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中书街(13)
戏说中书街(13)
十三、覆巢之下,焉得完卵
朱自清在那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中绘声绘色的写道:“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
不过,在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开始的某天夜晚,那个白天在太子府忙于公事,就是到了深夜,一顶小轿将他抬进秦淮河边的那座小院里的王汝玉依然还是忙得很。那里肯定会有等待和他见面的官吏,要好的朋友,还有为了阿谀奉承跟随而来的部下,更有时不时的会从内阁带着圣旨和奏章跑过来需要紧急处理的信使,不过就是把办公的地方从太子府搬到了风月场而已。
那个乳名叫小雅的犯官之女虽然家破人亡之后沦落勾栏,却有幸在破瓜之时碰见了王汝玉这样一个既是很有背景的京官,又是当代很有名气的书法家,而且还很宠爱她的男人。历朝历代都奉行朝中有人好办事,因为王汝玉的背后有太子撑腰,犯官之女的罪名被很轻易的洗白了,赎身银子已经很简单的交付了,不过就是几百两,老鸨连个不字都没敢说,目前只等择日将她抬回家当小妾,自然就是不幸中之万幸。同一风月场的姐妹自然就只有羡慕嫉妒恨,长吁短叹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右赞善邂逅。
那个女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夜宵走进自己屋去的时候,南京城已经变得寂静了,听得见秦淮河的水声,也听得清小巷里守更人敲梆的声音,昨天刚下过雪,气温很低,房间里火笼里生着白炭火,火势很旺,自然又是一个世界。可是王汝玉奇怪的是罕见的既没有伏案疾书,也没有挑灯夜读,而是呆呆的望着窗外风雨如磐、深不可测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爷,该吃夜宵了。”小雅款款的走过去,将热气腾腾的一碗汤圆放在案上,微微一笑:“还是在为首辅大人担忧吗?”
“太子性格仁厚,被满朝文官寄予厚望;汉王英武善战,为武将所支持,也深受皇上喜欢。首辅坚持己见,还在皇上面前直言不讳,其中隐患实在太大,令人坐立不安。”在这个女子面前,王汝玉才会实话实说:“大绅对皇上说,太子就是太子,藩王就只应该是藩王,绝对不能有所混淆,结果被盛怒之皇上当即指责为‘离间骨肉’。”
女子停顿了一下:“没什么,等皇上冷静下来,明白首辅大人之用心良苦就会没事了。”
“我也这样想过。”王汝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去年夏天,皇恩浩荡,下旨赐给内阁大学士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各一件二品官服,却唯独没赐给大绅,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信号,首辅大人已经失宠了!”
女子没有说话。
“也许在皇上的眼中,大绅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用心辅佐自己、参与机密事务之心腹重臣,而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搅和皇家父子亲情之小人,这可是人君大忌!”王汝玉喃喃说道:“我已经再三提示却一直被当成耳边风,首辅有些地方除了过于固执,也过于自信。”
女人就有了些担心:“老爷意思是……”
“都说伴君如伴虎,不得不作最坏之打算。”那个太子身边的大红人说的很慢,但说得很清楚,也很有条理:“如果没判断错误,这标志皇上对首辅之不满已经公开化,对大绅之忍耐也到了临界点,仅仅只差引爆某一个契机而已!”
女子有了些害怕:“老爷有法避免吗?”
“努力过,可均无见效,毕竟在首辅眼里,吾等不过就是官小言微罢了!”到底是在宦海纵横几十年,王汝玉倒也看得透一切,眼里有了些无奈:“其实也对,覆巢之下,焉得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