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驸马(一)小修
不一会儿,朝云公主的夫婿,当朝驸马崔镜台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三十多岁,高鼻阔目,气度不凡。然而眼带桃花,笑容轻佻,目光闪烁,诡谲难测,像一只蜇伏着的秃鹫,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杀机。
进来后,他也不说话,斜睨着林月儿,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相。
林月儿并不睬他,似优雅又似慵懒地倚着红木椅,悠闲地品着茶。身侧的侍从也个个面无表情,垂手直立,宛若木桩。
装饰奢华的房间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垂地的锦缎帘帷,有着繁复的刺绣花纹,华丽而冰冷,像一个个晦暗不明的影子,隔断了阳光,也阻止了外界一切好奇的目光。
幽暗加深了寂静的感觉,这种寂静发展到极致,渐渐衍生出一种质感,像一块巨而重的山石,沉甸甸地压迫着崔镜台,令他胸口阵阵窒闷。
他依然维持着倨傲的姿态,但眼神已开始游离,一种莫名的恐慌,像潮湿穴洞钻出的小蛇,轻轻地,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林月儿终于放下茶杯,微微抬起下颚,淡淡瞥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就有冰凉的感觉一点一点渗到了骨子里。
那是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像幽夜一点透亮的星光,似乎可以刺穿人心,摄去魂魄。
那也是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是最完美的冰雕,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那人不过是个清瘦的中年文士,相貌平平无奇,除了一双眼睛。
但只这一眼,就已让崔镜台生出绝不敢小觑的惧意。他略略站直了身子,平视着她,想听她到底说些什么。
她说的却不过是崔镜台早已知道的事实:“驸马爷,你已经欠了赌坊五十万两银子!”声音淡如流水,没有一丝起伏,缓缓流进他耳中,每一滴都凝成了冰珠,令他心底油然生寒,不禁打了个冷颤。
但他向来肆意妄为,除了公主,从未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此刻虽然心悸,却依旧强撑着皇亲国戚的架子,冷哼一声,两眼望天,露出“那又怎么样”的神气。
林月儿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冯主簿欠了八万两银子想赖账,结果得了怪病,倾家荡产才治好。曹参军欠了十万两,骑马便摔断了腿。张侍郎欠了二十万两,走在街上被一个醉汉砍死了。刘都尉欠了三十万两,被查出里通外敌,诛了九族……”
她的口气淡漠平和,似乎只是娓娓说着毫不相干的人和事,然而崔镜台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强作的镇静已变成了糊在脸上的薄纸,打了折起了皱,似乎随时都会破裂。
“现在你欠了五十万两——”林月儿突然停下来,指尖轻抚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
“请阁下宽限几日,我卖些产业,再求告亲友,借点银子,一定如数还上。”崔镜台身子好似矮了三分。他惯会见机行事,知道无法硬抗,就软化了态度,摆出一副信誓旦旦还钱的姿态。
然而林月儿却只是冷笑,“那些产业全是公主的陪嫁,你敢卖?听说公主还叫你写了誓书,若是再赌,就和你断绝关系。你那些亲戚朋友也早已被你借遍了,现在还有谁肯再借银子给你?”
崔镜台像吹涨的皮球被人猛刺了一下,顿时泄了气。垂首沉默片刻,突然仰起头,眼中现出困兽一般的凶光,恶狠狠地道:“我是东煌的驸马,你若想对我不利,我一定请公主求她父皇下令,铲平你这‘鸿运坊’!”
林月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说不出的讥讽。
崔镜台颤声问:“你……你笑什么?”
“笑你死到临头,还在痴心妄想!”林月儿掷给他一本册子,声音冷冽异常,“你担任大司农期间,为还赌债,私自挪用库银,造成国库亏空一百多万两!”
崔镜台抖着双手,好容易才打开册子,上面赫然记录着他每次挪用库银的时间、数目以及胁迫库吏伪造账册,瞒天过海的种种行径。这些他自以为被掩盖得严严实实的罪恶,竟统统被人从地底下挖了出来,仿若平地而起的一声惊雷,将他炸得魂飞魄散,双膝阵阵发软,像被抽去了浑身力气一般,跌坐在地,面孔因恐惧而变得扭曲。
“不,不可能!”他昂起肌肉线条抖个不停的脸,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我明明已经——”
“你明明已经将那库吏杀了,对吗?你怕自己不可告人的行径败露,就杀人灭口。”林月儿逼视着他,眸光雪亮而冰冷,“只可惜那人太了解你这个人面兽心的驸马爷了,知道你迟早会对他下手,就提前留下了这本册子。”
崔镜台面如死灰,眼睛却渐渐转红,牙齿咬得咯咯响,突然发疯似的将手中的册子撕得粉碎。
“我现在就毁了这证据,你又能把我怎样?”他一边撕,一边狂笑,状如疯魔。
林月儿冷眼看他把一本册子撕得粉碎,又满地爬着,不断地抓起碎片,撕得更小,然后抛到空中,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雪花。
“你以为这样就能毁灭证据?”
崔镜台浑身一激灵,慢慢抬起头,看着一脸嘲讽的林月儿。她眼中闪着鄙夷,唇角微微挑起,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会傻得把原件给你看?你撕的——不过是眷抄的副本。”
崔镜台双眼蓦地瞪大,直要冒出血来,双拳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似要扑上去跟林月儿拼命,然而看到她身边两个铁塔似的大汉,却又胆寒不敢造次。
他脸色变了又变,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猛一咬牙,血红的眼睛直瞪着林月儿:“说吧,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林月儿微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问:“驸马爷怎知我们不是想要你的命?”
“若要杀我,你们有的是机会,又何必费尽心机搜罗证据来逼我就范?”既已想通对方的用意,他也渐渐镇静下来,站起身,不无潇洒地整了整衣襟,开始准备和对方谈条件了。
“驸马爷果然是个聪明人!”林月儿抿唇一笑,“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你肯不肯合作了。”
崔镜台转了转眼珠,恭声道:“请阁下明示!”
林月儿拿出一粒黑色药丸,轻轻一晃:“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只需服下这粒药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