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赌坊(一)
说话间,已到“鸿运坊”。
“鸿运坊”是京城最高档的赌坊,一进门,便可感受到逼人的贵气。桌椅都由最名贵的紫檀木做成,桌上放着极品青花瓷茶碗,地上铺着精美的地毯,由“锦绣庄”的几十名绣女用了整整一年时间精心织成,就连墙角随意摆放的一对花瓶都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董。
据说有一年新科状元被人硬拉来见世面,不小心摔碎了一只茶碗,当得知那只茶碗的价钱竟相当于自己十年的俸禄时,吓得晕了过去。如果不是贵族高官、名门大阀,到了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定会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林月儿等人早已司空见惯,自然不觉得怎样,但她偷眼看了看肖阳,见他的神情仍是淡然,看不出一点沉迷之色,不觉大感头痛。这人竟连荣华富贵都不放在眼里,那她拿什么来笼络他?天下到底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不过肖阳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假以时日,不信找不到他的软肋。
她于是不再多想,转而问赌坊掌柜李青麟:“来了吗?”
李青麟屈身回道:“正在‘金玉堂’里。”
“鸿运坊”设有一个个小房间,不同的房间有不同的赌法,这“金玉堂”就是专赌骰子的。李青麟带林月儿等人上了二楼,进入一间陈设华丽的屋子,搬开中央那张雕花大圆桌,掀起下面的织锦地毯,赫然出现了一个小洞,洞口只有龙眼大小。林月儿伏在地上,将眼睛凑近洞口,仔细看了起来。
原来,这房间的下面就是“金玉堂”,通过那个洞口,里面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片刻,她直起身,问李青麟:“他已经全输光了?”
“是的,不仅输光了他家的房子、田产、店铺,还倒欠咱们十五万两银子。”
林月儿纤巧的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是时候了,去请尚书大人!”
李青麟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辚辚的车马声。林月儿秀眉一扬,对肖阳道:“你肯定很好奇吧,现在就让你看一出好戏。”
她示意肖阳从小洞往下看,肖阳将眼睛贴近洞口,看到房间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虽然端正,却瘦得皮包骨头,一件锦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虽是坐着,双手却遏止不住地颤抖,神色张皇,坐立不安,好像随时都想要拔足狂奔出去。
但他身后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蒲扇似的大手,可以轻易扭断他细弱的脖子,也可以一拳击碎他的头骨。
所以他不敢逃。
若“鸿运坊”想留下谁,那人就永远别想逃掉。
他听说过大司马的儿子欠债不还,结果在一艘花船上失足落水而亡,而且全船的人都看到是他自己喝醉了酒掉到水里,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有御史大人的女婿,竟被人发现死在青楼名妓的卧床上。仵作验尸后,说是纵欲过度引发旧疾而亡,气得御史大人连丧事都没给他办,草草埋了完事。
都尉刘永,年轻有为,深受器重,眼看就要青云直上,却被人揭发有通敌之嫌,后来竟又在他家搜出了确凿的证据。他虽然不断喊冤,却终于逃不过凌迟的酷刑。
想到这些人的下场,少年抖得更是厉害,他相信自己就算逃出了这间屋子,也逃不出和那些人一样的命运。
“尚书大人到!”
这声音宛如炸雷一般,惊得那少年面如土色,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门外闯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六十多岁了,腰板仍然挺得笔直,一双眼睛锐利如刀,手上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杖,一进门,就往少年身上狠命地打,打得他满地乱滚。
少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着求饶:“爷爷,爷爷……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木杖却落得更狠了,如暴雨一般,打得少年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尚书大人若再打下去,你唯一的孙子就要没命了。”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淡的男声,声音虽轻,却如铜钉砸地,字字清晰地敲入老者耳中。
木杖蓦然一顿,房间突然变得死寂,只听见老者粗重的喘息声,那少年却早已晕过去,背臀间血肉横糊,再无一块好肉。口中还淌着鲜血,已是气息奄奄,危在旦夕。
老者心中一痛,木杖再也挥不下去,口中却兀自骂道:“这等不肖的孙子,还要来作甚?大不了打死他,我再陪他一起死!”
“尚书大人家三代单传,他爹又走得早,只剩下这根独苗,你就忍心让上官家在你这儿断了香火?”
那老者正是刑部尚书上官洵。听了这话,他身子一颤,转过头,只见一个中年文士,白面微须,青衣蓝衫,手摇折扇,笑意优雅,正是重新改扮后的林月儿。
“你就是这儿的老板?”上官洵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正是。”林月儿摇了摇折扇,悠然一笑。
“你也知道我这不肖的孙子欠下的债务,把上官家全卖了也还不起?”
“知道。”
上官洵一挥木杖,咬了咬牙:“反正他也活不成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把他打死?”
“谁说他活不成?”
林月儿拍拍掌,进来一人,肩挎药箱,紫衫葛巾,面容端方,气度从容。
林月儿指着他道:“这是卢神医,你孙子的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就真的活不成了。”
卢神医是京城第一名医,有他在,这少年的命差不多就算保住了。但他并没有立即上前,只是望着上官洵,后者目光闪动,终于叹息一声,收起木杖,闪到一边,让他上前查看那少年的伤势。
见到那惨状,卢神医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忙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上官洵刚才还说要将孙子打死,现在却神情紧张地盯着卢神医的一举一动,额上不知不觉已渗出了冷汗。
检查完后,卢神医站起来,神情轻松了不少:“令孙只是些皮肉伤,还好没伤到筋骨,我给他止血,包扎好伤口,好好调养,一个多月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上官洵松了口气,眉头微展,眼神也渐渐缓和下来。
卢神医拿出伤药,作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然后对上官洵道:“此地不宜休养,能否请大人将令孙带回家去好好照料?”
上官洵微微颔首,林月儿便叫来几个手下,将那少年抬了回去。
目送一行人出了门,上官洵转过头,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林月儿:“他欠了你们的钱,而且还不起,你为何还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