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公寓里,秦颂敞着衣领坐在浴室,热水从头淋下来,将头发浇得打缕,她很少这样衣冠不整走在外面,今天例外。
不是没有阴晴不定过,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尝试去看心理医生,也吃过药。
医生换了很多个,问题一点也没解决。
时间久了,搭建好的“舒适圈”变成习惯,交际的意义变为利益兑换,她在圈里困顿。
秦颂知道自己的问题,却固执得屏蔽掉。
她身上的伤痕每一个人都好奇。
纹手臂的纹身师也问过,秦颂记得,当时她用眼神表示拒绝告知,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那就是不愿意剖开伤痕。
血淋淋的,比穿孔残忍太多。
手机放在洗手台,叮地响了一声,然后又接连响了好几声,秦颂光凭声音猜出是黎初。
这也是她打破常规的原因,黎初阴魂不散。
她的攻击力不低,如果明天还去kissme,应该能看见黎初脸上的指印。
黎初像一个囫囵出现的棍棒,把多年维持良好的平衡打破。
为了不再被额外的情绪左右,她和她签了协议,好像那些出格的事情只是为了互利。
她需要对方解决她无穷无尽的需求,而对方也可以用此交换履行合约。
秦颂关掉了花洒,湿着手拿起手机,黎初发来三张照片,背景是kissme的新灯牌。
“我买了炫彩板噢,你要来看看吗?”
跟个没事人一样邀请。
秦颂的心情突然很不正常地,随着发来的灯牌变得斑斓了一些,再往上翻,她发觉自己回复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还有两次是转账。
黎初的事事有回应就像漂浮的蒲公英,赫然着陆,并且生根发芽。
于是她摆动手指,简短地回了一句“嗯”。
这边黎初收到消息,搁下手机放空眸光,顿了顿又拿起来看,确认是秦颂在回复。
她有些……无措。
反复瞧了好多遍之后,她对着聊天框不断滑动,试图在过于单一的字里找到些温度。
虽然很清楚不大可能。
手机此时突然震动,吓得黎初差点没抓稳,定睛一看,秦颂又发来一条:“下来。”
深夜的街道不冷清,虽然拐角的灯光暗澹,但大马路上依旧纸醉金迷。
秦颂是穿着长裙出现的,上身还披了件深灰的外套,双手插进口袋里,缓慢地走过斑马线。
几辆车开大灯驶过,她的身影才亮了一些。
黎初在马路这边搓了搓手,昼夜温差太大,冒然站在风口处还是有点冷。
她以为秦颂已经在楼下等了,所以才穿得比较随便。
“要不要吃宵夜?”
秦颂过白的皮肤令轮廓发光,她抬眼笑了一下,笑得很浅淡短暂:“不看灯牌吗。”
“……”黎初思量须臾:“我明天帮你穿后颈,你能不能陪我吃宵夜?”
她学会了秦颂的相处方式,并学以致用。
秦颂暗暗看她一眼:“可以。”
两人路过大排档,秦颂的粉发飘逸在风中,发尾扫至背后,露出锁骨上放射寒光的银饰,很独特也过分美丽。
许多喝得七分醉的男人甚至吹起口哨。
黎初小心翼翼看她,余光瞥见昨天路过的酒吧,提议:“要不去那?”
她觉得今天无论坐在哪家,只要是露天的,秦颂一定会被骚扰。
警察局的记忆尤新,黎初怕醉鬼惹事。
秦颂步子大,走得略微靠前,闻言停下脚步,睫毛的阴影投进眼底:“喝酒?”
“也可以。”
黎初想说并不是真的要喝酒,但来都来了,不点一杯似乎有点煞风景,于是捧着菜单选了杯鸡尾酒。
她酒量不好,神情显得惴惴不安。
菜来得很快,餐具放在秦颂那边,黎初等着对方拿给她,却见苍白细长的手指单拎出一副筷子,然后夹起面前的菜。
她滞在原地。
等秦颂咽下食物,黎初已经自己拿了。
这是间清吧,放的慢歌慢灯光,不比外面糜烂奢华,黎初喝了酒胆子大得非比寻常,用吃意面的叉子指了指对面。
“你是不是不懂怎么和人交际呀?”
秦颂眸色黯然空洞,刚才还有的半点饭后惬意被寒意冲散,沉默的十几秒里,她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太纵容了。
“我们也算合作伙伴吧?是不是可以友好和平地相处呢?”黎初喋喋不休:“可不是在试探你,人和人相处总要小小了解的。”
她有了五分醉意,眼底泛起粼粼涟漪,两片粉色的红晕占了大半边腮。
秦颂不想和醉鬼交流,一言不发地坐着。
“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如果哪天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收个尸,然后交给胡院长?”
看来真醉了,不仅死不死的轻易说出口,还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准备丢给秦颂。
“你看,这是孤儿院的地址,胡院长的电话号码也在上面,看在合作的份上帮帮我好吗?”
纸条被抖进没喝过的温水杯里,不一会化开字迹,秦颂掀眼,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湾字。
黎初怔怔瞪着从水面沉到底间的纸:“完了,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也没有了。”
她似惋惜又似难过:“算了,胡院长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你还是找个地把我埋了吧。”
秦颂双手搭在桌上,不咸不淡地说:“现在只能火葬。”
“……”
几点滚动的顶灯落在黎初染了醉意的眉心,她突然哈哈大笑:“也是哦,人走茶凉只剩灰了。”
黎初一笑,脸上的梨涡就变得很明显,一深一浅温柔非常。
她蹭地站起来,揉了揉脸:“我去厕所,你不要走哦,千万别走。”
生怕对方跑了一样,一步三回头。
秦颂等她走后,摸出烟点燃,服务员见状送来烟灰缸,放在夹着烟的手边。
女士细烟燃了一半,抽了一半,彻底摁进烟灰缸时,黎初晕晕乎乎的从厕所出来了。
她走得歪歪扭扭,店里还有别的台,坐了一群玩骰盅的男男女女,黎初路过这桌人,摇摆不定地身体将一个站起来敬酒的男人撞得趔趄。
酒淋了一身,男人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哪里来的疯子?”
黎初扶着桌面:“我不是故意的呀。”
她说的很温和,一点攻击性也没有,男人眯眼打量,眼神过于露骨:“瞧她长得,像不像前天咱们一起去的ktv那个出来陪喝的?”
众人哄笑,好整以暇地望着黎初。
黎初眨眼,不大明白他们的意思,男人黏腻的目光更加放肆:“妹妹,坐下来陪哥喝一杯,就原谅你把我衣服弄脏这事。”
“是呀,王哥的衣服老贵了!”
“一杯哪赔得起?这不得整个七八杯?”
灯光一环接一环掠过黎初纯白的荷叶边袖口和瞳孔,里面倒映着所有看好戏的嘴脸。
黎初胸口起伏剧烈:“我赔你衣服。”
“嘁,你这小妹妹怎么这么不懂事?今天一晚上能让你赚翻倍的衣服钱。”
黎初还是固执地重复:“我赔你衣服。”
男人仰头喝了手里重新斟的酒,把桌上的骰盅摇得簌簌作响:“真他妈晦气!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偏要搞你!”
这边坐在暗角的秦颂手一顿,垂眼把燃烧的烟丢到地上,用脚踩灭。
服务生见她站起来,忙关切地询问:“小姐,您要结账吗?要拿单子去前台噢。”
秦颂抽出账单,却拐到了另一个方向。
桌子前,男人还在咄咄逼人:“老子的衣服十万一件,你赔得起就赔!”
黎初攥着衣角,想说他讹人,突然一只细白到清晰可见血管的手从两人鼻尖下伸过,把桌边悬挂的付款单取了下来。
秦颂面无表情地浏览,眼皮上下微拂,看了一会,她喊来服务员:“一起结。”
服务员让秦颂去前台扫码,没多会电脑传来机械的女声:“到账,九千二百七十二元。”
尾数才是黎初和秦颂在这的消费。
在场男女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甚至没秦颂高,似乎不习惯仰头看人,把脑袋拉远了点:“你谁啊?干嘛结老子的账?”
秦颂一眼也没多余看他,低头把外套剩余的纽扣一个个解开,整个过程肃静缓慢,不断闪烁的灯环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她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交错。
明暗不匀里,黎初悄然靠近,潮湿的手心想要捏住她的外套边缘。
秦颂不习惯没必要的触碰,避开了,因此也离桌子更近一步。
满桌花花绿绿的杯盏,秦颂一手四个,连玻璃带酒一起泼出去,男人被淋得发懵,头发和脸上挂着酒液,脸孔因为震惊显得憨傻。
她一动手,原本坐着的人全部站了起来,举着酒瓶推攘上前:“你干什么??”
彩光翩旋,秦颂粉发揽在一侧,颜色温柔,人委实凛冽,像她锁骨上,耳朵上,唇舌上的针,也像街边花店里玫瑰上的刺。
“你们的账结了,现在算别的账。”秦颂垂着眼整理被酒沾湿的外套袖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死沉沉地翘了一下嘴角。
“要玩就玩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