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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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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赋当年在金陵是真的有名——

    即便是在文风兴盛的江南,  八岁童生十岁秀才的天赋同样让人仰望,不少人对这位少年秀才简直是羡慕嫉妒又忍不住心上向往。

    若是可以,谁不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份天资,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天赋,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有这样的本事?哪怕只是拿出去吹牛呢,只要说一句那位闻名江南、甚至可能闻名全国的天才是自己的亲戚,那也很有面子啊!

    可一开始甄赋受到的关注有多少,  等他渐渐“泯然众人”后,说起他的时候叹上一句“伤仲永”的人就有多少。

    甄赋当初的心理问题,除了甄家带来的,未必没有受到这些闲言碎语的影响。

    可如今,  那位早已经被人认定“伤仲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起来机会的神童,  却石破天惊一般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头名解元啊,  整个江南三年也才出现一个。

    而以江南文人在天下文人之中的地位,  只要是考中了解元的人,  三年后参加会试就没有落榜的。

    而众所周知,  只要会试不落榜,  一个进士功名就到手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  许多当初断定甄赋一辈子也就那样了的文人们在发现此事后,  下意识就将解元甄赋等于神童甄赋这个可能打上了叉。

    但这时候的榜单可不像是现代一般只是公布一下名字与成绩就行了,  为了防止同名同姓之人的出现,  考生录取名单的名字后面,往往还会跟上考生的籍贯住址并祖辈三代。

    考生前三名,甚至还会将他们的答卷儿一起公布。

    即便已经过去十多年,甄赋当年读书时的字迹与行文风格仍被不少人津津乐道,而那些不愿相信的读书人在看过甄赋的答卷儿后,  也只能在其他人的注视下灰溜溜地离开。

    不少当时用词太激烈太武断的人,甚至收到了比甄赋当时更夸张更激烈的流言。

    但甄赋在得知此事后,却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在得知自己考中举人的那一刹那,甄赋这些年郁结于心的悲愤、难受与怨恨,都像是冬日弥漫的水雾一般,被阳光一晒,便消失无踪了。

    甄赋本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如今彻底放下过去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竟比过去还多了几分舒朗大气之感,他站在阳光之下,竟让人恍惚间生出了一丝他即将融于天地,飞升上天之感。

    林蔻看得一阵心悸,下意识伸手抓住了甄赋的手。

    甄赋茫然回头:“怎么了?”

    林蔻哼了一声:“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我的丈夫好看得不似真人,让人心有不安而已。”

    甄赋愣了下,灿然大笑:“夫人放心,我再好看也只会是夫人你的。”

    林蔻瞥了他一眼,干脆拖着人回了房间。

    一夜被翻红浪,次日醒来,夫妻二人才有了兴致去关注其他人。

    比如,今年与甄赋一起考试的甄宝玉。

    管家得了消息,又去贴录取名单的地方将名单从头看了一遍。

    但……

    “回老爷夫人,上面没有甄宝玉的名字。”管家有些幸灾乐祸,“定然是落榜了吧。”

    甄赋看了管家一眼:“甄宝玉从认真开始读书到现在也就几年而已,他能考中秀才已经非常不错了。”

    管家神情一凛,不敢再对甄宝玉幸灾乐祸。

    等管家离开之后,甄赋看向林蔻:“甄宝玉虽然四个不成样的纨绔,却还算有自知之明,又受不得苦,若是真对乡试没把握,是不太可能跑来参加乡试的。”

    都说甄宝玉与贾宝玉一模一样,林蔻对甄宝玉不了解,便干脆拿贾宝玉往他身上套。

    而后不得不承认,甄赋说的是对的。

    所谓的录取名单,并非只显示录取上了的考生,那些个距离录取线只差几个名次的考生名声也会被登记出来。

    以甄宝玉的性子,他就算没考中,也该在那几个名字当中才是。

    甄赋皱了皱眉:“我不担心其他,就担心甄家老太太……”

    许是因为甄贾两家都被提前抄家了,此时两位老太太的身板儿还算硬朗,被抄家的时候并未离世。

    但这些年过去,两位老太太的身体已经有些挺不住了。

    林蔻看了甄赋一眼:“放心,甄老太太若真的出事儿了,甄家人不可能不让人告诉你的。”

    甄赋作为老太太的孙子,也是要为其守孝一年的。

    甄家不可能不通知甄赋。

    相较于甄家的情况,甄赋二人更担心自己。

    如今举人的功名也已经考回来了,等甄赋参加完这边官府举办的宴会之后,夫妻二人就该启程前往姑苏与林家人告别,然后乘船回京了。

    他们去年就在姑苏过了年,今年总不好还在外地过年。

    林蔻忙开始收拾东西,甄赋则开始参加那些托推不掉的宴会。

    这本来是一桩很值得高兴的事儿,毕竟可以拓展人脉,而此时拓展出来的人脉,等以后做官儿之后可都是能用上的。

    却不想,甄赋在参加宴会的时候竟遇上了一个很不愿意见到人。

    他前未婚妻的父亲。

    此人姓赵,这些年一直担任江宁织造这个肥缺,算是太上皇心腹,当年甄家未倒之时为了攀附甄家,即便对甄赋这个“伤仲永”横挑鼻子竖挑眼,也愣是没有和甄赋退婚,只是也不愿自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姑娘嫁给一个废物,于是便一直找借口拖着不让两人成亲。

    甄赋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还蠢到认为此人是难得有情义之人,也曾想过等到成婚后,一定要对那位素未谋面却一直不曾与自己退婚的赵姑娘好。

    但最后的结果……

    总之甄家一出事儿,赵家便来将婚事退了。

    甄赋对那位赵姑娘本也没什么感情,那些年也被赵家人恶心的够呛,于是便毫不犹豫退了婚,然后带着母亲嫁妆去了京城。

    他只当自己与赵家以后互为陌路便是,所以即便在宴会上见到了那位险些成为自己岳父的人也完全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想法,甚至还特意退到一旁与另一个举人说起了话。

    却没想到,甄赋不愿与赵家人扯上关系,赵家人却不是这样的想法。

    那位赵织造一见到甄赋,便乐呵呵地走到了他面前:“恭喜贤侄得中解元!”

    甄赋扫了赵织造一眼,冷冷道:“愧不敢当。”

    他其实很能理解对方的退婚举措,毕竟赵家当初愿意联姻,也是看在甄家权势并甄赋天资的份儿上,后来甄赋天资与甄家权势相继消失,赵家退婚也是理所当然。

    甄赋与那位赵姑娘也没什么感情,不存在因爱生恨。

    但赵家人跑自己眼前蹦跶,这就有些膈应人了。

    所以甄赋完全没有给对方面子的想法,他不但不打算给赵织造面子,还打算离他远点儿。

    毕竟两人身份尴尬,万一闹出点儿什么流言,林蔻误会了怎么办?

    当然要把误会提前扼杀在摇篮当中!

    甄赋说完这句话后,便立刻与身边举人告辞,准备前往另一个角落。

    却不想赵织造在被他如此下脸之后,竟然还锲而不舍地想要与甄赋攀谈,惹得甄赋烦不胜烦:“赵织造,我与你着实没什么好谈的,若你不想与我结仇,还是离我远点儿!我们之间可没什么旧情,认真算起来也只有一桩让人很不愉快的旧事。”

    说完就要离开。

    却不想赵织造在听了甄赋话后,眼神竟亮了几分:“贤侄果然还是在怨我当初退婚一事,但此事不过是我这老糊涂自作主张,我女儿是个信守承诺的,在知道我将这门婚事退掉之后竟怨上了我这个父亲,还让我……”

    担心赵织造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败坏了那位赵姑娘的名声,甄赋赶紧打断:“赵织造,在下已经成婚多年。”

    赵织造表情僵滞一瞬,很快笑道:“贤侄如今也有二十四五了,成婚不是理所当然吗?只是你如今已经考中了举人,以前的妻子想必对你帮助不大,反倒是……”

    “赵织造!”甄赋眉头紧锁,“我与妻子恩爱美满,早已约定一同白首!”

    说完径直转身离去,完全不想再听这位赵织造一个字!

    在他出事儿以前,这位赵织造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虽然热情,却也不似如今一般荒唐。如今他不过考中了一个举人而已,这位赵织造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想将女儿硬塞给他不成?

    他莫不是疯了不成?

    甄赋气闷非常,宴会一结束便立刻回了家。

    他有心想要将之前发生的事儿告诉林蔻,却又觉得自己态度已经摆明,这位赵织造但凡要脸就不可能再来找自己,于是为了林蔻的心情考虑,到底没有多言。

    林蔻看出了甄赋心情不好:“今日宴会可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甄赋一顿,摇头:“没事儿,只是遇到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人。”

    林蔻见他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便没再多问。

    却不想,次日二人家中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甄赋当年在金陵时的老师。

    说来甄赋这位老师在金陵也算有名:老师姓金,是位举人,当年也曾做官儿,却因为受不了任地寒苦而最终辞官儿。但此人在做官儿一道没什么天分,在教书上却成绩斐然。他不但教出了甄赋这个神童,还成功带出了二十几个秀才与五个举人。

    这成绩,即便是放在金陵也相当引人注目了。

    但这位老师能得到这般瞩目的成绩,其中也有甄赋的一份功劳——

    甄赋母亲早亡,父亲又是个不成器的,所以等他到了启蒙年纪之后根本无人为他延请名师,他也只能自己跑去甄家族学读书。

    但那甄家族学与贾家族学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乌烟瘴气一片根本没人读书。

    甄赋人小鬼大,便干脆在甄家附近找了个私塾,自己拿着月银当束脩,偷偷进去读书了。

    一开始甄家人只当甄赋在族学读书,族学里的老秀才又认为甄赋受不了读书的苦,干脆不来读书了,所以一直到甄赋八岁的时候,甄家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在外面的私塾读书。

    甄家人知道此事,还是在甄赋考中童生,官府过来报喜,甄家人高兴地要打赏族学的老秀才,两方人马一对上,这才知道了此事。

    但因为甄赋在私塾确实学得不错,甄家人便也没再强求他一定要回到族学读书。

    而这位老师当时刚回金陵不久,即便身负举人功名,但在江南这地界儿还真不算多吸引人,或者说,不那么吸引真正有天赋的孩子。

    但等这位老师拿甄赋当活广告招人后,情况就有所改变了。

    等甄赋考中秀才,这家私塾就更是名声大噪了。

    完全可以说,甄赋与这位老师相辅相成。

    但正是这位老师,在发现甄赋科举无望之后,毫不留情地将甄赋赶出了学堂。

    若是赵织造退婚的选择还算有理的话,这位夫子将甄赋赶出私塾的举动就让人完全理解不了了——

    甄赋又不是没给他束脩!

    这家私塾能招收到那么多好苗子,还是因为甄赋这个活广告呢!

    即便甄赋无法考试,但这位老师亲自教导甄赋,难道还不知道甄赋的真实水平?但凡他为甄赋说一句话,但凡他不落井下石将甄赋赶出私塾,但凡他记得甄赋给他带来的好处……

    所以面对这位夫子,甄赋是一个好脸色也欠奉。

    而这位夫子的来意,更是让甄赋作呕:“念在师徒一场的份儿上,为师不得不上门提醒一下你这个孩子,你入朝为官之后若想要攀上高位,人脉的帮助必不可少。以你当年境况,愿意嫁给你的人必然不会是高门大户,如今甄家与荣国府又已经倒下,家族与外家都无法在朝堂为你提供帮助,这时候妻族的帮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你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放弃大好前途,那赵织造……”

    甄赋笑着打断这位夫子的话:“夫子的话听着倒是好听,学生记得夫子当年也确实做过贬妻为妾之事,只是如今看夫子仍要为了些许钱财蝇营狗苟,学生倒是觉得先生的话不可尽信呢。”

    甄赋考中举人之后,过往一切遭遇都不再被他放在心上,他也从未想过去找任何人的麻烦。

    却不想这些人反而认为他是个软柿子,不管当初做了什么都敢往他面前凑!

    金夫子愣住了,半晌回神后,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地:“你怎敢如此和我……”

    “金夫子莫不是忘了,当初可是你亲自将我赶出私塾的,”甄赋微笑,“我们之间可没什么师徒关系,金夫子上门之前还是洗洗脑子,不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才好。你知道突然有人跑我面前摆老师的款儿,对我而言还是很困扰的。”

    “金夫子与我可没什么交情,以后还是不要上门为好,不然万一我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年少时的遭遇,突然生了报复的想法可就不好了。”

    金夫子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赶紧离开了林蔻家。

    林蔻等人走后才走进书房:“说说吧,怎么回事?”

    甄赋苦笑,将当日宴会上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金夫子应当是赵家找来的说客。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觉得迎娶赵姑娘后,赵家能给我更多帮助,所以想要劝我……”

    甄赋对这位赵姑娘原本没什么恶感,如今被赵织造与金夫子这么一闹腾,他对这位赵姑娘也难免生了迁怒之心,所以提起人来语气也相当不好。

    林蔻却没注意他的语气。

    迎娶赵姑娘能给甄赋带来更多好处,那她呢?休妻?还是贬妻为妾?

    林蔻看向甄赋,视线忍不住下滑,落在了一个不可说的位置上。

    甄赋瞬间全身发凉,立刻开口:“那都是他们异想天开,我可没有松口。我还想着与夫人白头偕老呢,对其他女人可没有半点儿兴趣。”

    林蔻扯了扯嘴角:“算你识相!”

    想了想,她问道:“这位赵姑娘到底是什么情况?当初既然能与订婚,你们年龄应该相差不大吧?你都二十四五了,为何这位赵姑娘还没成婚?”

    甄赋一愣,才想起这事儿:“我也不知……”

    担心林蔻误会,他赶紧解释:“我与这位赵姑娘虽然订婚了,但我的名声很快就坏了,赵家很不可以将女儿嫁给我,所以一直没让我们见面。我对她也没什么感情,离开金陵后自然不会再关注这位赵姑娘。”

    林蔻好笑地看了甄赋一眼:“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么急着解释做什么?”

    甄赋:“???”

    我不解释行吗?

    林蔻没理会甄赋眼里的控诉,而是直接道:“我觉得这位赵姑娘应该出了什么事儿,不然赵家不会在明知道你已经成婚的情况下还想将女儿嫁给你。按照他们的说话,你只是个身无所依的小小举人而已,赵家在金陵盘踞多年,可不像是会看中你的样子。”

    也不对……

    林蔻想到赵家态度,就算赵姑娘真出了什么事儿,赵织造也不该这么着急才对。

    林蔻与甄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赵家可能出事儿了!”

    最可能的是,赵姑娘与赵家一起出事儿了!

    想要知道猜测是不是真的,他们只需要看赵家是否还会继续来找甄赋就知道了。

    但……

    他们为什么要管赵家闲事儿?

    赵家出事与否,赵姑娘出事与否又与他们夫妻有什么关系?

    二人干脆带上行李,直接离开金陵去姑苏了。

    他们并不打算在姑苏停留太长时间,只打算在林家住上一晚,与林家人告辞之后便直接乘船离开姑苏回到京城了。

    于是等赵家好不容易找到甄家人,想要请人上门去当说客的时候,那几个甄家老人便错愕的得知,甄赋与林蔻二人今日一早就乘上马车离开了金陵。

    “去哪儿了?”

    “看那方向,应该是去姑苏。”

    “去姑苏?”

    “听说今年年初甄赋二人便是从姑苏方向进的城,而非维扬方向。”

    “甄赋在姑苏那边可有熟人?”

    “没听说过。”

    赵织造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又担心甄赋直接从姑苏离开,竟是直接让人去叫赵姑娘收拾好东西,要送她直接去姑苏。

    赵姑娘完全无法理解父亲的做法:“当初您要退婚的时候女儿就劝过您,那甄赋瞧着就不是池中之物,即便无法在科举一途有所成就,也必然可以在其他地方出头。能嫁给那样的人物,是女儿高攀了。”

    “您非不听!”

    “如今人与妻子好好的,你非得拆散人家做什么?您这到底是准备结亲啊还是结仇啊?您就不担心女儿真的如了您的愿嫁给了甄赋,甄赋以后又因为权势更高的妻子把女儿给休了?”

    赵织造被女儿一顿说,也是恼火:“若不是听说甄赋在皇上面前有几分薄面,你当我看得上甄赋那个小小的举人?咱们赵家要完了!还有你,你已经被人盯上了知道吗?”

    不等赵姑娘问明情况,赵织造直接将人打晕送到了马车上:“去追甄赋,就算是让姑娘做妾,也必须让甄赋把姑娘带走!”

    下人都吓傻了,不敢耽误,立刻驱马前往姑苏。

    只是他们带了好几辆马车的行李,根本没办法如甄赋二人一般速度,于是等他们终于赶到姑苏的时候,一打听,竟得知甄赋与林蔻夫妻与姑苏林家有关系,且夫妻二人一大早就去了码头,说是要回京了。

    赵家人都傻了。

    想着老爷吩咐,一行人竟花钱从一行不急着上京的商人手中双倍买了船票,又找来一个婆子将赵姑娘直接背上了船。

    等他们将行李弄上船,船马上就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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