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致命任务(三)
李沧海为了避开商场外面抓捕和布控的特工,没有选择谭竹之前走出去的那扇门,而是从咖啡厅通向商场内部的门出来。他端着纸杯快步走着,正想混进商场大厅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看到一个谢顶的男人冲进商场大门,向着自己身后的咖啡厅跑来。李沧海微微偏过头,假装看向别处,避开那个男人的视线,继续信步向前。男人从他身边跑了过去,李沧海赶忙又加快了脚步。他看了一眼商场大门,只见又有一个年轻人冲了进来,但只是守在门口,用凌厉的目光盯着每一个想要走出商场的人,凡是有人接近大门口,他就上前盘问一番。李沧海估计其他的门也是一样的情况,只好放弃立即从商场离开的想法。他搭上通往二楼的扶梯,想去楼上找个方便的地方先把情报发出去。
“李沧海!”
扶梯刚刚升到一半,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下面咖啡厅的方向传了过来,它在商场宽阔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响亮。李沧海心里一沉,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个谢顶的男人就站着咖啡厅的门口盯着自己。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望向那个人,不少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满,显然是被他刚才的喊声吓了一跳。
尽管李沧海变换了发型,又戴上了墨镜和假胡须,但还是被孔焕锡认了出来。其实,刚才从李沧海身边跑过时,孔焕锡就觉得这个胖子有一点似曾相识,但当时他一心想要尽快赶到咖啡厅,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李沧海。可当他冲到咖啡厅门口,看到谭竹之前座位的桌面上已是空空如也。一名服务员刚刚收拾完那张桌子,正准备离开,她手里的托盘中只有一个空餐盘,却没有咖啡杯。孔焕锡这才猛然想起那个拿着纸杯的胖子,回过头在人群中找了半天,发现他已经坐上了扶梯。虽然只能看到他的侧身,但这次孔焕锡却一眼认出,他正是那个已经摆脱追踪两天多的小吃摊老板——李沧海。
李沧海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于是不顾一切地挤过前面的几个人,拼命向二楼冲去。他一手攥着纸杯,一手抓着手包,大幅摆动着双臂,全力向楼上奔跑,他那看上去有些臃肿的身躯竟是出人意料的敏捷。
“所有人注意!接头人是李沧海,蓝色衬衫,向二楼去了,抓住他!”孔焕锡一边指着二楼的方向大声喊叫着,一边向扶梯跑去。商场门口的那名年轻特工听到命令,也立刻冲了过来。
李沧海沿着各层的扶梯向上跑,每上一层就按下紧急停止按钮让扶梯停住,直至来到了商场的顶层。一口气跑了八层楼的李沧海,头上已是大汗淋漓,汗水甚至透过背心将他的衬衫打湿了大片。他向下面望了一眼,孔焕锡和那名年轻特工刚刚追到第六层,心中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李沧海环顾四周,很快找到了步行梯的位置。他跑到楼梯间,看到通向商场楼顶平台的门口有两扇紧闭的铁门,两个门把上挂着一串锁链,链子用一把银白色的挂锁锁住了。李沧海上前几步,从手包中掏出一把伯莱塔92f手枪,连开三枪将锁头打烂,锁链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通过铁门后,李沧海来到了楼顶平台。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将门关紧。接着,他脱下几乎湿透的衬衣,使劲儿将它拧成一根绳,又用这根“绳子”穿过两扇铁门的门把,牢牢绑了一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李沧海已经听到门后楼梯间响起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他从容地走到楼顶边缘,将纸杯中的钢笔倒出,熟练地打开笔身的后盖,取出里面的存储芯片。李沧海又从手包中拿出手机,将芯片插了进去。手机中隐藏的特殊软件开始自动读取其中的信息,并将这些谭竹冒险拍到的珍贵情报以加密文件的形式上传到曲青青控制的云空间。而这个云空间同时也在联合参谋部情报局的管理之下,上传到其中的任何信息都将被三处的技术干部们同步获得。
铁门处传来了疯狂的撞击声,不时还夹着几句难听的咒骂。李沧海看了一眼手机上即将走完的上传进度条,露出了与往常不同的轻松笑容。他将黑色钢笔放在地上,猛地用脚踩碎,再把这些碎片连同纸杯一起踢进楼顶的排水管道里。
“数据上传完毕”,李沧海手机的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这六个字。他马上启动了手机中的自毁程序,然后把它放在楼顶边缘的矮墙上。三秒钟后,手机开始冒出青烟,接着剧烈地燃烧起来。
啪啪一阵枪响,铁门的门把周围出现了几个小圆洞。几次撞门失败后,孔焕锡和赶到的几名特工开始向门把处射击。
李沧海默默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他舒服地靠在矮墙边,眼睛始终盯着不远处的铁门,手里则握着那把伯莱塔手枪。
“咣”的一声,铁门终于被撞开了,一侧的门把随之飞了出去。李沧海对着门口抬手就是两枪,一名刚冲出来的特工应声倒地。其他人吓得不敢再露头,而是躲在门边向外面的天台胡乱射击。李沧海就地向旁边一滚,躲开原来的位置,然后以标准的跪姿据枪动作,向门口的位置连续开了三枪。跳弹击中了一名特工的胳膊,他大叫一声,急忙向后退了几步,捂着流血的伤口躲藏起来。
“他妈的,你们在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用火力把他压住!”看着这些畏缩不前的特工,孔焕锡气急败坏地尖声骂道。
在孔焕锡的催促下,两名拿着glock18手枪的特工蹲在铁门的两侧,使用全自动射击方式,向李沧海枪声传来的方向一通扫射。面对交叉火力形成的弹雨,李沧海压低身子,迅速退到了一排巨大的中央空调外机旁。
趁着李沧海后退的一瞬,一名特工冲出了铁门。他向李沧海的位置连开数枪,子弹打在空调外机上频频迸出火花。李沧海单膝跪地,半个身子藏在空调外机后,右手持枪连射。一发子弹打中了那名特工的大腿,他站立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但仍然在拼命地开火。借着他的掩护,又有两名特工冲上了天台,密集的枪声像爆豆般在楼顶响起。
对方连续不断的火力让李沧海很难还击,他躲在空调外机后面,退出快要打光的弹匣,向前抛了出去。
“小心!”
有人喊了一声。特工们还以为是什么爆炸物,纷纷就地卧倒。趁着这个功夫,李沧海迅速换上最后一个弹匣。两名特工发觉上当,正在起身之时,李沧海探出身子连开四枪,将他们全部射倒。
这时,孔焕锡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铁门边,偷偷瞄准正要向倒地特工补枪的李沧海,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击穿了李沧海的右肩,手枪一下子掉在地上,鲜血从弹孔处汩汩冒出,很快将他的白色背心洇红了一片。
李沧海想要捡起枪,但孔焕锡和另一名受伤特工的射击让他不得不放弃。他用左手捂住淌血的肩头,向空调外机后方的那面矮墙跑去。孔焕锡见状,立即追了过来。
“站住!”
李沧海刚跑到矮墙边,身后就传来了孔焕锡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正举枪对着自己的这名军情局官员。
“你晚了!”李沧海用有些沙哑的嗓子说。他把将要燃尽的烟头吐掉,嘴角扬起轻蔑的一笑。还没等孔焕锡说话,他猛然转身,左手一撑矮墙,纵身从楼顶跳了下去。
孔焕锡没有来得及开枪,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活捉的准备,根本没有料到李沧海会如此决绝的选择死亡。这一幕让孔焕锡呆住了,他仍旧举着枪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手却在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赶忙跑到矮墙边,探出脑袋向楼下张望。只见商场外的便道上,李沧海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头部周围的地砖上淌着一滩殷红的鲜血,旁边的行人尖叫着四散奔逃。
“妈的!”孔焕锡咬着牙,一拳重重地捶在矮墙上。
特工手法娴熟地捆住谭竹的双手,又如机场安检员一般仔细地搜了她的身,然后对着麦克风低声说了一句,“目标抓到了。”过了好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他们面前。特工将谭竹押上车,对着后座另一名特工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久才来?”那名特工表情复杂地看了谭竹一眼,又撇了撇嘴,没有搭话。
车门一关,汽车就立刻发动了。后排座位上,谭竹被这两名特工挤在中间,他们用手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使她不能随意活动。谭竹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尼龙扎带将白皙的手腕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让她很不舒服。
汽车在宝庆路上开了没多远,再次经过远东百货的大楼。一名特工从前排座椅后背的收纳袋里拽出一个黑色头套,正要给谭竹戴上,突然听到商场那边传来一阵尖叫,于是转身去看车窗外发生了什么事情。
谭竹也转过头,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个人趴在地上,头上有鲜血不断的涌出来,两个年轻女孩满脸惊恐的从他周围跑开。谭竹定睛一看,立刻认出了那张脸。虽然他的面部由于撞击已经变得扭曲,虽然他的嘴角和鼻子都淌出了鲜血,但谭竹还是清楚地认出,那个人正是李沧海。
谭竹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大脑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以致于那名特工又转回身给她戴上头套时,她都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般毫无反应。不知过了多久,谭竹觉得自己又恢复了视觉,仿佛能够感受到眼前黑布外的一丝光亮,但巨大的痛苦却从心底深处袭来,如一柄利刃搅动着自己的心脏。
这几年,李沧海作为曲青青的联络员,谭竹差不多每隔几周就要和他见上一面,地点基本上都是在夜市的小吃摊。所谓的“接头”,除了短暂而隐密的情报交换过程,大部分时间是在谭竹一边吃着李沧海做的蚵仔煎,一边听着他东拉西扯中度过的。李沧海是个很健谈的人,性格又热情直爽,做起生意来更是有模有样,和夜市里的其他摊主们似乎没有什么分别。有时候,谭竹不禁会产生一种错觉,也许李沧海根本就不是什么情报人员,他真的就只是一个小摊老板。
每次看着李沧海熟练的用铲子给锅里蚵仔煎翻着面,笑着说出他那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人生其实和做蚵仔煎是一样的,最重要的就是火候”,谭竹就感到难以言说的轻松,足以让她暂时忘掉所有的压力和危险。谭竹有时也会向李沧海倾诉一些不顺心的小事,他总能一语道破问题的关键,或是干脆讲几个笑话逗她开心。本该高度紧张的“接头”任务,却成了谭竹平日里最愉快、最放松的时刻。时间久了,李沧海这个看似油腻的中年男人,在谭竹的眼中不再只是联络的对象、尊敬的前辈,而是慢慢成为了除曲青青外自己最信赖的朋友。
如今,李沧海死了。谭竹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她分明记得,就在前几天的夜市上,李沧海还在提醒自己要注意安全。如果不是自己的冒险,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如果自己能够想到更完美的办法来传出情报,或许……
谭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想让这疼痛去掩盖心中的痛楚,可她发现这一点作用都没有。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有关李沧海的片段,过去点点滴滴的记忆现在却是清晰无比。谭竹又想起了那天在夜市,李沧海笑着说“下次免费”时的样子,双眼立时盈满了泪水。谭竹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甲深陷进柔嫩的肌肤里,阵阵刺痛从掌心传来。她拼命抑制着自己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微微扬起下巴试图阻挡满目的泪花。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眼泪还是如决堤般倾泻而下,划过谭竹的面颊和脖颈,将她的衣领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