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那之前, 提到妈妈，在季靖的心里除了忙碌之外就是沉着、淡然了吧。
虽说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清了，但在季靖的印象中, 她也和所有的母亲一样会关心她的学业, 关心她吃得好不好，关心她的身体是不是健康。
但这份关心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明明每次取得优异的成绩, 她都会微笑着夸自己，但季靖总觉得妈妈的淡然好像在说这样还不够，你必须更加更加地努力。
如果说对爸爸是极度的怨恨，那对妈妈可能就是无限的愧疚了。因为，自己没能如她的希望, 继承外公留下的医学事业。
除了上次匆匆一见, 自己和她最近一次面对面还是在五年前。
那是季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妈妈竟然会有如此激动的情绪——不是因为季邻海外面的孩子, 也不是因为季邻海把自己的论文给了那个孩子。
仅仅是因为季靖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私自报考了美国的学校, 专业还改学了理疗学。
季靖至今还记得, 那是个气温骤降的雨夜, 妈妈指着邮件狠狠地对她说:“你太没用、太让我失望了。”
明明那该是个人人艳羡的学校, 而且还有全额奖学金，怎么在她的眼里却是令人失望呢？
她倾诉、她争辩，可妈妈根本不认可直说丢了她的脸, 最终是一个急诊手术的电话停止了那场战争。
最后妈妈走的时候, 那个冰冷的眼神记忆犹新, 仿佛是一根带着毛刺的冰凌直直插入自己的心间。
原本还在犹豫，但也是在那一刻她才决定接受offer, 远走高飞。
所以, 季靖看着无奈地批评小姨的妈妈, 她只觉得好陌生，原来她也是有这种表情的啊。
然而，当她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舒展的眉眼又紧缩起来，微扬的嘴角倏地下垂，她又变成了自己印象中那个沉静而又淡然的人。
季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双唇微启，轻声吐出来一个字来。
这声称呼虽然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但对方似乎听到了:“回来了啊。”
那语气依旧没有变，可再也回不到从前期待了。
“嗯……”季靖只是下意识地回答着。似乎上次见到她，说的也是这句话呢。
杨慧芳给顾宵宵使了个颜色:“宵宵，你先带晴晴去拿药。”
顾宵宵了然，和顾晴晴交换了下眼神，知趣地离开了。
“课题组，还顺利吗？”杨慧心低了低头，朝前跨了两步。
季靖一惊，不由自主向后一步靠在墙上:“还挺好的。”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妈妈似乎对“挺好的”这三个字表示怀疑。
杨慧芳见她们尴尬着，自顾自说起话来。，一会儿说说季靖住在自己在家的生活，一会儿又说说杨慧心平时是多么多么忙，叮嘱她不再年轻要注意休息。
“行了，我自己有分寸。”杨慧心被她啰嗦地有些头疼，特别还是在女儿面前被自己的妹妹一顿唠叨。
杨慧芳见她不耐烦，倒是难得来了气:“一把年纪了，还让人担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忙起来就吃点馒头包子，这哪里顶得住？”
季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老房子拆迁了，原拆原还的房子还没造好，那妈妈究竟住在哪里？
“妈，你现在住哪里？”季靖突然插话，几乎质问的语调如草原上的星火，即将点燃、蔓延。
杨慧心默默移开视线，沉默地低下了头。
“住在单位宿舍吗？”季靖追问。
杨慧心依旧沉默，显然就是默认了。
“现在宿舍条件好很多了，跟一般公寓没什么两样，不像咱们以前那阵洗澡都不方便。”杨慧芳见气氛不妙，赶紧打起圆场。
可季靖哪里听得进小姨的话，她只是觉得痛心。
为什么？为什么工作上如此能干、学术上屡有突破的人，在感情这件事上却节节败退？
季靖为她感到不值，为她感到愤怒。
“那以前外公那间中套呢？”
杨慧心还是没有回答她，她微微颤抖的唇角显得极尽忍耐。
“是季邻海在住吧？凭什么啊？凭什么外公的房子要给那个人，还有他的私生女住？”季靖火了，几乎口不择言。
一直沉默的杨慧心总算有了情绪，她猛然抬头怒斥道:“我是怎么教你的？对自己的爸爸直呼其名？”
然而，她并没有否认季靖的猜测。
“哈、都这种时候……你们又没有离婚，凭什么啊！”季靖简直要疯了，为什么妈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啊。
当年，老房子还没拆的时候，季邻海就时常因为医院的事情会住在外公那套房子里。
谁又能想到，当时雇来打扫房间做饭做菜的阿姨和季邻海还有那样一层关系？
“大人的事情，你别管。”只是一瞬的激动，杨慧心又恢复了一惯的平静。
然而她越是平静，却让季靖越是伤心。
她不明白，季邻海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留恋他的成就？可明明妈妈自己也在脑外科的领域功成名就。
但是，这下季靖总算明白了，他们的心里或许真的没有自己。
退一万步说，季邻海还有另一对母女的诱惑还能理解，那十月怀胎生下自己的杨慧心又为何如此不明事理呢？
“妈，那我又算什么呢？”季靖感觉眼前模糊了起来，她努力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但想到近来发生的事情越发委屈，“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不争，别人都说我是个私生女。”
杨慧心的眼神中有了明显的动摇，她握着拳头抵着额头:“别人，随便他们怎么说，你知道自己不是就行。”
“是啊，我可以忍，那你呢？明明是合法夫妻，却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小三，你就没有点自尊吗？”趁着这股冲动还未消散，季靖一股脑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杨慧心点语气越发冷淡，她似乎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
“为什么啊，为什么就没有人为我考虑考虑呢？”季靖愤怒，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你真的有把我当做过女儿吗？”
“小靖，你可不能这么说！”一旁的杨慧芳憋得太久了，她实在是忍不住这对母女明明互相关心却又互相伤害的样子，“当年你在美国的房子还有国内的学位，都有你妈的努力，不把你当女儿能做这些？”
房子？还有学位？什么意思？
季靖愣住了，这个真相来得太突然，她一时难以接受。
“你想想，哪有人那么好心，只要你不到市场价一半的房租？”
“慧芳，别说了。”杨慧心阻止她，但并没有否认杨慧芳说出的事实。
“不行，我要说。”杨慧芳硬是扯开杨慧心，双手托住季靖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不仅如此，她关心你在美国的一切，还担心你回来随便找工作。”
“慧芳！”
然而，季靖的反应并不事想象中的感动。
只见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几乎颤抖着问道；“所以，赵教授课题组的工作，也是你们打点的？”
“本来是打了声招呼，但后来听说你……”
没等小姨继续说下去，季靖拉开她的手低笑起来:“原来蔡诗蕊说得没错，我还真是个关系户呢。”
“别瞎说，老赵特别欣赏你。”杨慧芳看着她越来越暗淡得眼神着急起来，“你的能力有目共睹。”
可季靖哪里听得进去，曾经以为自己的独当一面完全都是不存在的，原来，单靠奖学金是真的活不下去的。
原本还觉得自己坦坦荡荡，如今知道了真相，自己又该如何面对那些人背后的议论呢？
“我明白了，我受够了。我明天就去和赵教授说清楚。”季靖一转身就要离开。
却一把被杨慧心拉住了。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小孩子脾气。”见季靖冲动行事，她忍不住斥责起来。
“我的事我自己管。”季靖咬牙努力抑制着情绪的爆发，被抓住的手腕正在发烫，“妈，我劝你赶紧离婚吧。我绝对不会让那对母女占一分钱的便宜！”
“小靖！”
她用力甩开了杨慧心的牵制，头也不回就飞奔离开了。
任她们如何呼喊都不再停下脚步。
季靖觉得委屈又愤恨，眼下相比季邻海的事情，她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自己那时的决心，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走在路上，她迷茫地看着往来的车流，明明是熟悉的街景怎么就变得如此陌生了呢？
为什么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个容身之所呢？
自己此刻又该去向何方呢？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但腿似乎不会累似的，驱使着自己不断地逃离、逃离。
直到遇到一块闪烁的广告牌，才停下了脚步。
仅仅思考了两秒，便决定走进去，现在她需要的是麻痹。
所以，当萧仁欣接到季靖的电话后又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她肆意地笑着、闹着，似乎想要表现出所有的快乐，可为什么她笑得越是好看，却显得越是悲伤呢？
上一次看见她这种状态还是在五年前，她笑得灿烂，笑得仿佛有聚光灯照耀下来。她说她收到了最想要的offer，她说她终于可以卸下家人的期望了。
她说她终于可以逃走了。
“季靖，你别吓我啊！”
这次，她又要逃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