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景月衫的沉默让苍越越发的不安, 他眸色转为幽深,淡淡的道:“我此生最恨薄情寡义之人,见一个杀一个, 我相信我俩都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
风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迎面而来, 景月衫只觉得鼻头痒痒的,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抬头, 却见苍越还在一脸执着的看她,誓要从她嘴里掏出个肯定的回答。
景月衫无奈,“我们之前说好的……”
说好的在她飞升前暂且在一起,任何一人厌倦了都能随时抽身而出, 怎么他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又是生死不离又是薄情警告, 景月衫深觉以后的脱身可能没那么容易。
“我不管。”苍越强硬的揽上她的腰,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 闷闷的道:“我永远不会对你厌倦……”
景月衫将头搁在他肩膀上, 看着天边掠过的飞鸟出神。大概这世间所有有情人在情浓时刻都要说出生死不离的誓言,然而真的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她笑着环抱住苍越的腰, 拍拍他的后背, “好, 我相信你……”
若是这种快乐的日子能再长久一点,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可是她深知苍越是不能在下界久留的, 时间到了, 他自然要回上界,他俩的缘分自然就暂且中断了。
因为苍越的伤势,景月衫查了很多资料,也询问了姜修然关于上界仙君下界之事。数万年间飞升的仙君也有那么些人, 有些出身名门大派,在下界还有亲人朋友,然而却极少见到仙君下界。
盖因仙君们的修为远超此界所能承载的极限,绝不能轻易下界,否则就会受到天地法则的严厉排斥。苍越短期内连开天门,之前的伤势虽然有夸大的痕迹,但其实伤势已经是很严重的了。即使现在勉强将伤势压下去,然而他在下界停留的时间越久,天道对他的排斥越严重,要不了多久,他就不得不重回上界。
因此这次的伤势,他不能再如此频繁的开通天门了,否则危及性命。
景月衫不愿看他为自己如此自伤,自
己也不愿因此妥协,他们俩的缘分当真只有苍越回上界之前的这段很短的时间了。
苍越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你还没说你也不会厌倦我。”
景月衫无语了,“好,我也不会厌倦你……”
苍越满意了,深深看了她一眼,内心盘算着既然能让她慢慢改口,他自然也能磨的她彻底放弃那些坚持。
只不过他的时间不多了,温水煮青蛙般慢慢磨是来不及了,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腻歪了一阵,俩人继续启程,然而却在一片密林中迷路了。
苍越不停的掐算,眉头微皱,“地点没错,此处原本是一个小村庄,现在他们人却搬走了。”
景月衫知道苍越的母亲虞灵薇出身不高,却想不到她竟出自偏僻森林中的小山村里。
这里人迹罕至,怎么看不像是适宜人居住的地方。
景月衫望着眼前茂密的参天大树:“……”
“你母亲的老家是在森林里的?”
苍越点点头,“母亲出身不高,自与父亲相识便极少回来,我也只来过一次,就是送父母回来合葬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尚且年幼,便要一个人面对双亲的离去,还要万里迢迢为父母送葬。
景月衫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怜惜,她声音放柔,“既然就在此处,我们仔细找找就是。”
苍越点点头,手一挥将阵灵放了出来。
“你每次都这么粗鲁!”阵灵轱辘滚了出来,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站稳身形,然后叉腰道:“找我有什么事?”
苍越指着面前的参天大树,“感受下这里有没有设置结界。”
所有结界的设置都离不开符文拼凑,而阵灵身负上古符阵的所有集合,自然对符文震动非常敏感。
“现在知道求我了……”阵灵还要逼逼叨叨,却被苍越一口打断,“快点。”
阵灵冷哼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这不是摆明的结界吗?这都看不……”
话还没说完他就是一声惊叫,“你是什么东西?”
景月衫一惊,浑身肌肉下意识的绷紧,灵剑眼看就要
拔出。
苍越手上却是已经抓了个头上开花皮肤绿油油的小绿人。
小绿人在苍越手上不停的挣扎,奶声奶气的尖叫,“放开我放开我!”
景月衫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却见这小绿人长得格外像人,不由得惊奇的问,“这是灵植修成人形了?”
想想也不应该啊,灵植灵兽修行极为不易,像化成人形都起码修为也要在化神期,然而眼前的小绿人只有头发是绿油油的枝叶和花朵,身上与两三岁小孩无异,然而他的修为……
景月衫仔细感受了一下,顶多就是引气入体的级别。
苍越皱眉凑上前想仔细看看,然而小绿人头上的枝叶忽然迅速的朝苍越抽了过去,被苍越一把攥在手中。
“啊啊啊啊。”尖利的叫声响破耳膜,小绿人头上的枝叶不停的抽搐,张大嘴巴哭着喊,“坏人,外面的坏人,快放开我。”
阵灵凑上前来,仔细看了看,语气犹疑,“灵族?”
景月衫震惊,“你确定?传言万年前灵族因修仙界灵气匮乏而消亡,如今竟能重现于世?”
阵灵又仔细看了看,语气坚定:“没错,就是灵族。”
灵族不同于妖修,他们乃是天生灵物,一出生就拥有神智,一踏入修炼便可化形为人。他们寿命悠长,却性情平和,大多与世无争,然而灵族对灵气浓度的要求比较高,自仙魔大战后,修仙界的灵气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导致灵族的销声匿迹。
现如今眼前出现了一个疑似灵族,怎能不令人震惊。
小绿人哭的哇哇大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着怪令人心疼的。
景月衫试图哄哄他,让他别哭了,“小朋友,别哭了,我们不伤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小绿人依旧哇哇哇的哭,半点不回应她。
面前的苍天大树忽然扭曲了起来,直直的劈成了两边,从里面跑出来一个美貌女子,焦急的喊:“放开我儿子!”
四周的植被瞬间动了起来,无数藤曼直通通的向苍越绞杀而来。
苍越飞身闪过一根突袭而来的藤曼,长袖一挥,巨大的气
浪瞬间将席卷而来的藤曼搅成粉末。
他步伐精妙,险而又险的躲过那女子抓向小绿人的手,然后飞速挡在景月衫面前,一手掐住小绿人的脖子,看着那名女子道,“你再轻举妄动,当心他的性命。”
美貌女子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慌忙道:“好好,我不动手,你别杀他。”
苍越挑眉,问:“你等可是灵族?”
女子一愣,支支吾吾:“不……不是,我们是灵植修炼……”
她话还没说完,一股凛冽的气息直直袭来,转眼间已至苍越眼前。
苍越冷笑一声,指尖微动,那股气浪顿时在眼前烟消云散,而女子身后却传来了一阵闷哼。
“灵远!”
美貌女子惊呼一声,转身奔向一个正捂着胸口吐血的壮年男子。
壮年男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起头来,“我等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抓我孩儿?”
苍越却是瞳孔微缩,看着壮年男子轻声道:“灵远舅舅?”
虞灵远满目震惊,仔细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才不确定的道:“是阿越吗?”
苍越将手中的小绿人放了下来,眼见他哭喊着奔向了美貌女子的怀里,这才看着他们道:“是我,我携……携道侣前来祭拜父母,为何大家都搬走了?”
景月衫在一旁听到他称自己为“道侣”,耳根有些隐隐发烫,只是这种场合也不好否认,只得认下了这个称呼。
虞灵远笑了,目光在苍越和景月衫指尖来回巡视,“阿越长大了,多年未见,竟已经成婚了。”
苍越躬身行礼,“方才不知晓是灵远舅舅,阿越失礼了。”
虞灵远笑着摆摆手,“无妨,你也只是自保。”说着他拍了下美貌女子怀里的小绿人,“叫你乱跑!”
小绿人唧唧哇哇的叫,“父亲我再也不敢了!”
“舅舅,这……”苍越眼中的疑惑丝毫不加掩饰。
虞灵远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也瞒不得你了,跟我来。”
说着他与抱着孩子的美貌女子踏入了劈成两半的大树之中。
阵灵在一旁叉腰得瑟,
“我就说他们是灵族,信我没错吧。大傻逼怎么叫他舅舅,莫非你……”
下一秒他就被卷起来塞进了袖口。
苍越转头看向景月衫,正不知道怎么解释,手却被她紧紧握住。
“还愣着做什么,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苍越松了口气,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上次来时这里是个正常的村庄。”
景月衫点头,大概苍越母亲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
俩人一起迈入了那道裂开的大树之中,空中的灵气浓度骤升,景月衫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象为之一变。
茂密的森林依旧,只不过上面多了很多小树屋,地上的小道修剪的工工整整,来往的路人男女老少皆有。
这些人大部分跟正常人没差,只不过仔细看去,却发现总有一些人肢体的一部分是植物,不是头顶开小花就是胳膊是树枝,在地上乱跑的孩子尤甚,几乎每一个都皮肤绿油油的,头顶长满了茂密的枝桠,跟方才的小绿人一个样。
虞灵远招呼他们来到一颗位置最高的树屋里,招呼他们坐下喝茶。
清香的灵茶扑鼻而来,虞灵远自己猛灌了几杯水,闷痛的胸口这才平复下来。
他抬头看向苍越,欣慰道:“阿越修为越发精进了,你母亲若是看到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苍越默然,“母亲……我此次来便是祭拜父亲母亲的。”说着他转身看向景月衫,眼中带笑,“她是我决定一生相伴的道侣,我要带她去见父亲母亲。”
虞灵远看着景月衫满意点头,“好孩子。”
景月衫喉头发干,却也知道万万不能这个时候拆台,于是果断认下了这个名头,朗声道:“舅舅。”
苍越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然而他到底知道此时不是高兴的时候,收拾了下心情转头就直接了当的问:“舅舅,你们是不是灵族?”
他果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景月衫在一旁都一头瀑布汗。
虞灵远却很是坦诚,直接就承认了,“你既然发现了,那我便不瞒你。你母
亲与我们都是灵族,此处便是灵族在修仙界最后的栖息地。”
“你先前过来时看到的村庄,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们真正的住处在结界里。”
饶是心中已有怀疑,此时听到确切的回答,苍越心中依旧震惊无比。
他失声道:“母亲若是灵族,怎会去的那么早……”
灵族寿命悠长,即使修为低微也能活个千年万年,母亲若是灵族又怎么会只活了短短数百年便撒手人寰?
虞灵远叹息着道:“自然是因为你啊……”
苍越抿唇,眼中尽是冷意:“请舅舅明言。”
“灵族一般而言不与外人通婚,只因灵族女子若是生下外族血脉,一身灵力便会被抽取到婴孩身上,这样的孩子自小便天资过人极易成材,然而母体却……”
母体就会如同失去生命之源的落叶,撑不了多久了。
虞灵远重重的叹了一声接着道,“因为灵族的种族特性,我族一直小心翼翼的避世,就是防止外族强行劫掠我族女子,因此这才一直瞒着你。”
陡然间得知了自己这般身世,苍越一时被巨大的震惊层层笼罩,心中万千思绪堵住胸口,叫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原本对父母是一直有怨气的,怨他们生了他却从没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任他一人跌跌撞撞的长大。谁知正是因为他的出生导致母亲的早逝,父亲也因此殉情而去,他才是那个最不该出生的人,有什么资格怨恨父母?
苍越的心宛若掉进了万丈冰窟,浑身僵硬的像个冰雕,他恍恍惚惚的听到自己问:“我母亲,她……她是自愿的吗?”
虞灵远肯定的点头,“是的,她爱上了你父亲,心甘情愿的生下了你。”
苍越心中酸涩难言,即使母亲是自愿的,他的出生依旧背负了巨大的孽障,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正在他思绪混乱的时刻,僵硬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住,景月衫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眼神宽慰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温声道:“有劳舅舅带我们去祭拜父亲母亲。”
虞灵远点头,站起身道:“随我来。”
景月衫拉着浑身僵硬的苍越随虞灵远出了木屋,往密林深处走去。
树林越来越密集,树上的树屋与人烟越来越稀少,直至满目苍翠只余苍天的大树。
虞灵远停下了脚步,双手掐指结印,半空中的忽然泛起阵阵涟漪,又过了一会,空中赫然劈开了一条极大的裂缝,裂缝里正散发着幽幽白光。
“陵园在这里。”
虞灵远率先一步踏了进去,景月衫拉着苍越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为之一变,再不见遒劲的参天大树,转而是一排排参差不齐的小树苗。小树苗有些郁郁青青,有些则枯叶凋零像是立马要死了,更甚者,有几颗压根就是已经死去的枯木。
虞灵远领着他们来到一颗枯木前,叹息道:“这就是你父母的合葬之地。”
苍越沙哑着声音问:“为何他们坟上是枯树?”
虞灵远沉默了片刻,“埋骨之地的灵树,是根据灵族死去时的身体状态生长的,你母亲耗尽了体内真元,属于她的灵树自然就枯萎了。”
苍越心中涩然,转过身看着那颗枯木沉默不言。
“我在结界处等你们。”虞灵远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苍越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那颗已经死去的枯木,声音沙哑,“母亲……你……你为何如此……”
父母的恩爱场景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苍越心中越发酸涩。
母亲是有多爱父亲,甘愿耗尽一身灵源为父亲生下孩子?
他幼年还对父母只顾恩爱全然不顾他而心生怨念,如今想来,母亲已然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剩余的生命自然要跟父亲恩恩爱爱的度过。
是他不懂事了,背负这么大的罪孽,却一直无法理解父母。
枯木生长的土地上砸下了几滴水滴,晕染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坑洼。
苍越低头不语,只觉心中的包袱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若不是因为他的出生,母亲不会寿元大减早早离世,父亲更不会因此随母亲而去。
父亲临终前已然修至大乘,以他的天资迟早一日会飞升上界,到时便拥有无尽的岁月可与
母亲共享,若他没有降生,父母的悲剧便不会发生,他们可以一直恩爱至千年万年。
都是因为他……
苍越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微弱起来,他虽已修为大成,然而修炼的太快,心境着实没有跟上,眼下忽逢大变,他内心深处开始厌弃自己,一身修为眼见就要崩溃。
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景月衫铿锵有力的话在耳边回荡。
“苍越!你没有错!”
苍越原本陷入迷茫的心仿若看到了一丝光亮,神智也出现了片刻的清醒。
景月衫蹲下来,双目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母亲与你父亲相识时,是一名神智清醒的成年人,她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抉择。”
“没有任何人强迫她,也没有人隐瞒她,她知晓生下你是什么后果,依旧做出了这种选择,便是心甘情愿承受任何苦果。”
“她为了你父亲,自愿承担寿元大减的后果,你父亲也没有辜负她,给了她近乎极近宠爱的一生。”
“一个人的生命质量,并不以长短来衡量,你母亲虽然寿元大减,然而短暂的一生极尽绚烂。她为爱情而死,爱情也没有辜负她,这一生已然值了。”
“你不要把父母的早逝揽在自己头上,这是两名成年人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他们甘之如饴。”
“你没有任何过错,当初不是你要求你母亲将你生下的,你只是被动的接受这一结果。”
“父母因爱将你生下,是希望你承载着他们的爱与希望快乐的生活下去,而不是让你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心境崩溃自怜自艾,你切勿再如此自责,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苍越原本灰暗的双眸再次闪现出光点,他握住景月衫的手,声音沙哑的问:“果真?”
景月衫坚定的点头,“你没有错,这是你父母的选择,我们只需要尊重他们缅怀他们,然后像他们一样坚定自己内心的选择让自己的一生别那么多遗憾,那便不枉费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将你带来这人世间。”
“你要过的安稳
快乐,才对得住父母对你的付出。”
苍越喃喃自语:“坚定自己的内心的选择……”
他抓紧景月衫的手,“你就是我最坚定的选择。”
他难得的脆弱让景月衫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伸手将他揽入怀里,温声安慰,“好,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若是离开我,我这一生便不会快活……”
景月衫笑着给他做保证,“我答应你,若非情不得已,我绝不会离开你。”
她的保证还不够坚决,苍越内心不满,还要待说些什么,胸口处却是一阵鼓动。
阵灵不知何时从苍越的袖口钻了出来,闷声闷气的爬出了两人相拥的怀抱。
苍越瞥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将全副心神放在装柔弱上。
阵灵看着苍越无语凝噎,装可怜装到这份上,墙都不服就服你!
他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见苍越指尖一丝黑气闪动,于是他立马闭了嘴,摇摇头看了看双眼充满怜爱的景月衫一眼,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苍越将头埋在景月衫颈边,嘴角隐隐约约的往上弯起。
如果怜惜能让你转变心意,我再脆弱几分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谁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