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兆祖

    一说云：清始祖都督猛可帖木尔，为野人杀，即兆祖。弟凡察，遁于野。野人追之，有神鹊止其首，追者望鹊栖处为枯木，因获免。避居朝鲜之阿木河，子董山（一云童仓）袭职。凡察归，分建州为左右卫。凡察领左，董山领右。数传至兴祖，移居黑图阿拉，历景、显二代，称后金国。

    又一说云：居俄漠惠者，非始祖，即凡察。凡察与兆祖，无隔四传，实兄弟。陈仁扬《明世德录》云：“正统二年，建州左卫都督猛可帖木儿，为七姓野人所杀。子董昌与督凡察亡朝鲜，失其印。时董昌弟董山嗣。无何，凡察、董昌归，诏更与印。比得故印，匿之。乃分建州二卫，剖二印，令董山领左，凡察领右。董山寇边无虚日，诛之。又嘉靖二十一年，建州夷李撤赤哈等入寇，巡抚御之，已稍戢。”据此，猛可帖木儿死于七姓野人明甚，其非孟特穆又明甚。凡察与兆祖，是否兄弟，则不可知。董昌与凡察，是否叔侄，尤不可知。惟董山既诛，世系之绝而复续也，关凡察一人，则猛可其即兆祖乎？凡察其即孟酋乎？志以俟考。

    叶赫贝勒识太祖为非常人

    初，叶赫贝勒扬吉弩，识太祖为非常人，言“我有幼女，俟其长，当奉侍”。太祖曰：“汝欲缔姻盟，盍以年长者妻我。”扬吉弩曰：“我非惜长女不予，恐未足称嘉耦。幼女容仪端重，举止不凡，堪为聪睿贝勒配耳”。太祖因聘焉，是为孝慈高皇后，诞生太宗文皇帝。尧门轩渚，代绪遥遥同，圣女来归，实启万年灵长之祚。盖非吕公、窦毅辈仅识英物者，所能等观已。

    太祖设四关与明互市

    太祖朝环境诸国，均已削平。境内所产东珠、人参、紫貂、黑狐、猞猁狲诸珍异之物，足备服用。明国亦遣使通好，岁以珍币聘问。爰于抚顺、清河、宽甸、叆阳设四关口，互市以通商贾。而长白山之鸭绿江路，尚有抗阻，太祖乃遣兵招抚之，尽收其众。时辛卯年春正月也。

    太祖官鄂尔果尼洛科

    太视尝攻翁鄂洛。其臣有鄂尔果尼洛科者，从火中突出，射太祖中之，一矢贯胄，一矢穿锁子甲护项。拔之，镞卷如钩，血肉并落。已而破其城，获此两人，咸不杀而官之。用劝为人臣者。

    豫王妃孀姝刘三秀传

    刘氏小字三秀，虞邑之任阳人，家世业儒。伯赓虞，守正不阿，不可以非礼干者。仲肇周，狡黠嗜利，险人也。刘氏生而聪颖，六岁母死，即自妆束。父教之书，目了了，捉笔作字，秀雅可爱；学为笔札，朗朗成章。十岁父死，遂倚两嫂以居。甫垂髫，娇艳动人，乡里称为国色。性明敏，遇难处事，一言立决；摒档家政，过于健妇，两兄亦善视之。苛于择婿，十四岁尚未问字也。邑有黄亮功者，以权子母起家。亮功凭祖父之业，握筹持算，所积愈丰，俨然为一邑之首富；固胸无点墨，大腹贾满贮金银气也。娶于陈而亡，年四十无子，谋娶刘氏为继室。遣媒妁致意赓虞，赓虞不允，且面斥之。肇周利黄多金，极力劝合，赓虞固执不可。未几，赓虞应幕往山左。适讹言四起，谓朝廷遣使至江浙采民女，婚嫁者一夕数百，肇周乘讹言时嫁妹于黄。赓虞回家，肇周诡言官吏已将妹年貌登于册，急切不能得婿，因黄前有成言，故归之也。赓虞无可如何，默默而已。

    刘归黄，居恒郁郁不乐。逾年生一女，爱之甚，曰：“此吾掌上珍。”因名之曰“珍”。时有熊耳山人者，善推五行，言多奇中。适游虞山，刘延至家，使推珍命。山人曰：“是命能富贵其夫，一生无蹇运。”刘喜，乃以已造令推。山人沉吟久之，拍案大叫曰：“安所得是命而绐我哉？女子坐台垣，有执政王家气象，乡村妇安得有是？”问命中有子否，曰：“有二，且生而即贵。”已而推黄，则摇首曰：“此如病膈人，馨香滋味，罗列满前，而欲啖不得，纵使腰缠十万，亦难享用一钱也。”问何时得子，又摇首曰：“命中无子。”尔时举座哄然，咸笑其妄。黄五十而无子，肇周子七，常育于黄家，意盖有所属也。七长，好勇斗狠，喜与无赖游，刘责之不听。刘字珍于直塘钱氏，而招赘焉，意盖因七不肖而托女以终也。七因之愈横，刘怒逐之。会黄死，七斩衰号于柩前，欲分遗产。刘不与，命有力者捽之门外。七大呼曰：“吾必有以报仇。”越数日，七果引盗来劫，幸先有备，盗惊而逸。刘有戒心，遂将财谷尽迁直塘而徒居焉。珍在直塘司收，刘在任阳司发，五日而尽。刘拟于翌日起行，是夜难作矣。

    李成栋叛，率兵纵掠，所过城邑，辄为残破。尝掳妇十余艘，过嘉定，乡民焚其艘，妇女死者过半，成栋誓必掠取吴中美姝以偿。继破松江，择大宅，多掠妇女置于其中。旋奉命寇粤，令腹心将帅率旗兵千人，名为保松江，实则为妇女计也。七方投旗下为走卒，因与旗兵言刘氏多财，可劫而有也。旗兵言于守将，守将以为然，乃命偏裨率兵五百，以七为向导。时刘方封锁楼房，碌碌竟日。夜与张媪整理细事，件件俱毕，素服淡妆，坐而待旦。俄而炮声轰天，墙户倾塌，旗兵数百人，蜂拥而入。启仓廪空，启窖藏空，启衣箱亦空，裨将怒甚。七忽拥刘氏至，于火光中望见刘貌，曰：“赖有此耳，不然何以复旗主？”遂掳刘氏而去，张媪从之。盖七不知刘氏迁居，坚执刘氏多财，且欲搜珍；久之竟无获，旗兵遂杀之，纵火焚黄氏之居，而投七尸于烈焰中。刘被掳至松，守将见其貌美，不敢私，遂留待成栋，居于大宅中。

    未几，成栋在粤中反正，松江宅中所留妇女，悉送至南京，听候发遣。妇三百余人，刘亦在其中，归黑都统承管。初至，群聚马栅中，马粪熏人，一息难处。刘忍痛杂众妇女中，泣不欲生。越日而满洲太太至——盖王府中总管老妪也，年已七十余，发白如雪，鬓簪花朵，衣履皆男子式，善汉语，滑稽多智。至则都统以下，皆跪迎之。掌家婆二太上前叩首，恭引至棚。妪先作汉语曰：“诸姊妹无恐，我来作降福符官耳，特不知谁真有福者。”乃侧身入队，择当意者，拽裾使行，令至别所，排列共三十余人。妪上下睨视，指曰“彼太长”、“此略短”、“甲似肥”、“乙较瘦”，乃去其半。令留者至前，谛视发肤掌臂，复隔衣扪其乳，十又去七，仅存其五。乃列坐待茶，殷勤问讯，审其音而耳属焉。一妇声微窳，复去之。旋起立，语四妇曰：“无动，我欲一观履式。”因以指量其履，戏语曰：“无乃唐突，然不尔则不见真才耳。”徐向一妇微笑曰：“塞楞，塞楞！”“塞楞”者，满语盖言“最好”。其妇即刘是也。因顾二太作满语曰：“雅海沁兀律罕。”言渠婢令随去可也。俄拥四妇登舆，进王府。刘持张媪痛哭曰：“入此万无见珍时，我亦命不久矣！”

    至暮，王宴，命四妇侍酒。满妪诫之曰：“至王前，宜各叩首俯伏，命起乃起；慎毋哭泣，致王怒也。”已而，三妇如所言，刘独倚左柱，向壁侧立，而额光煜煜，时与灯烛光相射，目泪睫晕微红，如花含露。王见甚异，问何籍，不应；问年几何，又不应；问有夫否，刘忽大恸曰：“我民间寡妇，为李兵所掳，以恋恋于一女，故不遽死。今至此已矣，盍速杀我？我良家女，决不肯为奴婢！”声呖呖如娇莺啭树。俄以首触柱，硁然有声。满妪抱持之，刘且踊且号，鬟髻尽解，发长委地，光黑漆。王怜之，命妪引去，嘱善护持，勿令悲损。妪遂引刘入己寝以安之，朝夕进参饮糜粥，糖果满几案。刘勺粒不入口，坐卧惟泣。张妪忧之，私语满妪曰：“刘之悲毁，痛念其女耳。前在松江，传闻李兵复扰直塘一带，及今三旬无耗。若得通一音以慰其念，饮食或可少进也。”满妪为启于王，王曰：“速令作书，当命疾足往探耳”。

    妪告刘，刘乃修书寄珍，首言“我生不辰，叠罹险难。河干一送，岂意竟为长别”；中言“七兽肆毒，唆掳往松，方幸李母仁慈，生还有日。不料挂名眷籍，忽又送入掖庭。所以不即死者，诚欲得汝一音以瞑目”；又云“直塘一带，是否亦遭焚掠？或七兽未遂所欲，致汝家为破巢之卵，亦未可知。我书得达，急盼归鸿”；末言“茕茕嫠妇，现已密制衵衣，洁身自守；倘罹横暴，愿投清风之崖。汝尚自爱，弗我念云”。珍接书，且读且泣。方与钱生议复，而刘仲适至，反复阅书，作咄嗟状，谓珍曰：“汝母亦太拗矣。王非他，乃入关时从龙第一功臣也。下江南，降宏光，平两浙，以懿亲典枢务，功高威重。但得为王婢，亦足安乐半生，何必峻拂其意。回书宜劝其遇事婉从，设使激发雷霆，恐我与若俱无噍类耳。”珍复书，始慰以无恙，后云“母生儿亦生，母死儿亦死”，情殊依恋，而恰无激劝语。仲乃私致书，盛言王功盖寰宇，得侍为幸；又云妹固女中智士，小谅宜所不为，矧绎昔日熊耳山人之言，或者事有前定；末则告以房毁无归，婿家究是外人，难以倚托，不如自发根枝，使余等亦叨庇荫。乃于书尾署伯名，而己附之。

    先是，刘知王为发书，心颇感之，已日进粥糜；及回书至，知珍无恙，色为之喜。继阅两兄书，沉吟久之，忽愠曰：“此非伯兄言，乃刘二所为耳。岂四十金未满渠愿，以故又欲卖我乎？”趣张媪火之。无何，王妃忽喇氏薨京邸，讣至，设位中堂。按清制，本旗妇女灶下者，例合哭临，在外则穿素而已。满妪语媪，媪以告刘，刘曰：“业啖此间饭，曷敢不遵大典？”乃缟衣练裙而出。王适遇之于中霤，淡冶若仙，飘目时光恰两射。王曰：“此非触柱求死者乎？何亦雅素乃尔！”因语满妪，以刘骨相不凡，当善视，无与群婢为伍。自是满妪侍刘愈谨，启事辄跪。未几，王赐刘满族服一箱；越日，又赐参十斤、东珠百颗。刘若弗闻。旋又赐首饰一箧、宫扇二柄，荷包帕各四件，金银锭各一盘。满妪跪告：“此皆王爷所赐，意良重。”又曰：“王赐宜叩谢。”刘惟偃卧，俱置不省。是夜，王命刘侍寝，刘乃大号曰：“果也，将婢妾我也！我难妇耳，生长良家，岂有罪而输为城旦者，任彼朝朝暮暮耶？”王闻即已。

    满妪殊讶之，私谓张媪曰：“刘自入府以来，王待之者，恩礼亦已备至。无论馈食沃盥等事，俱不令值，且又赏给稠叠，实为非常异数。王尚无子，今忽喇氏薨，群婢中亦无宠幸者，而独注意于刘，此大福将至时也。乃刘尚有不豫色者，何哉？”妪曰：“此何得谓抗。刘居家，喜南面坐，诸婢仆屏息听指挥惟谨。今一旦欲其卑躬屈膝，辱充下陈，宜其宁死不愿也。”满妪微会意，乘间语王，王遂以金凤花冠一品命服为赐。既宣命，张媪低语刘：“王今尊礼至此，宜若可从。”时刘虽仍不言，而手受冠服，颜色甚和。满妪从屏隙中窥知其隐，即宣言：“朝廷定例，凡正室不孕而侧室有子者，奏闻后，即册立为妃。今服止一品夫人耳，或尚有贵于此者。”至夜，王以御赐金莲蜡炬，导刘入寝。刘顾妪，谓：“独忘拜谢天恩乎？”王即命移炬中堂。王中立，刘立其后之左偏，恭行九叩礼。至寝，刘徐卸冠，易补服，向王三拜三叩起。王见其知大体，有淑嫔风，喜极，几无复平时威重。是夕，刘侍寝。次日，王赏满妪钱六十缗。妪率阖府男妇三百余叩贺刘，刘出白金四百两犒之，众皆感悦。

    有貂珰二——陈某、刘某，系故明宦者，年皆七十余矣。王以二监给刘，听使令。刘乃作书，饬令赍赴虞山以慰珍曰：“汝母受王恩礼，此身已不及自持矣。特念汝父生前，初无一语忤我，以故覆水之势虽成，而故剑之思弥切。今为之计，莫如访立本宗，授以半产，继宗祧而绵血食。既尽生者之心，即安死者之魄。善体我意，是诚望汝。来监乃先朝内臣，同日归旗者，须加礼款，使知汝非寒俭家儿也。东珠十颗，可为甥孙帽饰；京样手镯一副，俾汝佩之，如见我耳。”书发，二监未至，钱生先偕刘氏伯仲，赴江宁探信。适王以浙西民叛，奉旨往抚，三人得径入王府。刘见之，涕泣不能发声，得刘仲慰劝，始渐破涕为欢。既而满妪奉茶至，皆跪进，称舅爷、姑爷。时刘伯犹未知改节事，见妹盛饰华服及颐指气使处，心甚疑之。私问仲，仲曰：“妹已处于王宫，又何疑？”伯大恚，作书绝妹，拂衣竟归。仲阅书，笑曰：“腐儒语耳，何可令妹见。”遂火之。既而钱将告归，刘私语之曰：“我欲玉成汝名。汝入京，姑勿见我；且我行踪，南北亦尚未定。为语珍，探的后，音书频寄可也。”钱遂归。仲独盘桓府中，结刘监为宗人，共处值房。

    未几，王自浙归。仲上谒，得司府中出纳册。俄王内召还京，途次济宁，而刘病气逆，登舆辄呕。王檄中丞，召医诊视，或言湿阻，或云水土不服，各拟方进奉。刘阅未毕，即啐而谩骂，以王未解吴俗语，乃强起拥被坐，附耳语王曰：“我病妊耳！群奴皆用利导之剂，岂欲以之杀我耶？”王闻大喜。越数日，体果安，乃就道。抵京陛见，回奏一二军国事后，上问，“王年已四十，何尚无子？”对曰：“臣在江南，纳本旗妇刘，现有身。”上喜曰：“男也。”则亟告宗人府以闻。未几，刘果生男。上闻，赐人参果品等物；太后复赐洗儿钱百万。例册刘氏为某王妃。适遇皇太后万寿，刘遵例，统率福晋等，入宫庆贺。太后见刘，问曰：“闻某王妻美，此其是乎？”又问：“年几何矣？”刘以三十有五对。太后曰：“如二十许人耳！”更问何籍，及进身始末。刘以实对，曰：“不意民间乃有此妇！”翌日，又赐锦缎百端，糖果八盒，黄金四十锭，玉带一围。

    时朝廷新开科举，命王监阅国学录科试牍，刘得遍视诸卷，则其婿钱生与焉。钱以拔萃生入京肄业，因遵刘诫，不入见。刘乃语王曰：“顷见诸生录科卷内，有钱姓名沈堃者，我婿也。”王不语。及榜发，而钱已以经魁获隽。明年，复成进士，选部曹，始因公诣王第。王即延入中堂，令刘出见。刘服黄锦袍，垂紫貂皮，银鼠帕首，珠额翠翘，皂靴款步，喜形于色。谓钱曰：“我思珍久，近已为之置宅一区。汝归，可速挈眷来。仲兄现患消渴，恐不测，汝当偕之还。”钱遂偕行，半途仲死，护榇归，即携珍至都。

    刘年四十，复生一子。尝为汉装，安车紫盖，女从百余，过珍寓，欢宴累日。一日谓钱曰：“我昨梦处故居，簿书文券积几案，宛如黄氏盛时，觉耳戚然。我前以立后嘱汝，今得之否？”钱曰：“黄氏自塘市迁任阳之大桥，三世单传，别无支派。其先自虞而昆，复自昆而虞，系皆无考。故虽遍访以示求后意，竟无应者。”刘闻怅然。姑出金钱，遣纪纲赴泖，为黄修墓道，且拟置田供岁祀。至则墓木已刊，四望平畴野水，黄兆域无由前识，盖兵燹之余，已毁其墓为河道矣。仆乃封土三坯，藉以覆命。时珍已举三子，刘嘱以次甥嗣黄，俟其长成，即于遗址营第奉黄祀，珍诺之。乃不二年，而钱次子死。更命其季，季又殇，黄遂无嗣。刘后安富尊荣，又二十年薨，时岁已周甲。康熙癸丑，张媪以年老南归，为述其颠末如此。《过墟志》一书，志其事最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