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流民乱(上)
文越并不十分明白一船的军需和人命的关系,更想不通没了这些军需玄武营就会哗变?沈啸是有口皆碑的将军,他怎能容许手下的将士兵变,他也觉不愿意千载流传的史书在他的名字前加“叛将”二字。
濮阳正卿笑了笑,没有解答他的问题,他只告诉他:“去看吧,你终究会明白的。”
安稳地行到金陵,去府衙盖了章,又在城内添置了马匹用具,稍作休整便立时上路。
“出了江苏一切都会不同。”濮阳正卿令所有人挂上防身的武器,“金陵府州与赵王交好,此次军需供应又是江苏的头一桩大事,他绝不允许我们在此有半点损失。可要离了江苏,那便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江浙交界处,已有流民闹事。守城的军士横矛立于城门处,对着一众流民连声吆喝。有那些不听话硬要往里闯的,被军士掀翻在地,少不得一顿拳打脚踢。城外乱作一团,老者的哀求、壮年汉子的叫骂、女人小孩的哭闹交织在一处。守城的士兵渐渐抵挡不住,城内又立刻调来一队增防,绝不让流民进城。
“看来我们得晚些再出城了。”令人将货物尽数遮挡,寻了客栈暂且歇下。“我去见县令,你在此助他们守好军需,若流民闯进来切莫因一时心软将米粮分与他们。”
濮阳正卿这话文越听来甚是刺耳,他欲与之理论一番,可惜那人行色匆匆,哪里听到他言语。
“文大侠只怕少在民间走动。”万景辉走上前,递了些干粮,“这流民啊遍地都是,咱周济不来的。”
文越冷哼一声:“都说商人重利,此言不假。你们只顾赚钱,哪管他们死活。”
万景辉也不生气,依旧笑容可掬:“商人重利不假,却未必轻义。若真轻义,我们何须将脑袋别在裤腰上送这一趟军供?”他拍了拍文越的肩,“文大侠啊,救天下百姓,你以为只靠你一把剑就足够了?”他摇头,长叹而去,“不够啊,不够!”
文越抚剑,救天下当然不能靠一把剑,但既然此剑已出,便该能救多少救多少。文越正了衣襟提了剑就往城门而去。
城门外依旧在争执。文越拦住打人的兵士,厉声叱问:“城内并非无安置他们之处,你们何必拦着不让进?你们是吃粮饷的,难道不知那些粮饷都是这些人种的吗?”
“哪来的小子,滚开!”
为首的欲推文越,却被轻巧让开:“我无意与你们动武,可若再如此不讲道义,休怪我手中剑无情。”
“小子,活腻烦了吧,这么跟爷说话!”
“是谁活腻烦了,与这位大人如此讲话!”濮阳正卿缓步上前,冷笑一声,一巴掌打在那守卫脸上,“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对上峰出言不逊!”他亮出腰牌,竟是金陵府州执事的身份,“你曲解县令大人意思,无理阻拦这些难民,该当何罪!”吩咐随同前来的衙役,“将他拿了去见县令。”又令那些守城的兵士帮手,搬过几口大缸依次放在城门外,立时生火煮粥。他转过身,微笑看向流民,“县令大人知道你们艰难,故而私自支取军用营帐,让你们在城外歇息,这些粥你们暂且糊口,莫让老人孩子饿着不是。”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有人高叫,“这位大人刚刚说了,城里有地方让我们住。”
“这位大人初到此地不知就里,城内地方有限,所能容乃的不过一二十人,你们这上百人如何能同时涌入?县令大人爱民如子,知道你们艰难,故而向城中百姓借下粮种,让你们在这郊外一百里处开荒。至明年秋收,你们以一还二归还城中百姓所借数额,剩下的便归你们所有。”取出粮种,吩咐主簿登记造册,“若不愿如此,喝了这碗粥便行离去,县令大人绝不勉强。”众人窃窃私语,不消片刻,便至主簿处登记领种。
事态平息,濮阳正卿瞪了文越一眼,面上薄怒,说出的话便带了几分刻薄:“文大侠好心肠,只是不知你是囊中有金银还是身上带米粮?哦,对了,”他微微侧头,挑起一侧眉毛,唇齿间似笑非笑,“客栈中米粮多得很,足够文大侠行侠仗义了!”
“正卿!”文越面上难堪,“我只是可怜他们……”
濮阳正卿甩了袖子,直往客栈而去:“你可怜他们,谁又去可怜城中百姓!”
“这与城中百姓有何关联?”
濮阳正卿停住步子,转身直视文越:“不知民情民事,也敢自称大侠?”
什么是大侠?劫富济贫?剪恶除奸?助一人解厄,那是侠,却称不上大。真正的大侠,助的是民,而不是一人一事。文越是来自江湖的大侠,武林的江湖比之天下的江湖便似湖泊比之汪洋,实在是太窄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