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帘卷(2)
“不要。”好象未经大脑思考,我的话脱口而出,连岳飞都听得怔怔的,在我耳边轻叫“悠悠。”
岳母抬头不语,却睁着一双看透世事的双眼,沉着地看着我,波澜不惊。
“孩子不是大哥的。我也不会嫁给他,让他背这个包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那双看不到底的眼睛,还是坚持我的决定,语不惊人死不休。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听得到风卷帘动的细微声以及三人温温的呼吸。岳飞望着我不语,经历了昨日的对话,他已能平静地接受我的拒绝。
奇怪的是岳母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的神色,神色依旧如古井般沉寂,没有因我投入的石子惊起半点涟漪。
“丫头,你又何必这样执着。”许久,岳母微微地叹了口气,悠悠地站起,走到我和岳飞的面前。紫檀木拐杖轻轻地点在地上,发出微微的呜咽。
“岳姨,你早知道?”她的语气里透对红尘俗事的无奈,将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就算我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难道我也不相信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吗?飞儿的为人,做娘的最清楚。他若做了这样的事,断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岳母不理会我的诧异,缓缓地开了口。
“那你还……”惊闻此言,我更是惊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明明冷得难受,额头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
“和你相处了这么久。丫头的为人我能不清楚吗?定是有什么苦衷罢了。为娘的也知道儿子的喜好。飞儿娶你,他乐意,你的将来也有个归宿。”岳母望着我苍白瘦弱的脸,哀哀地叹着气。
“岳姨!”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感受到岳母尖锐的洞察世事,哪怕是一千年后,我也只是从壁画和野史中略略了解到她的教子有方和含辛茹苦。窥一发而知全身的锐气与魄力,隐匿在乖张跋扈背后的善良与慈祥,将我这颗冰冻的心燃烧得沸腾起来。
我心中的千言万语,霎时如落潮的钱江潮水奔涌而来。声憾半天日影寒,爱如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淹没掉我所有的语言,任何的感谢话语都是那样地苍白无力。文字如一只只舞倦了的蝴蝶,翩翩地从半空中飘落,零乱成泥,在大地铺张开来的棉被里悄悄安息。
我终在岳母连声的惋惜流连中被岳飞搀扶回房。经历一夜寒冷的侵蚀,我的脸色苍白,眼圈乌黑,身上绵软如花,仿佛是大病了一场,吹弹可破,立时即倒。
岳飞一如既往地温柔,并没有因为我的决然拒绝而拂袖离去。
我的身体违和,让他执意地将我摁下睡觉。并不许三个小鬼探头探脑来打扰我。
我微笑着不去挣扎他的好意,况身子禁不住冷风凉雪,早倦殆成一朵干巴巴的残花,头一沾了枕头,眼皮便似催眠般打架,终在一片澄澈的宁静中翩然睡去,好梦连连。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一阵吵吵嚷嚷的喧哗将我从一路好睡中惊醒。
我眯起惺忪的眼,回味着耳旁似是异常熟悉的声音。心有所动之下,满脸的睡意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隐隐的期待与心悸。
我迅速掀开被子,忙扯过床边的厚外套披衣起身而立,缓缓开门而出,迎面一阵刺骨的风直钻到我心底,让我这个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的人打了个哆嗦,不自觉裹紧了衣服。
幸而转过一条长廊便是客厅。不几步便行至客厅偏门,我撩起珠帘悄悄往里张望。迎面撞上的正是吉青那双阴郁深沉的眼,此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立在屋子的一角,专注地盯着刚从屋外练剑回来的岳飞。我有心躲在珠帘后面,将身子隐去了大半,两个人看似都心事重重,俱都没有发现悄然站立在珠帘后面斜眼偷看的我。
“大哥。你到是说话啊!我昨晚真的在倚梅园里看到了悠悠!悠悠到底有没有回来过?”吉青宿醉微醒,涨着酡红的脸,疲倦的眼微微地张开着,身子斜斜地靠在客厅靠墙的乌木方桌上,仰着头盯着岳飞的脸。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我这里还是千头万绪不知道怎么样去整理的,情愿做一只遇到危险只会将头深埋进沙土的鸵鸟。掩耳盗铃,虽挡不住别人的流言,却可以自私地让自己片刻宁静。若是岳飞一时间心软,将我的行踪透露,我该怎样来面对吉青将要带来暴风骤雨。
“哼。是你醉眼朦胧,把别的姑娘看成了心上人吧!那姑娘都拼命否认了。你没看到他被你吓的惊慌失措样!”不待岳飞回答,一个翠绿衫子的女孩子玲珑地钻了进来,两手叉着腰,将一只小嘴翘得老高,指着吉青的脸一声反驳。
我定睛细看,正是昨夜在倚梅园里遇到的那个披着我的那袭孔雀领金线披风的姑娘。此时屋子里充足的光线,让我瞧清楚了她那张清水出芙蓉的秀丽面庞。头上的翠翘金雀,配着细长的流苏缀下来,将一双乌黑的眼映衬得更加星亮灵活。
吉青的眉心头微微地皱了一下,嘴巴轻轻地张了一下,终还是咽下了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没有辩驳。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岳飞,嘴巴里殷殷而语:“大哥。”
岳飞被他问得无法,神色间阴晴不定,早在说与不说间转了好几个圈子。我的手将珠帘的一角紧紧地拽在手中,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处,压抑得无法呼吸。
“二弟认错了。你不是亲眼所见,悠悠是留在了兀术身边吗?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会再回来。况他怎知我们在东京,眼巴巴赶来让你醉酒的时候遇到。”岳飞犹豫了半日,终于还是没有告诉吉青实情。
我轻舒了口气,将拽着珠帘的手无力地松开。心头却是一阵不自觉的失落,空空的,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填满。
“难道我昨夜真的是酒醉认错人了?”吉青一脸地狐疑,一只手挠了挠头,似是努力在回忆昨夜邂逅的佳人,将信将疑地问题吞下了肚子。
“想是府上守夜的丫头吧。到是你,昨晚中军帐这么热闹,我们四兄弟独少了你躲起来喝闷酒。大人昨夜发了军令,不准你再酗酒。”岳飞一面宽慰着吉青,一面说到他昨夜的醉酒,将面色一沉,摆出长兄的样子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