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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边边(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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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昌边边(32)

    △川汉铁路上的工头与路工

    三二、天津狠人在宜昌

    高二栓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望见头顶那破旧不堪的城墙青砖的那个瞬间,居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眨巴了好几次眼,看见苇席缝隙透进来的阳光,还有一个女人端了一个焗过多次的碗,里面盛了些清汤寡水的包谷糊糊,才意识到自己身在长江边宜昌城外木桥街的一间茅草棚里,而不是躺在天津1896年建成的华俄道胜银行的墙角拐弯处,被凶狠的英国巡捕用皮靴踢醒。

    天津原来叫直沽。明代燕王朱棣就是从直沽出发,直取沧州,然后一路南下,打败了政府军,把自己的侄子给赶得不知去向,自己做了皇帝的。回想这一路的南征北战,觉得直沽这地方不错,自己从这里出发,就一路顺利的登上了皇位,感觉这里是自己的龙兴之地,就把直沽改名为天津。天子的天,津是渡口的意思,就是天子从这里渡过河的地方。

    老一辈的都知道北京人很“爷”,天津人爱耍“光棍”。北京人的“爷”既有皇城根下的男人死爱面子的一面,也有和气生财的另一面。而天津人的“光棍”就只有一个意思——“狠”。不仅仅是因为那里码头多了帮派就多了,各派武林高手云集,黑白两道人才辈出,加上河北、山东人的脾气本来就有些暴躁、性格也有些孤僻,三句话没说完就动起手来,比着看谁更“光棍”,谁能更狠。

    这世上也许只有天津人敢和那句宜昌话说的一样:“脱了裤子赶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所以就会有“杠皇粮”、敲国家的竹杠这类荒唐的事发生。由于天津是漕运的中转站,南方各省进京的粮食都屯在天津码头上由官兵把守。那些“杠皇粮”的狠人来到皇粮仓库门口,大喊一句:“光棍祖上不积德,吃饭就得靠拼命”。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地上一躺。

    这也就是天津才有这样的规矩,放在别处,肯定会被官兵抓起来直接乱棍打死。可在天津则有守皇粮的官兵过来问:“小爷,要多少斤啊?”只要敢喊一万斤,马上就会给你装车,那时候的车可都是牛车,每车可装一千五到两千斤。几辆车装好叫人赶着牛将车轮从狠人腿上一辆接一辆的碾过去。那时没橡胶轮胎,就两木轱辘,那可是真的去碾,皮开肉绽很正常,筋断骨折则也是肯定的。

    潜规则的标准就是从头车开动到最后一辆牛车碾过,“狠人”不仅不能喊疼,而且绝对不能吭一声。好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很遵守诺言。守粮的官兵也绝不翻脸不认账,只要牛车碾过,脸不变色心不跳,马上找医生给挑战者给接骨,包扎好后,只要还能立即站起来,牛车上的粮食就归那个人。而如果疼得受不了,中途哼了一声,马上就会过来两个官兵,将挑战者架起直接扔臭水沟里,还得指着他的鼻子骂:“就凭你这样,还敢来杠皇粮?”

    高二栓就是一个杠过皇粮的狠汉子,而且一战成名。这个清末的大饥荒“丁戊奇荒”(1876-1879年)期间,父母都死在逃荒的路上,全村人只有他一个人能最后坚持走进了天津城。虽然年幼,可他有一把力气,当上了码头苦力,十年后,在决定谁去“杠皇粮”的抽签中不幸抽中,自然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只不过双腿被碾断以后,不能再当码头苦力。码头老大记得他的狠,也记得他的好,就托人帮他在铁路上找了份差事:当了一名扳道岔、挥旗子的信号工。

    一晃又是十年过去,高二栓已经是一个熟练的铁路员工了。正好碰上川汉铁路在天津招募铁路工人,更需要熟悉铁路设备、可以指挥工人施工的小工头。待遇好、薪酬多、只不过动动嘴、跑跑腿,还把前途说得天花乱坠。高二栓还没有成家,属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就动了心,报了名。跟着那首批六千多北方工人乘着轮船从天津的大沽口到上海的黄浦江,再沿着长江千里迢迢到了西陵峡口的宜昌。

    如果不是四川爆发的“保路风潮”,如果不是武昌的“辛亥革命”带动的“宜昌反正”,川汉铁路宜夔段就不会戛然而止,那已经扩大到万余的北方筑路工以及家属就不会因为欠饷而停工,也不会从正在建设的铁路沿线全都汇集到宜昌城的边边,尤其是大东门到铁路坝一线,等待着将他们遣返原籍的官方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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