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丁洛尔小镇(完)
那颗头颅虽然看上去还算新鲜,不过保存得并不好,整颗头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在地上砸过几下一样,经受了这种外力摧残,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因此有些歪曲变形。
但即便如此,却仍然能勉强看出,她在之前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莫妮卡傻傻地看着那颗在她身前不远处、红发散乱着包裹了大半脸的人头,又飞快地抬头,惊恐地看向她旁边不远处的凯瑟琳,忽然手足并用地向后挪了挪。
像是急于逃离什么可怕的事物。
凯瑟琳依靠着余光目睹了这一切的发展,她慌乱道:“等等!我可以解释的……你、你不要——嘶!”
右肩上那团逐渐成型的烂肉又狠狠给了她一口,凯瑟琳正说了一半的话,也因此被一声无法控制的痛呼给打断了。
但即便在整个过程中都忍受着眼球处传来的灼痛,凯瑟琳依旧狠狠地瞪着眼睛,保证依旧有视线可以落在拿到骨瘦嶙峋的黑影身上。
莫妮卡已经从她的视线边缘消失了。
是啊,有谁会把一个背着人头到处走的人当成可信任的同伴呢?凯瑟琳绝望地想。
耳边只有新长出来的脑袋挣扎扭动时所带动的衣物摩擦,以及她们两个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眼睛痛到凯瑟琳都要以为是有人在她的眼眶中点了两团火,烧得她眼泪无法控制地要往外涌。
凯瑟琳心中愤怒又委屈,被咬伤的手此刻已经痛到麻木,再也没有力气去彻底按住它。那玩意彻底放开了嗓子,有幼童一般的哭声从它那尚未完全长成的嘴里发出来。
因着被凯瑟琳的手捂着,原本尖利的声音只能闷闷地传出来,但凯瑟琳依旧听出了它在说什么。
它在叫妈妈。
“呜呜呜……为、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车里,你不要伊芙琳了吗?妈妈……妈妈!!”
终于,说不清是痛得还是吓得,凯瑟琳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眼泪,而那个因为长久凝视而几乎烙在她视网膜上的黑影,还是被涌出的泪水所搅得一片模糊。
就在凯瑟琳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忽然一声厉喝在身后炸开:“撒手!”
她的脑子已经思考不了任何东西了,下意识地就照着那人的命令,一下子的抬手放开了右肩上那团东西。
接下来立刻有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在了她脖子上,还没等凯瑟琳反应过来,那抹凉意就顺着她脖子与斜方肌的方向向下滑去,紧接着就是狠狠一割!
“噗”的一声,一团嫩红色软泥的东西落在地上,砸出一片红色的黏液。
而凯瑟琳的痛感甚至是在那团烂肉落地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的下一秒才袭来,她的全身都脱了力,双手重新捂回了脖子右边——鲜血从肩膀处的伤口与她的指缝中噗嗤噗嗤地冒出来,也不知道是莫妮卡刀割得太猛了以至于伤到了她的皮肉,还是……
还是,这团肉真的就是从她体内硬生生长出来的。
莫妮卡再也捏不住手里还在滴血的刀,“当”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后,她又愣了一瞬才清醒过来,先双手卡在凯瑟琳的腋下,将这个痛到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人拖着远离了那团还在蠕动尖叫的肉瘤后,才慌乱地试图用衣物将凯瑟琳的伤口包扎起来。
可出血量实在太多了,即便莫妮卡把她们两人的上衣都扯了下来,用来包裹住凯瑟琳肩膀处的伤口,但鲜血依旧一层一层地浸透衣料渗了出来。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凯瑟琳看着莫妮卡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脸,实在想不出她去而又返的理由。
“……我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此刻莫妮卡的脸色也不必失血过多的凯瑟琳强上多少,她缓了一口气,嘴唇哆嗦着回答,“我只是忽然想到……万一她也遭遇了类似的情景……我希望也有人能站出来帮助她。”
接下来,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莫妮卡语速非常快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你,你不是……不是特别坏的人。”
凯瑟琳本想扯动嘴角笑一笑,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惊恐。莫妮卡看她突然间开始像一条脱了水的鱼一样奋力扭动着身体时还有些不解,在发现她似乎正试图拼命远离静静停靠在不远处的凯瑟琳号时,也意识到——似乎她们两个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将视线投在那道站在车门前黑影身上了。
莫妮卡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大半,当她僵硬地缓缓抬头看向车门处时,却发现车厢内的细长黑影依旧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半分也没有挪动过。
在确定了暂时安全后,莫妮卡的心才开始不要命地狂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是我们之前猜错了?”
“我们应该没有猜错,”原本半躺在她怀里的凯瑟琳显然也看到了,停止了挣扎后又努力抬起脖子向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旁边的地面上,“……是格蕾蒂斯。”
——
双肩背甩在一边,而在翻倒了一地的散碎杂物中,红发女孩也被随意扔在其中。
她涣散的目光,正直直地凝视着那扇大开着的火车车门。
——
——
凯瑟琳怔怔地望着格蕾蒂斯的头,莫妮卡却忍不住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那团红色血肉——此刻的它已经不再蠕动尖叫,而是彻底没了声息。
……似乎是断气了。
明明只是一个诡异的血红色肉团,却生出了类似五官的东西。张开的残破嘴唇下,还有着一排排尖碎残缺的牙……毫无疑问,凯瑟琳的手就是被它咬得皮开肉绽的。
莫妮卡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看久了,便莫名感觉它好像一个皮被滚水烫掉的普通人头。
而且……
也许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凯瑟琳肩膀上长出的缘故,莫妮卡总觉得,那肉团上还未完全长成的模糊五官,似乎与她怀中的年轻女孩有几分相似。
——
——
天边终于隐隐有霞光透出时,凯瑟琳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抿了抿已经干裂的嘴唇,再次问出了那个不知道被她问了多少次的问题:“……几点了?”
莫妮卡轻轻地掰过她手腕上的电子表看了时间,她现在对待她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随时有可能裂开的易碎瓷娃娃:“六点半了,你再坚持一下,马上我们就能上车了……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血是已经止住了,但凯瑟琳此前流的血也已经够多了。
现在的她就是说一身浑身浴血也不为过,此刻正是夏天,原本她们两个人都只穿着短袖,此刻也都被脱下用来包住凯瑟琳的伤口。布料上的血已经氧化成了黑色。
莫妮卡抱着凯瑟琳坐在地上,格蕾蒂斯的头被她们转动着正对着车厢门,那团从凯瑟琳身上割下的肉泥氧化得也很快,除了颜色成了暗褐色之外,体积似乎也小了很多,原本溅落的红色黏液早就干了,像一摊熬稀了的糖浆,糊在站台的地面上。
即便是夏天,夜里也是凉的。只穿着贴身背心的莫妮卡都感觉自己裸露着的脊背,正随着晨间的微风一阵一阵地冒鸡皮疙瘩,而她怀里的凯瑟琳的体温更是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降下去。
莫妮卡着急地拼命揉搓她的胳膊,又连连把她被咬得伤痕累累的指尖拿到嘴边哈气,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度分一些给她。
此刻,凯瑟琳已经不疼了。
莫妮卡说她身上温度低得吓人,她却也感知不到冷。只觉得好像有一双大手,正在拽着她的思绪,缓缓地往一个漆黑的深渊里拖。
迷蒙间,凯瑟琳看着正在一边揉搓着她胳膊,一边着急到快要掉泪的莫妮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妈妈。
记忆里,她曾经因为夏天贪凉吹猛了空调而发高烧,爸爸跑出去为她买药,妈妈就坐在她床边,一边往已经烧迷糊的她身上擦拭酒精,一边又气又急地对她说着些什么。
虽然一个凉一个热,但记忆中的场景,还是与现在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莫妮卡说看见自己想到了她女儿,自己又何尝不是从她身上看见了妈妈的影子?
凯瑟琳的脑袋越来越昏沉了,她费力转动着已经有些凝固的思绪,试图在记忆中多寻找一些有关妈妈的影像来——可是,坐在她床边面目模糊的女人嘴巴一张一合,凯瑟琳却始终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一切都像一个逐渐拉远的慢镜头,似乎都正离她越来越远。
……
好奇怪,为什么……
为什么我无法回忆起妈妈的样子了?
——
“妈妈要出去办点事……你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就留在凯瑟琳号上!”
“……我爱你,伊芙琳。”那人流着泪,手指轻柔地抚摸上了小女孩的脸颊,“你一定要好好的。”
——
而现在,那个不断重复出现在脑海、喊着“伊芙琳”的女人……又究竟是谁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