境的动荡,震回了云汲浅雪桑桑,甚至在场全数活人雕的神魂。
众人于地摇天晃中陆续醒来。
众人纷纷往唯一光亮处走,温禾双手搭至眉骨,抵挡末日风雪,她朝思筠喊:“你怎么还不变回人身,你快些出来。”
赫连断扯上温禾后襟,“幻天阵乃死阵,欲出幻境,需以血肉为祭,桐树早已做了赴死的准备,你操哪门子的心。”
温禾被赫连断的大掌拖拽入一片玄光时,瞧见桑桑飞入幻天阵,将腕间鲜血滴入脚下蔓延的金色纹路。
银桐拔地而起,于空中幻做人身。
桑桑被阵图吞噬,仅剩一颗头颅时,用尽平声力气喊道:“主子,对不起。温禾,替我向东方说句对不起。”
众人落至墓殿地砖上,棺椁中的雪苋已醒,甚至盘坐棺椁旁的银发赤服的君王,亦缓缓掀开眼睫。
唯独桑桑再没回来。
众人或劫后重生,感慨桑桑的牺牲,草三不知打哪冒出来,满是泪花的小脑袋探入人群,“唔,你们出来了,你们演的太好了,唔,我哭了好几回。”
众人:“……”
墓灵颠着头顶的绿葫芦,笑眯眯道:“恭喜诸位。”
浮空水玉棺椁前,商弦月俯身,将棺内美人抱出。
雪苋勾着对方脖子,眸底含泪,道一声:“弦月哥哥。”
听得众人心底一颤。
凡是入了寰若镜的诸位,有老有少,有仙有妖,不知有几人魂识入了商弦月的身。
看来大家都被刺激的不轻。
尤其温禾,只要听到弦月哥哥四字,心脏连同手指头,跟着条件反射般的痛。
再看身侧的大师兄浅雪,脸色皆菜。
商弦月为怀中美人抹眼泪时,最为清醒的赫连断站出来煞风景,一掌将棺椁内的寰若镜,收入袖中,“镜子不错,给我家蒜苗玩。”
温禾:“……”
我说过我缺那么一个坑爹玩具么。
赫连断继而盯着银发赤袍的商弦月道:“一山不容三虎,前辈若舍了戾魔之力,晚辈饶你一命。你我既为魔阴王朝的主,晚辈定不负前辈的千秋大业,攻入天宫,诛了天帝软脚虫,还有天后那只老鸟。”
商弦月凝视赫连断,“好个嚣张的后辈。”
“承让。”赫连断满面自信道:“燃了三千年的神魂,你体内的戾魔之气,怕所剩不多,现下非晚辈对手。晚辈本不稀罕那点力量,但总比留在你体内成了气候反过来给晚辈惹麻烦的好。前辈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晚辈代劳。”
商弦月气转周天,将体内戾魔之气化作一颗黧黑雾珠,自口中催出。
赫连断满意一笑。
倏地,商弦月左手祭出灭天剑,直朝赫连断袭去,而右手中的雾丹,直接甩入云汲体内。
商弦月招回灭天剑,对赫连断道:“给谁都是给,不如给我看着顺眼的。”
云汲乃仙体,被强行投入强大魔息,一时之间,同体内真源相冲,他赶忙盘坐调息,以不至走火入魔。
温禾本欲上前瞧大师兄,但见浅雪紧挨着对方,一脸揪心关切,她又缩回脚步。
浅雪又气又心疼,叫骂道:“商弦月,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商弦月只当未听到,不会同一个小后辈争口舌。
赫连断压着火气,邪佞一笑,“前辈既这般大方,不如抽了自个儿的邪骨,让晚辈彻底安心。”
雪苋怒道:“你莫要太过分。”
她指尖微动,拉出一道古怪血咒,整个古墓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之音,是古傩国的小公主再召唤虫蛊。
顷刻间,无处蛊虫围聚墓殿,门口的吕不达谢天瑶,以及两位爱徒吓得边后缩边叫。
此处,地处十万大山,西南蛮荒境地最不缺的就是虫蛇毒蛊。
雪苋若真将十万大山虫豕全数召唤来,数量之庞大,不知得杀到猴年马月,怕是谁也难出古墓。
商弦月握上对方的手,偃下催蛊之术,眼神安慰着,“苋儿莫急,我族天生邪骨并非好事,丢了烦恼之源,岂不轻松。”
于是,盘膝而坐,竟真的将自己体内邪骨抽出。
赫连断掌心扫出一团幽光,方落地的邪骨化为齑粉。
他笑:“如此,晚辈便放心了。不过,晚辈还有个想法,请雪苋姑娘去魔阴……”
此话还未说完,惹恼三人。
“赫连断。”温禾握拳,一声低吼。
与此同时,灭天剑与银桐弩,双双指向赫连断。
对于魔剑与神弩的直面威胁,赫连断毫不在意,而是偏首瞅了身侧气鼓鼓的蒜苗一眼,他唇角禁不住勾出一抹笑意,“晚辈的意思,请雪苋姑娘入魔阴王朝陪一陪蒜苗。”
“我不需要。”温禾磨牙。
魔头今个废话忒多,忒招人厌。
赫连断笑意加深,“蒜苗说不用,便罢了。”
温禾上前一步,挨近雪苋,“我跟魔头不是一伙的,你信我。”
雪苋窥见女孩体内的蛊虫,蹙了秀眉。
这女孩不像坏人,许是被对方下了蛊,不得已留在人身边伺候。
“不信,你问思筠。”温禾瞅向思筠,同时给人使眼色,还不收起你指向魔头的桐花弩。
商弦月刚丢了戾魔之气又抽了邪骨,现下两人加起来亦非赫连断的对手。
她进了幻境,感悟一把男女主的虐恋深情,不想见有情人方重聚,又丢了性命。
思筠却倔强道:“未见他们三人安全离去,我这神弩就不会放。”
赫连断眯眸,看好戏般的神情,对思筠道:“身为男人,大方到你这份上,也不容易。”
温禾抽出鸾羽扇,直接塞给雪苋,“逃跑第一神器,送你。”凑近人耳边,“魔头那我搞定。”
说完,温禾凑至赫连断身前,冲他傻傻一乐。
赫连断:“边去。”
温禾还未来得及撒个娇,倏觉体内袭来千刀万剐噬筋扒皮八爪挠心般的疼痛,她痛呼着倒地。
赫连断长臂一捞,将人接入怀中。
“魔阴王朝禁书阁多稀有典籍,皆是我一手搜集而来,恩泽王朝后人。你这后辈可是打书里学来的巫蛊之术。”
商弦月掌心浮出一只半透明伞状母蛊,继续道:“你可知,你给这姑娘下的蛊,为何唤双子蛊,因有两只母蛊,其中一只,刚好在我手里。”
怀中的蒜苗已疼出一身冷汗,眉间紧蹙,身子发颤,似再承受莫大痛楚。
赫连断一声怒吼:“给我住手。”
商弦月收了掌心母蛊,牵起身侧的雪苋,温柔一笑,“我们走。”
墓灵躬身向雪苋作别:“公主珍重,碧葫誓死效忠古傩王族血脉,若有吩咐,碧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多谢葫芦叔叔这三千年的守护,雪苋谢过。”
“折煞小的了,不敢不敢。”
云汲已调匀内息,暂时平息体内戾魔之气的冲撞。
温禾疼到虚脱,被赫连断抱起,其余人相继走出上邪古墓。
墓灵颤着头顶的绿葫芦,往后边招手送别:“各位,好走不送啊,有空再来冒险啊,那个断手的,放下你手中的青铜锏。墓中圣器只供鉴赏,不可带出,谢谢配合。”
一阵炫目银光飞至眼前,思筠落地,“有个东西向墓灵讨一下,四翼螟蛾王可在这古墓中。”
“呵呵,那是宝贝,比圣器还要稀罕,凭何给你。”墓灵不屑。
“不公平啊,寰若镜都被赫连断拿走了,我逮个蛾子就不成。”思筠撇嘴。
“我家公主未曾反对赫连断收走镜子,我便没立场反对。”墓灵直言道。
思筠随手幻出一支桐花,“信不信我让这十万大山千花凋零寸草不生。我看你墓中蛊虫以何为食。”
墓灵不信邪道:“你当你是花神,司世间花草,控万木生长。别看我长得年轻,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诓小孩子的话骗不了我。”
“晚辈不才,刚好有这本事。”
众人走出古墓,正是夤夜,月光湛明,山河如霜。
夜荧香椿树下,雪苋捏着鸾羽扇,仰首望着银发人道:“弦月哥哥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商弦月摩挲着对方及腰的青丝。
“人界好不好,我想吃好吃的。”
“好,就去人界。”
“弦月哥哥,你父母的仇,还有我的灭国之仇,我们当真不管了么。”雪苋有些踟蹰。
商弦月眺望蛰于暗处的起伏山影,“果子熟了,自会落地,更何况是被无数蛀虫盯上的果子,用不了多久,便会坠下高枝,腐烂入泥。我们并非弃仇不顾,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待结局,弦月哥哥自有打算,苋儿不必为此顾虑介怀。”
思筠挨近夜荧香椿树,他对银发赤袍人道:“那株水仙乃在下一个小友,还望君上高抬贵手。”
商弦月回过身,千丝银发被风带起,他眸光深邃道:“只怪那后辈太过狂妄,我才用那小姑娘做挟,我并非不分是非善恶之辈,母蛊在我手中,不会给那小姑娘造成何种伤害,只做个威胁狂佞后辈的筹码,你且放心。”
思筠暗忖,这商弦月乃心思极深之人。
他往魔阴王朝留了巫蛊禁书,实属为自己铺垫了后路。
尘封三千年,醒来便逼出戾魔之气,抽了邪骨,看似弃了所有,但更像以退为进。
上古魔气给了仙门中人,且用双子蛊,牵制了大魔头赫连断,这心思,极不简单。
但若深究,又让人猜不透。
思筠将盛着四翼螟蛾王的水玉瓶子,递予雪苋,“你体质血脉特殊,修不得仙魔之道,仙丹灵草亦对你无用,但这蛾子乃稀罕物,可葆你青春如一。”
雪苋接过漫着金光的水玉瓶,道一句谢。
她将一朵银色桐花递去,“你送我的三瓣桐花还剩一瓣,应是极珍贵的物件,我日后怕是用不着,还给你。思筠,你保重。”
鸾鸟一鸣,羽扇飞天,一双人乘翠鸟而去,穿星踏月,不消一会,消弥于十万大山尽头。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思筠清浅一笑,手中的桐花,徒留一抹美人香。
作者有话要说: 【上邪古墓】完。
艾玛,改个标点就给锁了,改的我都不认识了哈哈,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