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白（59）

    红与白（59）

    五十九、招生表

    也就是那场葬礼后的“五七”之日，那个城市男人出现在钟家畈大队部里，还是那个瘦高个，还是那副冷峻的表情，唯一不同的是，他戴了一副近视眼镜，还披了一件新的军大衣。

    那个穿着一身迷彩服、却因为戴了一顶干部帽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大队书记已经将手里的那张《招生通知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也没有找出半点可值得怀疑之处：铅印的通知字迹清晰，手写的招生姓名也是很容易看清的，大大的钢印也是不容置疑的，这比他的那枚印泥大印要正规多了，当然他想的却是别的。

    他抬起头来：“你们要招的是周启芳吗？”

    他点了点头，递给他一支牡丹烟。

    他在提醒他：“据我所知，她今年高考没有考上录取分数线。”

    “学校负责招生的老师复查了她的考卷，结果发现有两道题是阅卷老师看卷子太多，眼睛看花了，出现视觉错误。”他在回答：“所以她的高考成绩就应该是超出录取分数线正好十分，也就是正好踩在这所大学的录取线上。”

    他有了些吃惊：“高考的卷子还可以复查吗？”

    他说的很平静：“您不知道吗？高考办一直都有这个复查的程序，再说我们党的政策不就是有错必纠嘛。”

    大队书记沉默了一下：“可是她家里有历史问题，政审通不过的。”

    “对不起，我不是高考办的，也不是复查老师，更不是大学招生办的，我只是一个通讯员，执行任务而已。”他说的轻描淡水，似乎真的与他无关：“政审是他们的事，我只希望通过你们通知她本人！”

    他在继续努力：“这个招生名额可以换做其他人吗？当然保证根正苗红！”

    他微微一笑：“实在对不起，她这属于点招，就是点名只要她！”

    大队书记脸色有些黑线：“她家的经济情况也不允许她去读大学！”

    “您没注意到吗？她这是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他又递过去一支烟：“所以，不仅读书不要钱，而且读书期间还有奖学金的！”

    大队书记有些不高兴了：“可她本人现在不在家！”

    他一点也不慌张：“现在离开学还早着呢，只要到时候能到学校报到就行！”

    他瓮声瓮气的告诉他：“恐怕不行，她和几个同班同学一起到南方打工去了。”

    “是吗？”他一下子就被这个消息给砸闷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一个月以前她不是决定今年的复读，参加明年的高考吗？”

    大队支书从窗户探出头去，叫来了一个短发的中年女子，他在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们大队的妇女队长，她和周启芳住在同一个队，周启芳的事她最清楚。”

    “你这次来要招的是周启芳吗？”妇女队长有了些惊讶：“这才是真的很神！那个丫头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到城里读书去的？她还告诉过我家的老大，不出两个月，她就会离开这里，不管是去嫁人、还是去当工人，或者是去读书，反正她肯定会进城的！”

    他瞪大了眼睛：“既然如此，为什么又突然跑出去打工去了呢？”

    妇女队长也在为之叹气：“同志你一定不知道她家的情况吧？成分不好，老爸又是个‘病壳壳（宜昌话长期患病）’，经济又困难，下面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妹妹！她妈妈总是骂她是‘赔钱货’，光是会胡思乱想，一点也不体谅家里，硬是把她逼上了到广州的汽车！”

    他就呆如木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等我想想，好象是三天前吧。”妇女队长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有了些动容：“临走的那个晚上，她还哭着闹着跪在她爸爸妈妈的面前求他们再让她等一个月，她说有人答应过给她帮忙，而且是个很可靠的人，所以等一等一定会有好消息的，要是她能看见这张通知书该多好，一个人的命运也许就会从此被改变！”

    他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十分沉痛的明白了一点：他永远失去那个丹凤眼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