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昨日上午,珞玉市警方发布一张悬赏通告,本市的一名国企出纳员,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公款,目前处于在逃阶段。警方公布了他的证件照和近期生活照,并配有关键相貌体征的描述。
最后的奖励部分说明,提供重要线索者,珞玉市公安局奖励5万元;若提供重要线索抓获犯罪嫌疑人者,奖励10万元;直接抓获犯罪嫌疑人者,奖励15万元。
王侃发给郝岸的,就是这张通告,来珺当时看到照片,再联系他的守口如瓶,便立刻心领神会了,猜测他是来提供线索的,只是这线索出了点麻烦。
此刻,来珺一提照片,王侃像是回了魂,脑子一热乎起来,直奔主题:“那个嫌疑人我见过,他前天晚上逃跑时,就在我车上1
“他为什么会在你的车上?”
“哦,这个……”王侃哽了哽,“其实我是个司机,会去火车站载客,前天晚上就刚好载到了那名嫌疑犯!”
“你怎么确定是他?”来珺没被他的激动情绪感染,冷静发问。
“因为警察公布了他的照片,他颧骨突出,下嘴唇厚实,身高一米七左右,而且通告上说他有宝阳口音……这些条件,那个乘客都符合。”
他实在是亢奋,说得疾快,还有些语无伦次,但来珺听完便理了清楚,在笔记册上记下关键词。
“这样,你先喝口水,”她示意他矮几上放有水杯,“然后将前天晚上的经过详细讲一遍,讲慢一些。”
王侃依照她所说的,灌了口水进去,眼睛在房间转了一圈。
“老师,您没录音吧?”
来珺:“放心,如果要录音,会提前征求你的同意。”
“好的好的。”王侃放下水杯,连连点头。
“前天晚上,我在鲁港那边的火车站等生意,路边有个客人向我招手,他手里提着个大箱子,我把他的箱子放在车前面,问他去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那地方叫啥,让我跟着他的指示走就行。
“所以一路上,我都是跟着他的提示左转右转,他说着一口普通话,但还是可以听出有宝阳口音。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他有点不确定方向,犹豫了一下,我转过头瞟了他两眼,大约看清了他的面部轮廓,虽然他戴着帽子,但当时他的注意力在前面的路口,脸部向上抬,我转个头就看清了。
“其实他不戴帽子吧,我可能还不会留心他长啥样,但那时候,大晚上的,他不说具体地点,又戴个帽子,我当时就有点疑心,所以特意注意了一下,结果第二天一看微信推送,就是挂着他照片的悬赏。”
来珺默默听着,心里有了判断——看来这位来访者不是想钱想疯了,而是真的可能是关键信息提供者,若是将嫌烦的行踪提供给警方,对破案大有帮助。
不过他没去找警方,反而到了她这儿来,这就耐人寻味了。
“你没去直接跟警察说,是不是怕他们把你的摩的给扣了?”
刚刚听他的描述,来珺知道他这个“司机”,开的不是出租车,而是摩的,直接用电瓶车或者摩托车搭客,一般在火车站做生意。因为才下火车的旅人往往手提大包小包,下车后不想再走路去挤公交或等出租,有时候就会选择摩的,从火车站直达家门口。
车站附近的小摩的虽然物美价廉,但却并不合法,超速、占道、闯红灯,驾驶技术还不敢恭维,让交警很是头大,但又屡禁不止,因为来钱快,又不用培训考证,第一天买辆车,第二天就可以实现“上岗就业”。
现在,违法的王司机就坐在来珺面前,不好意思地摸着后颈子。
“嗐,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不过就算被抓了,大不了就把车扣了,罚个五六百块钱嘛。我没直接去公安局提供线索,主要是因为……我把路线给忘了。”
“整个路线你还记得多少?”来珺低头记着笔记,控制住想要打电话举报“黑司机”的冲动。
“大约百分之五十吧。其实我记路特厉害,什么路走一遍差不多就熟了,但前提是要在白天。前天晚上我一路都按着那人的指示走,而且感觉他在故意绕弯,我绕来绕去有点晕了,再试着去走,已经记不清路了。”
说完,王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您看,我要是能记起具体路线,没准还能帮警察破案,但现在记得模棱两可的,万一到时候误导了警察同志,我罪过可不就大了吗?”
这话说的倒挺像是个心系社会的好公民,一心一意帮警察破案,生怕警察累着苦着白费了功夫,但来珺耳朵自带过滤功能,听出了他的“醉翁之意”。
悬赏通告上白纸黑字写着:提供重要信息,最终帮助警方捉捕嫌疑人者,奖励10万。
也就是说线索得有用,得具体,像王侃脑子里的路线图,要是打了一半的马赛克,可就不值100000了,价值怕是得下跌好几个0。
读懂了这层意思,来珺抬起了眸子,眸光一定:“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找回前天晚上的记忆?”
“对对对1王侃欣喜地点头,眼里闪出金灿灿的光,“您要是帮我找回了记忆,我得到的奖励可以分一部分给您1
来珺将手中的圆珠笔一放,神色自始至终保持不变,不管是对来访者夜遇嫌疑人的惊险,还是对十万元大奖的刺激,反应相当冷淡。
“我得提前跟你说明一下,我们常说的‘忘记了’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记忆还保存在大脑中,只是提取的方式出了问题,这种情况下,记忆可以找回。而第二种情况便是信息彻底消失,记忆是找不回来的。”
王侃一愣,“啊?不可以通过什么手段恢复吗?”
“不太可能,因为第二种情况,是你大脑中保存相关记忆信息的神经元,也就是你的大脑细胞死亡或者重组了,这个过程不可逆,就算把头盖骨掀开做手术,也接不起来。”
听她这么一解释,王侃是明白了,刚刚胸膛里激动澎湃的气儿,一下子漏了一半。
“也就是说,找回记忆有失败的可能性?”
“对,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来珺言简意赅,连安慰人的套词都懒得说。
听到这回答,王侃耷拉着头,眉头拧起了疙瘩——他原本以为来了意研所,只要意识师答应帮他,10万元就可以抱回家了,结果没想到还来这么一出,连意识师出手,都把记忆捞不回来!?
就像是做双眼皮手术前,主刀医生突然来了一句:你好,这个手术之后,你的眼皮可能会割成双的,也可能还是单的,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割双眼皮手术,割完还是单眼皮”的心理准备?
王侃低眉垂眼,做了好长一番心理准备,最后准备得还不够充分,犹犹豫豫地跟来珺确认情况。
“老师,如果要找回记忆,您需要进入我的大脑对吧?”
“对。”
“会有啥危险情况吗?”
来珺:“基本没有。”
“那你会看到我大脑里的其他信息吗?”
来珺眼皮一抬,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一般人遇到问题,不得不接受意识师帮助时,总会担心隐私问题。不过这也确实是个问题,意识师只要进入来访者大脑,那大脑中的信息,就相当于在意识师面前裸奔,想不看都难。
不过这在意识师看来却不是问题,因为第一,他们会遵守职业道德,不会随意透露来访者信息;第二,他们本身进入来访者大脑,就存在风险,能够解决问题全身而退,就实属不易,谁会冒着成植物人的危险,去偷翻其余无关信息?
以前有个来访者担心急了,拉着来珺的袖子,一个劲恳求:“老师,求您了,千万不要去翻看我洗澡时的记忆。”
来珺一脸冷漠:“我对你的裸体不感兴趣,谢谢。”
这次面对心有疑虑的王侃,来珺像以往那般,跟他解释“进入大脑”的具体情况。她都恨不能把这段话录下来,以后每次咨询都播放一遍,省的她跟个复读机一样,词儿都背熟了。
——进入大脑是民间的说法,意研所一般称为“意识场转移”,简称移意。
脑细胞(神经元)互相之间可以传递信号,也就是电化学信号。意识的本质就是神经元放电现象。
无数神经元放电,会形成一个意识场[注],认识到我是我,并且整合分析由各种感官收集到的外界信息。
不过意识场在大脑之中时,更类似于一根指挥棒,会驱动神经信号的方向。
比如在上课时,老师让做一道数学题,此刻小明头脑中的意识场,便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做题”上。
但如果意识场没控制好,神经信号传递跑偏了,跑到了“吃”的区域,那小明可能看着题,脑子里想的是“中午该吃炸鸡还是烤肠”。
不过一般来说,普通人的意识场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大脑之中,起指挥棒的作用。而可以将意识场转移出大脑的人,便是意识师。
来珺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工作便是通过意识场转移,解决来访者记忆、意识、情感、精神层面的问题。
听完来珺的一番解释,王侃终于放下心来,刚刚他想着记忆寻找有失败的可能性,心里犯了嘀咕。毕竟一次移意,花费不低,比摩的被查的罚款费还高,他还不如直接去警察局提供线索,顺便投案自首,虽然车会被扣,但没准可以拿5万元奖金。
但根据来珺的描述,意识场转移的过程居然相当舒服,堪比脑补按摩,他就躺下休息几个小时,眼睛一闭一睁,结果就出来了,如果意识师技术过关,没有任何副作用。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现在社会上对意识师的主流态度,是尊重并信任,见面之后会尊称其为“老师”。很多人都放心将自己受伤的心灵,交到意识师手中,让他们好好安抚一番。
王侃的心灵没受伤,甚至还相当澎湃,但他相信来珺的专业技术,于是放心地把脑子交给了她。
把脑子托付出去后,王侃往沙发上一趟,便准备睡觉。
“先别睡,我需要确认几个问题。”
王侃立马又弹了起来,“诶,您问。”
“第一,你载着嫌疑人赶路时,一路的环境如何?”
“环境的话,就是城市吧,先在罗昌区,后来进入了宝阳区,最后到了哪里记不清了,有些偏僻,周围有点城乡结合部的意思。”
“你一路有遇到什么意外状况吗?”
“意外……没有吧,一路挺顺畅的,如果真出现什么意外,我怕是会被那嫌犯直接灭口了吧。”
王侃这么说着,不禁后怕,摸了摸后脑勺,大热天的打了个冷哆嗦,起了一声鸡皮。
“那你还记得,他下车时周围的环境吗?”
“哦对了!这个我刚刚就想说的,还好您问了!虽然路我记不清了,但我感觉他下车的那地方,我好像去过,就是左手边有栋居民楼,我以前送外卖的时候,好像进过那里面,点外卖的那户人家,门口贴了副对联,对联很有意思,所以我有点印象。”
这是个关键线索,来珺将它记了下来。
一番询问之后,前天晚上的事件、人物、环境、意外情况等,来珺全部摸清,心里有了底。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十点三十分,可以开始移意了。
可王侃有了意见,他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打了个饿嗝:“老师,这快中午了,肚子饿扁了,您在我脑子里把路线完完整整走一遍,要三个小时呢,要不然咱们先吃个饭,您也有力气干活嘛1
来珺收好笔记本和夹页板,把东西一放,眸光淡淡扫向他:“不用,我进入你的记忆中后,不出半个小时,便可以把整条路线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