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初夜(1)
卷帘池水如碧,落霞孤骛,长天一色。境由心生,这撩人之景,早已失去了悦人耳目的颜色,和这离别的心绪,一样苦涩。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离别的今宵。真的要离开了。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离别的场景,杨柳岸,晓风残,楚天阔,凉月白。但真的要走了,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是开怀,甚至这满目美景,都成了凋颜,渲染上了这一怀愁绪。
一样别离一样苦,我不是应该怅恨他的无情,怨他生生地将我和心爱的人劳雁分飞吗?我的一病不起,也不是为了这吗?真要离开的时候,为什么又这样难舍。心头的一丝情愫,割舍不了的竟然是当初恨得要生要死的那个人,江头的潮水早已平了,罗带同心结未成,而心头的潮水才开始奔涌。
眼前晃过的,竟是那些和他一起的峥嵘岁月。
山泉边的初识,时间在高山流水间的回眸中停止。王府的相遇,那一骑红尘而日日常开不败的洛阳牡丹,那每日里薛涛笺上的鱼传尺素。更不提他舍下贺兰山下的江山将我救回。在生死边之间,亦是他日日夜夜守着我,用咽咽萧声将我从鬼门关拉来回。
这样一个殚精竭虑爱对我的人,若是在正确的时间里相遇,我相信,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女孩子。只可惜,我们相遇得迟了,注定了这是一场看不到结果的悲剧。
直到日幕西垂,四儿推门进来伺候我更衣换洗,催我用膳的时候,我才惊觉时间恍然如沙砾,在我的手指缝中无声地流逝殆尽,白驹过隙,毫不留情。
“太子呢?”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满脑子都塞满了他的影子。
“边疆急报,说是科尔沁草原反了,太子正和几位将军在听雨轩议事呢!”四儿边给我盘着头发,边回答我。
“哦!”我随口应了声,心里却充满了失望,这最后一个晚上,怕是见不到他了。
“不过太子适才谴人来说过了,说是待会来请姑娘一起用膳。”四儿见我失望,忙向我献宝。
“真的?”镜子里的人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如暗夜中野兽闪烁的眼睛。老天厚我,终让我在走前能最后见他一次,从此之后,生也好,死也罢,各奔东西,或许这样,心头的结才能够打开。
我注视着自己镜子里的脸:“四儿可知姑娘们出嫁都梳什么髻?”
“帝王家多是戴凤冠的,四太子册立正妃时,哈兰王妃头上的凤冠,可是找京城里最有名的华锦堂最好的师傅做了一个月呢!”四儿说得起劲,想是权倾天下的金国四太子纳妃,整个京城都沸腾了吧。人比花娇的王妃定是让普天下的女子都艳羡不已。而我,却听得心里酸酸涩涩的,想必那是叫妒忌吧。
“哦。若是寻常人家怎么梳呢?”我不动声色地打断这丫头的话。
“可以梳一个百花合欢髻啊,戴上四对金钗,富贵又荣华。姑娘如何有此一问?”四儿好奇地看着我,手中拽着一把头发,待要将它盘起的手也不知不觉中停住了。
“命运总喜欢和人开玩笑,怕是我这一生都没有机会穿戴起凤冠霞帔了。不如四儿今日就帮我帮这个髻吧。”我对着镜子,接过四儿手中的头发,将它一松,头上未盘完的发髻全都散了开来,更显得我的话的幽深。
四儿见我失神,茫然不知所措,却也忙将我的头发理顺,重新盘了个新娘髻,兀术舍得将好东西全送到我这,我平日没穿金戴银的习惯,兀术送来的首饰都被我横七竖八地扔在妆奁里,也不让四儿收拾。四儿极眼明手快地从一堆首饰中挑了四对缀着珍珠的金钗插在两鬓。复又捡出一对攒珠累丝金凤斜插在头上,将云鬓压住。又用脂粉将我脸上的妆重上了,并在眉心剪了朵梅花贴了。
我拿过四儿递过来的大红绉纱地理裙换上。描着金凤的腰带将我的腰身箍得越发细了,宽大的水袖一甩,金钗上的珍珠微微地晃着,芙蓉如面柳如眉,一身的红装将我照得无比凄美,一如舞台上辞别霸王,挥泪自刎的虞姬。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从妆奁里捡出那支失而复得的白玉兰花步摇簪带上,自那日醒来,这支簪便成了我日常佩带之物。我不愿意深想其中的原由,临别之际,脑子反倒是清醒得多了,细想想,怕也是因了他那份细心与感动,才将这支簪视若珍宝。
我随手捡出一副芡了银丝的黄金手镯递给四儿:“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与四儿,不仅是主仆,也是姐妹。若是哪天我走了,你也就当留个念想。”
“姑娘。”四儿接过手镯,被我说得动情,早跪在我的面前,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姑娘走到哪里,四儿就跟着你。”
“傻丫头,我也就是一说,你倒是当真了。”我嘴巴上虽是轻笑了,心里面却越发被她弄得心酸了。
我不敢再正视镜子中的自己,怕一滴眼泪掉下,自己的心事会如洪水般泻下来,再也收不起来。忙将心神一敛,吩咐四儿将晚膳摆在我卧房的外间,命他将兀术请来。想了一想,又道:“今日我想和太子单独聚下,让外面的侍卫们都退了,勿要影响我们。”
四儿虽然疑惑,但是见我神色不对,半分也不敢忤逆,掩门出去了。
不多一会,厨房便将今日的晚膳送至,南北菜食俱有,满满地摆了一桌。我叫丫鬟拿了一对描了龙风的大红蜡烛插在烛台上,其余的灯火俱灭,只留了它高高地燃起。
我将丫鬟仆妇等包括四儿在内都遣了下去。倚在窗前的小塌上等候兀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