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余雅芳也回去余府为母亲送过葬。当时,虽说人人都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老夫人是因为听说余瑞华带兵枪杀了工人才一病不起的,她还是知道了真相。一切都是丈夫王俊林造成的!她很想责骂丈夫,可是,一向性子柔弱,一见到丈夫,就说不出话来。她想起了跟王俊林成亲以来的点点滴滴。王俊林瞒着她做下了许许多多坏事,她都可以容忍;却这一次,她再也不能容忍了。回家以后,王俊林想跟她亲热,她断然拒绝了。
王俊林以为她是因为母亲病故的缘故,倒也不放在心上,继续去逛妓院,继续跟人花天酒地。他也曾经带着余瑞华,希望把这一切全都教给余瑞华。余瑞华心里仍然有障碍,一到妓院,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海棠,不能不打了退堂鼓。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天,是余老夫人五七的日子。这是对逝者的一个大纪念日。余府上下提前做好了准备,要为余老夫人大办一场法师。请来了许多道士,还有好几拨吹鼓手。他们从余老夫人的灵堂跟前,一直延伸到整个庭院,摆起了道场,吹吹打打,唱唱跳跳,十分热闹。
赵春丽一大早就来到了余府,跟余瑞光新娶的夫人一道,指挥下人安排一切。他们没有想到王府、赵府这时候也会派人前来吊唁。
王俊财、王俊喜、余雅芳、赵承博等人全都来了。那些道士继续煞有介事地唱着跳着,一刻也没有停顿下来。却吹鼓手们一接到有客人到来的消息,赶紧停止忙碌,一块跑了过去。余瑞光、余瑞华兄弟二人身穿孝衣,前去迎接。一阵吹吹打打,一阵鞭炮的轰鸣,他们将客人引入了堂屋。一个个在余老夫人的灵前跪下了,叩头了,这才起身,想看道士的,就留在那儿观看,不想观看的,就到一边去找一个僻静一点的地方,闲话各自的见闻。
赵承博本来跟王府已经不相往来了,不过,王俊财、王俊喜对他仍然很友善。趁这个机会,他们相互问了一下伯母好,便各自说起了家里的一些事情。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忍不住,什么都往外说了。说着说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来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哭叫声,穿透了各种声音交织在一块组成的帷幕,只朝他们的耳朵里钻了过来。
谁呀?这是谁在哭泣,又是谁来到了余府呀?王俊林吗?王俊林应该早就来了余府,就是他来了,也不应该是这种哭声,是女声嘛。也不是余雅芳,余雅芳早就来到了余府。他们猜测不出来,很好奇,就想去看一看了。他们感觉到哭声已经进入了堂屋,紧接着,就感觉堂屋那边一片慌乱。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赶紧跑过去,就看到几个丫鬟扶住了一个眼睛紧闭、满脸苍白的妇人,朝院里走去。
余梅芳!他们一眼就从那张颇似余雅芳的脸上看出她是谁来了。紧接着,就见赵春丽、余雅芳以及余瑞光的夫人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余梅芳,把她扶到里面的屋子里去了。
王俊财、王俊喜、赵承博相互打量了一眼,从内心涌起一阵爱怜的情愫。他们沉默着,缓缓地退回到原来的,相互继续打量了一阵子。
"要不是王俊林,伯母就不会死。她本来已经好了。"王俊喜说道。
王俊财望了弟弟一眼,不做声。赵承博也是一阵沉默。他们都觉得王俊林做得太过分了。他们手下都有工人。他们对工人都很好。他们亲眼看到过外国人是怎样欺凌中国工人的。在租界里,王俊财、王俊喜每一天都会看到那些神气活现的英国人、日本人、法国人、甚至是美国人,对中国人的冷漠和无视;他们还亲眼看到了印度巡捕,本来是英国人、法国人的奴仆,一样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
他们的心情越来越低沉了。王俊财忽然说道:"听说,南方军队正蓄势待发,要打到北方来了。"
王俊喜和赵承博同时看着王俊财,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许,南方军队真的能够给国家带来一些不同。"王俊财继续说道。
"不,南方军队不可能给国家带来任何不同。"一个声音传进了他们的耳朵。三个人不需要分辨,也知道是王俊林走过来了。但是,他们还是同时把目光看向了王俊林。只听王俊林继续说:"因为南方军队曾经跟北方军队打过仗。我们也从南方得到过消息,他们并不是救世主。国家就是这样,到了谁的手里,都是一样。不要指望它会发生任何改变。"
王俊喜朝他瞥了一眼,不做声。王俊财也不做声。
赵承博说道:"我听说,南方军队这一次跟原来不同,因为有了党。"
王俊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有了党又怎么样?党还不是跟国民党争权夺利?他们内部还不是干起来吗?要说欢迎党,也是那些穷人,而不是你们。你们知道党的主张是什么吗?共掉你们的财产!共掉你们的老婆!共掉你们的一切!这是人干的事吗?不是嘛!"
说到这里,王俊林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想等待他们提出疑问,或者反驳自己,却三个人都没有做声。
他只得说下去:"就说余伯母去世,你们都认为是我造成的,其实是党造成的。知道工人为什么会罢工吗?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是党在里面捣鬼了。无论你们多么友善地对待工人,党都会说你们是吸血鬼,鼓动工人跟你们对着干。这就是党人做的事情。如果不把他们镇压下去,他们会闹得更凶。"
王俊财说道:"可是,你们对待手无寸铁的工人,就是不对。你们不是要对付党吗?你们可以直接对付党呀。"
"这就是党狡猾的地方!他们只会在背后鼓动工人,自己却不会冲到前面去。死的都是工人,受伤的也是工人,党才不管工人的死活。他们只是想搞乱这个社会。我们就得镇压他们。"
"我听说,你亲手杀死的大律师施洋,就是一个党。他没有冲到前面去吗?"王俊喜说道。
王俊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他没有冲到前面去,他是在幕后操作,他不可能像工人一样直接面对我们的枪支。他们总是躲到了后面,开始喊叫得很热闹,一旦我们动了武器,他们就后退了。我们也不愿意开枪杀死工人,可是,工人产党的毒太深了,不杀不行。"
"依我看,你中吴佩孚的毒太深了。"王俊财终于说道:"你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你应该放开脑髓,好好思考一下这个世界。不要把你们自己说得多么伟大。其实,你们很招民众厌烦的。我是你哥哥,我应该敲打敲打你,你应该醒悟了。"
然而,王俊林是不可能醒悟的。他没有亲眼看到南方军队的厉害,为什么要放弃跟南方军队交手呢?他本来早就应该来到余府,为岳母五七尽孝道的;却他还需要为抵抗南方军队的攻击做一些准备。他一样知道余梅芳已经回到了余府。余梅芳可是从广州过来的,不仅知道广州方面的情况,而且肯定也跟余瑞祥有过联系,他要好好地问一问余梅芳,才好决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跟王俊财、王俊喜、赵承博说不到一块去了,王俊林不得不离开。他寻思着现在就想从余梅芳那儿得到一点什么,却余梅芳被余雅芳、赵春丽扶到后院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不可能去后院问候她,现在似乎整个余府、王府、赵府的人都对他有一些敌意。他唯一可能说上话的人是赵承彦。
赵承彦继续在省政府做事。王芝英身体康复以后,又有了身孕。刘芳芳欢喜得不得了,整天除了带赵英嗣、赵雪莲兄妹俩,就是陪着儿媳说话,儿媳需要什么,哪怕不说话,她也准能知道她的心意,帮助她把事情办到。为了让儿媳养胎,她另外租住了一所屋子,很清静,很雅致。赵承彦继续一面在省政府做事,一面还得替弟弟管理榨油坊。他见识到了省政府和腐朽的气息,早就希望抽身出走,却为了稳定夫人、母亲以及两个孩子的生活,不得不委屈地留了下来。他一直暗地里管理榨油坊,赵承博希望他退出省政府,就住在武昌,用榨油坊的资金来养活一家人,他却不愿意这样做。他在省政府埋首做事,什么都不爱参与。因为王俊林的关系,倒也没有谁敢把他怎么样。他一天天地忍受着心里的折磨,不愿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任何人。
王俊林总会抽出一些时间探望他,跟他说一说话。他总是谨小慎微,掩盖着自己的内心,说一些王俊林很欢喜听的话,顺便也略略地提醒一下王俊林,让王俊林明白到底应该走什么样的道。
因为夫人王芝英身子不适,快要生产,赵承彦来到余府要稍稍晚一点,正要去跟王俊财、王俊喜、赵承博好好谈一谈,却迎面看到了王俊林。眼看王俊林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赵承彦站住了,看着王俊林。王俊林也看着他,再朝四周看了看,走向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在了一块石头上。赵承彦也坐下来了。
王俊林说道:"他们都认为我错了。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赵承彦问道:"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王俊林心里好像划过一道闪电,不需要继续说话,赵承彦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是错了。赵承彦一向都是理解自己的呀,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由自主地看着赵承彦。
赵承彦明白了他的心意,说道:"其实,我一直就想跟你说,省政府到处藏污纳垢,没有一点净土;你所维持的东西,行将就木。我一样对你镇压工人运动感到悲哀。我总在思考,那不应该是你干的事情。因为王氏家族跟赵氏家族、余氏家族一样,都是善待别人,也善待自己的人。"
王俊林宛如挨了重重一击,眼冒金花,颇有点怒气冲冲了,说道:"你也跟他们一样吗?"
赵承彦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你指的他们是王俊财、王俊喜、赵承博、余瑞光,那么,我跟他们是一样的。因为,我也是赵氏家族的成员。"
王俊林说道:"你为什么也要这样说?"
赵承彦微笑道:"我已经告诉你原因了。其实,你自己也很明白。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你变得让人难以置信。你应该像余瑞祥一样,脑子里面首先要确立一种理想,一种目标,那样,不论你做什么,不论你是胜利还是失败,我们都会把你看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