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回 恨悠悠含悲赴黄泉 悲切切理丧断亲情

    周母哭骂将佛像全部摔碎，又将香案上的香烛打翻、黄纸撕烂。存德跪在一旁，不断哀求，但周母充耳不闻。周母做完这一切，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颓然地站在房子中央，向凌乱了屋子里看了一圈，突然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存德顿时慌了神，赶紧将周母抱起来，放到炕上。周母已经没有知觉。存德急得大哭，众人也都赶过来看望。来家里探望的人中有一个大夫，秀英忙叫了他来看。大夫给周母把了把脉，又瓣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对存德说：“老爷陪陪老太太吧。”

    秀英让柱儿将来家探访的人全部送走，存德带着一家人都跪在周母的炕前，守着她一直到了后半夜。周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们，眼睛里却仿佛没有对焦。她茫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又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过一会儿，周母突然露出了笑脸，跟着眼角就溢出了一滴眼泪，说了一句：“老爷，我对不起你。”就又闭上双眼。

    周母时而清醒里面昏迷地熬了一夜。一直到天快亮时，周母又醒了过来，这一次，她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看到大家都围在她炕边，周母便说：“你们都回去安歇吧。”存德轻轻拉着她的手，说：“娘，我陪着你。”周母点了点头，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去吧。”存德向众人挥了挥手，大家依次退了出去。

    等到众人离开后，周母的嘴动了动，存德知道她有话说，便将头凑上前来。周母在存德耳边说：“你去那个神龛下面给娘拿点东西出来。”存德按着周母的吩咐到神龛下面摸了摸，拿出来一个小匣子来，拿到周母面前。周母让他打开。存德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包金子。周母满脸慈祥地看着存德说：“娘没有别的了。这些你留过日子，不准用来为我办后事。省着点花啊！”存德知道这周母最后的积蓄，也知道这是周母在交待后事了，瞬间就老泪纵横。

    周母紧握着存德的手，存德弯着腰，将脸凑近周母跟前。周母看着存德，露出了笑容，用手轻轻抚摸着存德的脸说：“我的儿都已经老了。娘还记得你们兄弟俩小时候，你乖巧听话，存善调皮捣蛋……”周母凌乱地说着存德兄弟俩从小到大的点滴往事，周母语无伦地说着，存德含泪听着，一时哭、一时笑。

    突然，周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刚才看见存善、仁儿、智儿、菡儿他们了。他们都好着呢，你不要操心。”存德含泪笑着说：“儿不操心。”周母目光变得明亮，带着笑容、语气变得急促地说：“你爹来了，他叫我去陪他呢。”存德知道周母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哽咽着说：“娘，这都怪我。”周母给存德擦着脸上眼泪说：“我的儿，这不怪你，娘去向祖宗领罪。”存德哭着说不出话，周母更加用力地抓着存德的手说：“我的儿。虽然说咱家败了，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存德流着眼泪没说话。周母一手紧紧抓着存德的手，一手摸着存德的脸，反复焦急地说：“答应娘，你一定好好活下去。”存德急忙用力点了点头，说：“儿答应娘。”周母听了存德的回答。长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喉咙一阵抖动，跟着眼中光彩黯淡、目光涣散凝滞，手上的力量消失，抚摸着存德的手掉了下去。

    “娘——”存德惨叫一声，伏在周母身上放声大哭。白氏等一直守候在外面，听到存德的哭声，便急忙进来。一看周母已经没了气息，齐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色已经大亮。存德等人痛哭不止，秀英见状，只得上前提醒存德该给周母料理后事。存德只得忍着悲伤，带着其他人出去。白氏和秀英给周母擦洗完、穿上寿衣。存德悲伤过度，加之昨日备受折磨，身心都已虚弱不堪，强打精神料理周母后事，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次差点晕倒在地。秀英见他精神不济，便请白氏带他回房休息，自己指挥着柱儿、富来及几个丫环准备周母丧事。由于周母后事所需东西早已准备妥当，于是柱儿和富来抬出棺材，将周母安放进去。家人便在大堂里设灵堂，布置起来。

    存德回房躺了一会儿，难以入睡，又担心秀英没经过这样的事处理不来，就又来到灵堂，一边为周母守灵，一边料理丧事。存德呆呆地跪在周母棺材前，当有人进来回话时，才强打精神吩咐一番。

    由于周家被张二洗劫一空，因此周母的丧事便一切从简。秀英在周家三院翻箱倒柜搜了一遍，才找出几百个银元和一点没有劫走的粮食。无奈之下，秀英便找到几件家里遗留下来的古董，让柱儿拿去变卖了。存德本不想用周母留下的金子，但见家里实在无力支付丧葬费用，不得不违背周母嘱托，拿了一块来交给秀英。

    存德吩咐，对胡展鹏和存善一样礼遇下葬；玉菡因是已嫁女儿，不能入祖坟，就在周家祖坟旁安葬；至于卢氏，存德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将她不用入棺，就用席裹了埋在远离祖坟的地方。

    将家里的事全部交给秀英打理，存德强打起精神，带着守礼到两个妹妹报了丧。因受了两个妹妹的气，回来后便守在周母灵前，痛哭流泣、悲伤不已。正在这时，就见胡妻披麻带孝地进来。存德赶紧大礼恭迎，胡妻给周母上了香、完了礼。存德便向着胡妻跪拜下去，吓得胡妻赶忙下跪还礼。直说：“受不起。”然后将他扶起。存德泪流满面，说道：“胡老弟为我周家遭此不幸，周某人无以为报。只能尽我所有将他好好安葬，以慰他在天之灵。”胡妻便说：“周大哥的好意，未亡人心领了。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事，人常说落叶归根，我想带他回老家去安葬。”存德急忙拦着说：“胡老弟在家里这几年，我一直拿胡老弟当自家兄弟看待，这时就是你们的家。他为周家遭遇不测，如不能为他亲自扶丧安葬，我实在于心难安。况且你们在三原也没有亲友，如今回去却如何是好？”胡妻便说：“蒙周大哥不弃，我们一家在咱周家这几年，一直将这里当自己家看。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云飞他们两兄弟咽不下这口气，口口声叫着要去报仇。如此血海深仇，谁不想报，但我们那是那张二的对手。万一他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胡妻说着说流下泪来，接着说：“思前想后，我觉得只有送他爹回去安葬，才能让他远离祸事。还请周大哥体谅。”

    存德沉思了一会儿，便回房去将周母留下的金子分了一半，拿出来要交给胡妻。胡妻死活不受，但经不起存德苦苦哀求，只能接了。存德又叫云飞兄弟过来，用先送胡展鹏回去安葬，报仇的事以后再说的话将他们稳住。云飞兄弟虽然报仇心切，但父亲安葬更是当务之急，也只能答应了。存德亲自送他们出了周家集，眼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才回来。

    周家集第一大户周家一日四命震惊了整个周家集，消息迅速传遍全镇的十里八乡。由于许多人都曾受过周家恩惠，更有相当一部分人原本就是从周家出来的。因此，消息传来后，来周家凭吊的人络绎不绝，许多人在周母灵前放声大哭。那些人中也有一些知恩图报的，便主动前来送葬，因见周家一无所有、丧事办得提襟见肋，有些财力的也解囊相助，有送粮食的，有送钱财的，有置办丧葬用品的；没钱的也主动帮忙来打坟挖墓、抬丧送殡；镇上的戏班也主动来唱了两天。因此，周母等人的丧事倒也顺利办完。只是存德两个妹妹前来送殡时，见到周母的丧事办得寒碜，与存德大吵了一场，兄妹翻脸，自此断了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