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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风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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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宇澄说别院后面有一大片的梅海。极空旷的园子里,遍植梅花。除了梅,还是梅。

    窗外有雪缠绵,在空中舞出缱绻的姿态。不由便想去“访梅”。推门而出,拾阶而下,顺手在廊间偷一顶草笠,往着梅园而去。

    我很少见到梅花,更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多的梅花。站在那片梅园中,迎面而来的凌厉的风中含满了那骄傲的芬芳。天地间只有风,只有雪,只有梅。乌黑盘杂的虬枝刚劲有力,那点点映雪的娇红却如同燃烧的激情。我怔在那里,竟不由的湿了眼眶。这样骄浓的色彩,钢劲有力的黑、热情浓烈的红、纤尘不染的白,在天地间相互辉映出一副绮丽的画卷。这幅画,让我看到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让我不由的想要呼喊、想要挣扎、想要留下热泪——那哪里是一片梅,它展现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魄力,是旷世的寂寥,是无限的激情,是旖旎绚丽,是坚强隐忍,是刚柔并济。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我在那层层叠叠的梅花中穿梭,忽而就想起这样的句子。高高的昂首瞻望那些娇艳、高傲而坚强的花朵,竟忘了来路、不识归途。

    梅园的尽头,竟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小宅院,看起来倒似寻常人家的房子。只简陋的木门上贴了鲜红的对联,上书:“有梅香探径,无贵客盈门”,门上有匾,题“望梅居”。那字端正圆润,含蓄饱满,我看着,忽而就笑了。

    身子到底虚弱,走了半天,正觉得身上寒气逼人,我索性伸手叩门。

    竟半日没有人来应门。我便捧了草笠坐在门口的木墩子上。许久,方有一个小童来开门,却也只探出半个身子,十一二岁的男娃儿,明眸皓齿,聪慧可人。他的穿着完全不似寻常人家小孩,丹青锦缎的正装袍子,领口一圈纯白的绒毛,颈上一枚银环串珠佩玉,更衬得他粉雕玉琢。那孩子看着我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你是谁?”

    “我是殷莫漓,是风宇澄公子带我来别院的。”

    “哦?他叫你来的么?你有何事?”

    “并没有什么事,也不是他让我来的,只是我自己赏梅,误闯而来。”我伸手抚他的头顶。

    那孩子眉头一皱,迅速的躲开了,惹得我不由笑出声来。

    “娃儿,是谁来了?”是一位老人的声音。

    “爷爷,不晓得是谁,捧了草笠在咱家门口木墩子上坐了呢。”

    “那就请进来吧,想是渴了。”我忽然有一种感觉,门上的字,一定是这老人写的,那声音里就透着一股子饱满圆润。

    我心里涌出一股子快乐来,没由来的就是喜欢这声音,感觉这肯定是个有趣的老人家。

    待进了门,才发现屋里摆设精致典雅、雍容华贵,与外面看上去的破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房间不算很大,进门是黑色檀香木镂花八仙桌椅,案上两边白玉瓶中供着盛开的一束红梅,正中摆一树通体殷红的翡翠摆件。中堂悬挂一副书画,画的乃是醉卧梅林的老者。旁边的题字潦草,一时间分辨不清楚,只觉得线条简单流畅,用色疏落单一,却分明觉得一股子恬淡超然、雍容大气。

    我正看得出神,便听得有人笑道,“小家伙来赏画的么?你懂这画?”

    我回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头上稀落的白发,勉强用一只羊脂玉簪子别着,身形瘦弱,精神矍铄。

    “打扰您了,在下殷莫漓,随风宇澄公子来的。在别院养病。今儿赏梅走的远了,竟闯到您这里。”

    “是么?我这里难得有人来,娃儿,冲上好的雪顶银针,热热的端了来。”他笑笑的交代刚才开门的孩子。

    “爷爷,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呵呵,你戴了草笠,坐在木墩之上,可不是要茶么?”他笑笑的在空中划出一个“茶”字来。

    我侧头想一想,才会意的笑了,“我怎么觉得好像做梦一样。会不会是我也醉卧梅林,遇到了老神仙?”看他慈眉善目,又想起他门上的对联,我不由笑得开心。

    “哈哈!我是老神仙?那你呢?”他抚掌而笑。

    “我?迷失在美景中的小鬼头罢了!”我歪着脑袋看他,“爷爷,门上的字是您写的?”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有趣的紧。爷爷在等着贵客么?”

    “我这里啊,只有梅香探径,没有贵客盈门!哈哈,你就权当是爷爷的贵客吧!”

    正说着话,那小娃儿捧了茶来。精致的白色蛋壳瓷茶碗,用金丝描一圈富贵牡丹。碗中的茶,翠绿澄碧,丝丝独立。淡淡茶香扑鼻而来,那香气明明是冷淡的,却绵绵不绝。

    “娃儿,我跟你说了好多次了,雪顶金针是不能用蛋壳瓷茶碗来冲泡的,这瓷器太单薄,蕴不住茶的香气,总也不长记性,误了我一壶好茶。”那老人家轻轻点在那孩子的眉心,假意愠恼。

    那孩子只抚着额头娇笑。

    我不由也笑了。

    茶还没喝到嘴里,便又听到门响,抬头,便看见风宇澄拿着只木盒推门而进。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上座的人拱手施礼,“孙儿给爷爷请安。”

    啊?这老人家竟是风家的老爷子?

    我吓了一惊,连忙起身站在一边,不由微微吐了舌头。“怎么?小家伙都坐不住了?”他并不理风宇澄,只是冲着我笑。

    “莫漓怎么闯到这里来了?下雪也不肯好好养着,瞧回头再病了!我只出去一会子,便四处的找不见了!”我吐吐舌头,眯着一双眼听他念我。

    “爷爷,这孩子是我带来的,误闯而来,还请爷爷莫怪。”风宇澄再次施礼。

    “不怪,不怪,我有什么好怪的,我昨儿才贴上那对子,今天便有客登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莫漓?来坐了喝茶!”

    “莫漓不敢。”我看着他笑。

    “别,这样的好茶,不喝浪费了。你不知道,这世上最无趣的事情,就是空有美景好茶,却无人相伴啊。”老爷子笑着举杯,手腕轻转,顿时便茶香四溢。

    “爷爷,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的收支账目已经一应的整理完了,还是要请您清查用印的。”风宇澄弯身取过木盒,取出一叠账本“所有重要的账册都在里面了。”

    “嗯,”老爷子缓缓啜一口茶,将茶碗放在桌上,却并不伸手翻看账册。“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我是知道的。你一直尽心尽力,爷爷很放心。”

    “爷爷……”风宇澄面上露出一丝委屈的不悦来,缓缓跪在地上一双手搭在老爷子的膝头,撒娇道“爷爷,您不能总这样对宇澄啊,宇澄要那东西!”

    “我何尝不知道你想要?可我却万万不能给你。”老爷子眼皮子都不抬,只是不紧不慢的拨弄茶碗。

    “爷爷,您总是这样,宇澄毕竟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就不疼宇澄么?这么多年了,您对宇澄还不放心?”

    我愣在那里,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被囚禁的风老爷子?这就是要谋权夺势的风宇澄?这……演得哪一出啊?古今中外也没见这样的一场戏啊!

    “宇澄,你要什么都行,唯独这个……爷爷在梅园终老也是好的。”他抬手抚弄风宇澄的头发,温和的说了这样一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细一想才明白,老爷子是说宁肯时时被关在这里,也不肯把东西给他的。

    “爷爷你怎么忍心这样绝情?宇澄自幼在您身边,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辛苦,您最清楚不过,您不能这样偏心……”

    老爷子不再说话,摆摆手示意送客,那边小娃儿早已站在一边准备关门赶人了。

    出了门,我回头看一眼那朱红的门联,忽然就十万分的惋惜起来,“可惜了那碗好茶,我一口都没喝呢。”

    风宇澄脸上一直冷冷的,听了我话许久方绽出个不自在的笑来,“你喜欢,我回头找些给你就是了。这茶原产自玉山顶上一株百年老茶树,只此一棵树,所以茶叶产量极小也就分外金贵些,千金难求。”

    他牵着我的手,我懒懒的跟在他身后,仍贪婪的看那一园美景。“莫漓累了吗?要不要我背你?”风宇澄回头笑笑。我忽然就想起在邺城时,风无痕也曾这样的问我。

    缓缓摇摇头,我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抬头,正看见风宇澄满面冰霜,不由又想起刚才那一幕来。

    那人竟是风家的老爷子?这样矍铄的老人,脑筋清楚思维敏捷,又一辈子叱诧商场,所向披靡的,怎么会轻易就在这场争夺战中认输?他根本就不是外间传言中的“老糊涂”。

    那么,他究竟怎么想的?他知道风无痕的处境吗?他究竟打算怎样安排这两个孩子?为什么非要将风无痕牵扯到这场争斗中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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