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意外死亡（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整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看了看表，六点了。

    一天的工作之后，我神色间有些疲惫。下了办公楼，老李的车子早已经等在门口。

    坐在车上，我揉着发紧的眉心，说：“回家。”

    车子在公路上稳当地行驶着，在经过前面一个十字路口时，我扫了一眼窗外，心里蓦地一动，开口道：“不，先不回去了。老李，去城南新村。”

    车子转了一个方向，朝我说的地方开去。

    车子开过繁华的市区，周围的景色渐渐破旧荒芜起来，低矮的建筑在暮色之中显得无比萧索残败。

    这个城市无比鲜活，它有流光溢彩的一面，也有腐败陈旧的一面。

    城南地区，就像这个城市身上一个腐烂已久的部位。这里居住着那些没有权势也没有财产的人们，他们每天为着温饱四处奔波，辛苦劳作。他们晚上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用艳羡的目光眺望着西面闪烁的霓虹，谈论着那些距离他们非常遥远的有钱人。

    距离城南新村越近，车下的道路就越来越崎岖，开进村里的时候，石子铺成的粗糙道路让避震性能很好的车都在颠簸起来。

    我扭头看向车窗外，看着沿路那些低矮的平房。屋顶的烟筒正飘着油味很重的烟雾，木窗里透出昏黄或惨白的灯光，妇女扯着粗嗓子的叱喝，小孩尖细的嚎哭，还有男人粗声粗气在骂脏话。

    这些声音融合在一起，无比嘈杂，离我如此之近，对我来说，也如此地熟悉。

    车子在一个平房前停下，门锁着，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我下车，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邋遢褴褛的中年男人，打着酒嗝，摇摇晃晃从一条昏暗的巷子里走过来。他看起来喝得很醉，东倒西歪地走到屋子的门前，颤抖的手掏出一串钥匙，却老是插不进锁眼。

    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含糊的咒骂声。终于他找到了锁眼，打开了门。不久屋子里就亮起昏黄的光，不一会儿就传来音质粗糙，完全听不出在说什么的电视声响。

    我唇边勾起一丝冷淡的笑容，重新坐进车子里。

    “开车。”

    我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车子转向，朝来时的路开去。

    在大街上随便找个路人，看到如今光鲜体面的我，都猜不到我是在城南新村里走出来的。

    像大多数这里的孩子一样，我的童年，贫瘠而苍白。而我跟他们的不用之处，就是我的童年还充满了恐惧和屈辱。

    饥饿的恐惧，寒冷的恐惧，隔三差五就有凶神恶煞的人上门追债的恐惧。

    还有被辱骂，被殴打的屈辱。

    这些不堪的过去，是我心里一根刺，一旦触摸到就让我的神经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

    而这些不堪，持续到了我高二那年。

    这个噩梦之所以能够结束，是因为我掉入了另一个噩梦的深渊之中。

    我被卖了。

    被我亲生父亲卖了。

    五万块，就是当时我的价格。这些钱落入我那个叫做爸爸的男人的口袋，成为他去赌博和喝酒的资金。

    现在想想，我反而该感谢他呢。要不是他把我卖了，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我能过现在的生活，与过去形成天壤之别的生活。

    车子离那个肮脏的地方越来越远，直到熟悉的高楼大厦重新进入我的视线。

    黑暗的车厢里，我面无表情坐着，没有人会看到我湿润的眼眶。

    回到住所，我像往常一般进了浴室，放了一缸热水，脱光衣服，躺进浴缸里。

    蒸腾的水汽将我团团笼罩，模糊了我脸上的表情。

    水很热，纾解了我酸涩的肌肉和疲惫的精神。我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却突然轻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唐梓言，你不再是从前的唐梓言，以后也不是……”

    声音越来越低，我闭上了眼睛，身体缓缓下沉，直到整张脸都没入水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使得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模糊到我想睡下去。直到一只突来的大手伸进水里，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提出水面。

    我剧烈地咳嗽着，胸腔疼痛得像要炸开来，抬起眼皮看着浴缸边气势汹汹的人，我吃吃笑了起来：“孙治，咳咳……你想和我来个鸳鸯浴么？”

    孙治满脸怒气，听我这么说，蹲下身拍着我的脸，狠狠道：“唐梓言，你不要命了么？！”

    我不以为意，吐了一口气，懒懒地搭腔：“我只是困了，不小心睡着了。”

    “不小心？！”孙治怒极反笑，说：“唐梓言，你以为你是鱼么？！”

    “呵呵，我的确是鱼……”我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说：“我是一条美人鱼。”

    孙治咬牙道：“唐梓言，我看你是傻了！快给我起来！”

    他毫不温柔地将我从浴缸里提了起来，也不管我溅起的庞大水花弄湿了他昂贵的衣服。

    他抱起我，走出浴室，将我狠狠往床上一摔。

    屁股着地，我疼得哼哼了一声。

    翻过身来，身上就压上了一个颀长健硕的身躯，困住了我的行动。

    孙治一手扣着我的下巴，双眸里闪着野兽一样危险的光芒：“唐梓言，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