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清晨五点的路灯像颗剥开皮放烂的橙子,正对着马路旁的人行道,光色尤其暗淡。
秦颂走的略前些,外套系带缠在手腕间的伤口上。
两个影子在地上交叠,她一言不发地走了会,眼眉一抬:“别跟着我。”
黎初立刻定在原地,秦颂没有回头,直接越过灌木丛过马路,连斑马线都不走。
公寓一如既往冷清得像没人住,秦颂从冰箱取出酒,装了冰块倒进杯里。
她拿起来却没有喝,手摸上镶入皮下的金属材质,痛感从后颈传达到全身。
痛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舞池里的一切也是。
两个小时前,酒吧内,陈燃派四名手下过来跟秦颂说包厢有急事,其实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下的糜烂。
但能被胁迫来这里,也不得不被迫去包厢,她压下烦躁,动身准备跟去。
香槟杯放回托盘时,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噪音划破嘈杂,身边四个手下和周围无数人皆惊得连忙往台上看。
秦颂环着臂无动于衷,只晃了晃眼珠。
“秦颂!”
是黎初抢到了麦克风,她的声音激动时也不大有什么力度,她这个人其实本就坚硬不起来。
“别……”像被卡住喉咙,突然就停下,猫一样的眼睛在秦颂身边四个黑衣人身上流传。
很快,她改口:“你站住!我们的恩怨还没解决为什么中途就跑?”
秦颂微扬下颚,将视线投过去,黎初一只脚赤着,无助地蜷缩,看起来很可怜。
“现在必须跟我走!”她把走字咬得很重,似乎在暗示什么,眸色也炯炯发亮。
秦颂见她一直盯着身边,猜都猜到个七八分,用看死物的眼神去看那四个男人。
此时黎初已经下舞台朝他们走来,冰凉的手指扣在她腕间,恰好是不久前咬得血肉模糊的地方,皮肉还没愈合。
这一下子捉上来,有痛意袭卷,秦颂没考虑避不避开的问题。
“快跟我走。”黎初一刻不愿留。
然后秦颂就被拽着穿过珠帘。
走到一半,黎初干脆脱掉另一只鞋,她弯腰拎鞋的间隙,秦颂发现手还被攥着,因为用力过猛而爆起青筋。
她一直都不习惯没必要的触碰,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如果是叠加在别的什么上,这个习惯会变得可有可无。
“那个陈总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在厕所听见两个女人在交谈,反正就是不好的事。”黎初赤着双脚说:“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是真的,没有骗你。”
秦颂当然知道是真的,陈燃想做的事情太多了,细数起来这些年也没少做。
好比这次,踩着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当筹码,已经毫无保留可言。
黎初拨了拨湿涔涔的头发,表情有些无措:“我们这样直接跑出来,他会找你麻烦吗?”
昏暗的阴影切割了五官,没有棱角的脸,怎么看都是温婉。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秦颂就发现黎初的模样超出常人的精致,只不过主观意识对外惯性屏蔽,看过了就看过了,不甚在意。
她所谓的主动全靠等价交换,就像添加联系方式和请她吃饭是为了更好的索取。
秦颂不知道陈燃会用什么龌龊手法,但走出来绝对比进包厢安全。
只不过她不解,如果没有记错,不久前她还厌烦地对待眼前人,对方近乎逼迫的交换条件让她剖开了伤口,脱离了原本的掌控。
明明黎初一开始惧怕她的病态,下一秒却承认和接受,稳稳当当的像棵千年老树。
“不会。”秦颂回答完,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会,她被地上交叠的影子晃神,余光里的脚因为走得太久,脚趾和脚背变得又脏又破。
秦颂没来由的更烦躁了。
跟着她有什么用?不怕再被恶言相对?
这条路一直有宵夜党们乱蹿,碎玻璃和垃圾有可能就铺在路中央,黎初不要那双脚了?
她沉默走路的须臾在思绪怎么让对方回家,最后变为生硬冷淡的一句:“别跟着我。”
黎初停了,身影埋进黑暗里,显得孤独可怜,秦颂竟然有点不想看到这副场景。
她头也没回,甚至等不到过斑马线,抬脚就跨进灌木里直接横穿马路。
……
黎初后来是慢慢踱步回去的,脚被磨破了,一路走一路淌血,回到店门口时,身后有排诡异的暗红色脚印。
她有种挫败感,秦颂的不近人情令她挫败和委屈,好像一厢情愿的戏码屡试不爽地上演。
前提是这种边界模糊的关系称得上“情”的话。
回到家,热水冲在身上的那刻,黎初没忍住哭了出来,很小声的啜泣,眼泪和洗澡水混淆在一起,委屈和失望也随着水流冲入下水道。
洗完澡出去手机响了,黎初红着眼睛四处翻,她今天带走秦颂的中途顺便拿回了手机,眼下却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等从床缝找出来接通,对面已经不耐烦地怒骂:“黎小初!!你在做梦吗?”
声音大得黎初暂时失聪了两秒。
很快,她翘起嘴角,带着惊喜确认对方的身份:“知言姐姐?”
“还知道接电话!”
“我刚刚去洗澡啦。”
林知言是孤儿院定期来拜访的手语老师,孤儿院收留的孩子们里面,难免有部分因为身体残缺而被抛弃的,并且聋哑居多。
胡院长受社会援助,从隔壁大学拨了相关专业的学生过来教导。
黎初得知林知言已经从外省实习回来,便邀请她明天来店里坐坐,顺便一起吃晚饭。
大概哭得太累,挂完电话黎初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林知言来得很早,九点多钟站在kissme门口,手拢在嘴边当喇叭:“黎小初!起床做生意啦!”
黎初被惊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
二楼没有窗,她一骨碌爬起来洗漱,下到楼梯口,看见林知言背着个书包,正打算坐在店门口的瓷砖上。
“知言姐姐!别坐别坐,我马上开门!”
林知言只好刚蹲下又站起来,转过身笑盈盈地捏黎初的脸:“一年没见,你越来越好看了。”
她长得很明媚阳光,栗色的头发卷卷折折在脑后簇拥,说话时,发梢随着脑袋上下跳跃。
黎初拉开门,把放在门口的炫彩板拎出去摆好,林知言绕着板子走了一圈,用手碰了碰:“这么专业?那你生意肯定很好。”
“也不是很好。”黎初不好意思:“这里铺租太贵了,我还没赚到铺租钱呢。”
林知言闻言叹口气:“现在生意可真不好做。”她往后退一步看板上的字:“穿孔是啥?”
黎初心虚地停顿手里的动作,不大自然地说:“就是打耳洞和别的什么的……”
这个“别的什么”,也只在秦颂身上试过。
林知言不知道她们之间的事情,诧异地问:“你会打耳洞?那给我打两个。”
黎初点头说可以,连锁骨和后颈都穿过了,耳洞已经不算什么。
于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变成了林知言,黎初消毒的时候,林知言和她闲聊:“开实体店要积累顾客吧?你有老客户吗?”
黎初又不自在起来:“……有。”
“挺好的,老客户知道你手艺就没这么多事。”
“也不是……”黎初心想,秦颂可难搞多了。
林知言瞥她一眼:“怎么了?”
黎初勉强打起精神:“没……我穿了哦!”
林知言被痛感分散了注意力。
“打耳洞这么疼吗!我看别人都还好啊!”她想碰不敢碰:“是不是会发炎?”
黎初手里还抓着工具:“用氯霉素滴就好啦,尽量别碰水。”这些叮嘱从没有对秦颂说过,她也不需要,一向淡然自若地模样。
林知言想照镜子,于是起身走到门边,却被外面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哇塞!”她回头对黎初说:“她好酷哦!”
黎初顿时紧张起来。
她的客人们一般说类似的话,都是因为看见了秦颂。
果不其然,秦颂就站在门口,悄无声息地抽烟,粉紫色发顶有一截长出来的黑发。
黎初心想,秦颂黑发的样子会不会显得更凛冽,黑发红唇,就和玻璃渣一样割人。
“你客人吗?怎么不进来?”林知言又探身望一眼:“我是不是打扰你做生意啦?”
黎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她是这样的,比较……内向。”这还是往保守了形容。
“好多耳洞啊……”林知言捂住刚打的耳朵,脸色不怎么好看:“真痛!她不痛吗?”
黎初心想,只怕是挺快乐的。
秦颂对痛的定义和常人相反,黎初一开始不理解,后来却在不知不觉中接受。
她觉得,这是唯一能让秦颂变得没那么冷漠无情的东西。
于是门从里推开,黎初用背脊顶着把手,轻声说:“你进来吧,她已经好了。”
秦颂破天荒地望了林知言一眼,才侧身走进去。
她背上和腿上还没纹完,黎初很怕她提出要穿个什么孔,或者咬一口,趁关门的功夫提议:“我先帮你把腿上的图案描完吧?”
秦颂脱掉外套,随手搭到椅背上。
两只浩浩荡荡的大花臂气势磅礴,林知言眼珠子瞪成铜铃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