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黄昏的风微凉。
泳池边只有林迁一个人在。
玩了一下午的秋千，林迁对秋千的狂热兴趣终于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将目光转到了漂在水面上的白色气垫床上。
气垫床很大，都衬得林迁个子娇小不少。
毕竟洛克准备这东西的时候是照着路维安的体型找的，大也是应该的。
林迁躺在气垫床上，旁边还能剩下不少空间，就算他伸手抬手，他的袖子也不会浸到水里。
林迁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这简直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做的！
只要躺在这上面，他就可以只把尾巴放在水里，也不用弄得自己湿漉漉得难受了。
林迁曾经也试过躺在木板上，又或者是小船上，只是前者总是在水里浮浮沉沉，半干半湿黏糊糊，后者又高出水面一截，也让他尾巴弯着不舒服。
所以他后来选择就直接躺在岸边泡尾巴，舒服是舒服了，就是容易弄脏自己的袍子，还会睡啊睡直接滚进水里。
林迁之前就是因为睡着了被水流带走，才会出现在伯尼斯湖的。
现在就超级棒啦！
有了这个气垫床，他再也不用担心滚进水里，泳池虽然不小，但到底也不大，不管他怎么飘，他都在这。
最主要的是，下次路维安再带着好吃的来的时候，他一下就能闻到味儿了！
完美！
左右磨蹭着，林迁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让自己整个人都瘫在气垫床上，尾巴非常自然地垂在一边，就完完全全地泡在水里。
夜晚的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带着他漂啊漂，晃晃悠悠地移动着。
而等撞了墙，他乐意的话就伸手推一把，不乐意就用尾巴划水改变方向。
总之，林迁这会是再惬意不过了。
路维安和洛克都出去了，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养精蓄锐。
这样，一会儿才能吃得更多啊！
下午的玩耍耗去了林迁不少的精力，他躺在那儿很快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刚睡着时他两只手还端端正正地摆在肚子上，等睡熟了就不安分起来，没多久就换了个姿势，趴在那儿压得脸颊上的肉红扑扑的。
他没觉得难受，反而睡得更香了。
林迁在做梦。
梦里路维安在泳池边给他准备了许多许多好吃的，雪白的盘子摆在小桌上，绕了游泳池整整一圈。
最主要的是，这些盘子里面装的全部都是肉！有烤的肉、煎的肉、炸的肉当然最多的还是烤鸡。
林迁看得心花怒放，就是不知道该从哪边先开始吃比较好。
路维安非常大方，就像他这两天给他准备食物的时候一样，跟他说话也说得温柔。
“你可以在每个盘子里都吃一口，这样也能吃饱啊迁迁。”
林迁眨巴眨巴眼睛，脸颊上是激动的小酡红，蛇尾巴也忍不住扭啊扭，又有点迟疑，小声嘀咕：“这样会不会太浪费呀？”
路维安递给他一杯果汁：“今天吃不完，我们明天还可以吃。”
眼睛亮晶晶的林迁深吸了两口气，把所有的香气都吸进了肚子里，幸福地扑向了离他最近的小桌子，拿着银色叉子就开始吃路维安贴心为他切好的美食。
唔，这个好好吃，再多吃一口！
唔唔，这个也好好吃，也再多吃一口！
唔唔唔，这个也超超超好吃，我也要再吃一口！
林迁一直吃啊吃，还含糊不清地感谢道：“谢谢安安1
这一次，路维安也没不让他叫“安安”，他甚至还很温柔地说：“迁迁喜欢就好。”
林迁：这样的路维安更好啦！
但是大概是吃他吃得太多了，就算路维安不介意，还是会有人介意的。
林迁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但是又找不到人在哪儿，这让他吃东西的速度都变慢了，吃东西的时候也没那么快乐。
他试图让自己忽略这种难受，但吃了没多久，这种饱含敌意的视线就愈发地重了。
他再要去找，就找到了。
有个人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恶狠狠地瞪着他，被他发现了还非常大声地说：“你怎么吃这么多！不许再吃了！你这个小怪物1
林迁看不见他的脸，有些忐忑地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路维安。
只是路维安好像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他也看不到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反而还疑惑地问他怎么不吃了。
那声音还在说他，说他嘴馋，说他贪心，还诅咒他以后一辈子都吃不上饭。
明明面前堆满了美味的食物，但林迁还是在这样的声音中逐渐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这样的诅咒实在是太恶毒了！
可他再看向路维安的时候，路维安还是只会问他为什么不吃了。
林迁急了，而那阴影中的人好像也要冲出来掐他脖子。
他吓得想躲到路维安身后去，但他一转身，路维安就不见了。
再然后，林迁就被吓醒了。
醒来时林迁还躺在气垫床上，就是身上出了点汗，黏黏地有些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看向梦里那个黑影站的方向，那儿什么都没有。
林迁松了口气，神情轻松起来，又有些懊恼地噘嘴。
他好像做梦流口水了来着。
抹了把嘴巴，林迁伸手捞了点水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些。
他又有点惋惜，那是多好的一个梦啊，那么多好吃的，他才吃了一点点，好浪费哦！
珍惜粮食的小水怪鼓着脸颊叹气，心疼地无以复加。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泳池边只亮了一盏灯，路维安还没回来。
心疼过后的林迁目光再次被随风飘荡的秋千吸引，想着再过去玩一会。
然而他刚扒拉着气垫床漂过去，只随意地瞟了一眼，他就在泳池边走廊的玻璃后面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人正盯着他。
大概让他的美梦突然变坏的，就是那个人看他的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了。
林迁直直地望过去。
路维安在伯尼斯疗养院修养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与其说是修养，不如说是等死，毕竟医院那边已经给了最后定论。
他住的区域在伯尼斯疗养院的最高层，因为他不喜欢，所以除了一些必要的人员以外，其余人都不会靠近这边，也没有人会在这里到处晃悠。
林迁在这呆了两天，就没见过除了路维安和洛克之外的人。
只是今天是个例外。
莉莉丝在这里。
作为唯一一个能在路维安身边说几句话，算得上是路维安少有的接触过的女性，伯尼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她和路维安相处时的真正模样。
所以莉莉丝要进去，他们不会阻拦。
路维安给莉莉丝下了最后通牒，让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老老实实待到他死为止，别再出现在他附近。
如果莉莉丝足够聪明的话，她应该知道听话就是最优选择。
只是，总是有人贪心不足，也总是有人看高了自己的身份。
莉莉丝二者兼具。
被路维安丢下以后，自认丢人的莉莉丝大哭了一场，又相当地不甘心。
当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向打扫的仆人打听消息时，以为她是因为路将军命不久矣而哭泣的女仆感同身受，很容易就被套话了，让她得知了路维安这两天总是呆在泳池边的消息。
莉莉丝本是打算再来找路维安的。
她已经计划好了，她可以先认错，惹路维安生气是她的不对，以此来缓和她和路维安的关系。
在路维安死之前，她如果不做点什么，而是缩在那个房间里，并不能为她再额外带来些什么。
人总是要搏一搏的，莉莉丝想，她会成功的。
只是，她没有如愿找到路维安。
她在泳池边看到的是林迁。
路维安亲自去研究所带回来了一只小水怪的事情，莉莉丝早就知道了，但她没见过。
不过是一只宠物而已，本也就是莉莉丝试图用来和路维安增加话题的工具罢了。
她以为的水怪，是面目狰狞、青面獠牙的野兽，却不想是这样一个如同从梦境中走出来一般的美丽少年。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柔和的光晕渲染出几分圣洁，金色的光缀在他眼尾沉睡的红晕，一眼，就足以勾动许多人的心。
莉莉丝站在原地，抓着裙摆的手几乎要将其撕碎。
难怪。
难怪路维安会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里。
原来他带回来的是这样一只水怪。
不是水怪，是水妖。
就算他是人身蛇尾怪异至极的野兽又如何，一张能俘获大多数男人的心的面孔就足够他活下去。
莉莉丝冷笑着，路维安到底也不能免俗。
从小到大，莉莉丝都因为她的美丽而受过不少夸赞，但是此刻，她又分外清楚，她的美丽在这只水怪面前不堪一击。
她甚至都忘了路维安才带他回来两天，就已经将她从来都没法和路维安培育感情的原因安在了他身上。
裙摆被莉莉丝的手指抓出洞来，而她只恨此刻被她撕碎的不是那漂在水面上的水怪。
她想做什么，但到底不敢做什么。
她只是在心底诅咒着这水怪的未来。
等路维安死了，没有他的庇护，被外人发现这里的一切，这水怪的下场会相当凄惨。
豢养、禁脔，谁知道呢？
总之不会太好过。
谁能想到，她莉莉丝的敌人，不是其他王公贵族的女儿，也不是军部近水楼台的女军官，而是一只水怪？
莉莉丝的嫉妒心难以平复。
她在这儿站了很久，久到那水怪都睡醒了睁开眼瞧见她，她都没离开。
看到了她又如何？
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
他只配在这儿待着，等路维安死了以后迎来他的末日！
莉莉丝冷哼了一声：“怪物。”
金发白裙的女人脸上满是嫉恨，姣好的面容也在此刻变得扭曲。
林迁将一切看得清楚。
那个女人说他是“怪物”。
当初他在蛇山上，有好多人也是用那种眼神看他的，他再明白不过了。
只是那些人喊的不是怪物，而是“耻辱”。
都不是好人。
这人还打扰了他的梦，她更坏了！
路维安再得空回来的时候，林迁都不想搭理他。
那个女人让他不高兴了，他的梦也让他不高兴了，梦里那个只会说“你怎么不吃了”的路维安更让他生气。
明明就站在那里，却一点用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这还是路维安第一次应对生气了的小水怪。
林迁坐在气垫床上，离岸边的路维安远远的，等路维安去另一边找他了，他就“啪啪”地用尾巴拍水挪到另一边去，总之保持距离的态度表达得相当明确。
他也不正眼看路维安，就给他半个小眼神，嘀嘀咕咕地说路维安都听不请的话。
不过就算是听不清，路维安也知道小家伙怕是在念叨他，大概是怪他离开太久了，饿着他了。
要哄好小水怪很简单，给他准备好吃的就可以，路维安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一次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林迁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东西，又爬上气垫床跑远了，都不愿意挨着路维安。
饭照吃，脾气照样发！
小家伙闹脾气了该怎么办？
路维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早就知错了，接下来十几天他都不会让小水怪错过三餐，可惜不管他怎么保证，林迁就是不理睬他。
“迁迁，你想听故事吗？”
路维安也算得上是病急乱投医。
他新看的两本书里都写着要和孩子保持良好关系，讲故事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增进感情的途径。
尤其林迁也是个想当单纯的存在，路维安清楚他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概念，所以，故事对于林迁来说大概也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果然，在路维安简单讲述了下“故事”到底是什么以后，还不肯正眼瞧他的小水怪就竖起了耳朵，悄咪咪的转过来了一点点。
当然只是一点点，如果路维安讲的故事不好听，他还是要转回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路维安有讲故事的经验吗？
他没有。
甚至于他连被人讲故事的经验都没有。
年幼的路维安就有了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稳重，同龄孩子喜欢的童话故事在他看来只是浪费时间的东西。
但现在，旁人眼中的不近人情的路维安将军正在星网上不怎么熟练地搜索童话故事大全，并把讲哪个故事的选择权给了林迁。
林迁迟疑地盯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哄自己过去好抓住自己，这才慢慢推着气垫床漂过去了。
林迁见过路维安使用星网，所以对这送到他面前的光幕并不疑惑。
光幕上有几幅图，是最受儿童欢迎童话故事榜的前几名。
林迁选了《小美人鱼》。
他对那有着跟他相似的尾巴的小美人鱼更感兴趣。
头一次给人讲故事的路维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尤其他此刻是在试图哄好小水怪不再生气，便硬是用他开军部会议的语调和口吻讲完了一整个故事。
没有丰富的情感，没有恰到好处的烘托，路维安把一个小美人鱼的故事讲得干干巴巴，毫无乐趣可言。
可是有着一条老是会痛的蛇尾巴的林迁却感同身受，挨着路维安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林迁抓着路维安的袖子：“她的尾巴真的那么疼吗？走一步都像在踩刀子吗？呜呜呜！她一定好疼啊1
本是想讲个故事哄小水怪开心的路维安僵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他这时候说真话“是，可疼了”，怕是这时已经难过得直抹眼泪的小家伙要哭得更大声了。
索性林迁也没要他回答，继续哭着问道：“小美人鱼他真的变成泡泡了吗？”
这会儿的林迁鼻子都已经哭红了，他哽咽了一声，鼻子非常应景地吹出了个鼻涕泡，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泪，脸都涨得通红。
选错了故事的路维安不敢应他，只能摸摸他的脑袋，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脸。
小水怪就像是水做的一样，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路维安刚给他擦完，淌出来的泪就又把他下巴打湿了。
林迁：“王子真是个坏蛋，大坏蛋1
路维安还能干什么，路维安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点头。
王子是太坏了，都把小水怪气哭了，他不坏谁坏？
林迁哭啊哭，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路维安，眼睛都肿了，左边又悄悄冒了个鼻涕泡。
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哼哧两下，小小的鼻涕泡就破了。
他“哇”一声又哭上了，边哭边喊：“路维安也是大坏蛋1
路维安继续点头。
路维安是太坏了，都把小水怪气哭了，他不坏谁坏？
等等。
路维安：“……？”
林迁本是真心实意地哭小美人鱼，可他哭得太难过了，就忍不住联想到了他之前做的梦。
梦里的路维安也是这样，他那么相信他，他却翻来覆去只是那句话！
都那么危险的时候了，谁还想吃的啊？
而且那个坏人跑出来的时候，路维安比他先逃啦！
林迁哭哭唧唧地揪着路维安的袖子，这次坚决不让他跑了，控诉他在梦里的不作为。
路维安：“……”
小水怪今天生气，居然是因为做了个梦，而他现在还要为梦里的他犯的错承担后果。
这多少算得上无理取闹了。
可路维安又怎么舍得怪他？
他本来就像白纸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路维安只能绞尽脑汁想法安慰他。
“迁迁，那只是梦。我说了要养你，就绝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没说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路维安，一个小小的承诺也说得像宣誓一样。
林迁看他：“真的吗？”
路维安：“真的。”
路维安又道：“你不高兴了，不开心了都可以找我。有人欺负你你也都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
有些话他没说。
他的这个承诺只有二十天的有效期，而今天已经是第二天。
他能守着迁迁的，也就这些日子。
林迁哭得直打嗝：“这样是不是算告状啊？”
路维安：“是。”
林迁瞪大眼睛看他，一时间哭都忘了，嘴唇
哆哆嗦嗦地，像是要控诉他。
刚刚还说有事就告诉他，现在又说了他就是在告状！
他爹爹以前就告诉他，老是告状的人没朋友，还会被人嫌弃！
林迁：他果然还是坏的！
路维安不知道林迁在想什么，他伸手过去抹掉了他眼尾的泪水，道：“有人护着你的，才能叫告状。”
路维安：“我护着你。”
林迁一下呆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比如，他爹爹虽然那样告诫他，可是每次他被别的小蛇欺负了哭着回家告状，二话不说就冲出去揍人的是他爹爹……
又比如他自己都不生气了，还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的也是他爹爹……
后来他爹爹没了，他一个人过。
再后来，他化形失败了，被赶下山，也再没回去过。
林迁已经好久没有告过状了。
因为没人管他。
可是现在，有人说，他来管他。
缺爱的孩子，只要那么一丁点的爱护就跟着人走了。
路维安照顾了他两天，林迁就乖乖地跟在他旁边，就是贪恋那一点爱护。
林迁眨了眨眼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哭得声音都在抖。
路维安越安慰他，他就越委屈，抱着他的胳膊紧紧地不松手，带着浓浓的哭腔说：“那……那我现在就要告状1
路维安以为他是要埋怨他的不好，也连声应下了，但林迁磕磕绊绊地说了他做的梦和那个让他的梦变坏的女人。
林迁：“她还骂我是‘怪物’，我才不是怪物1
金色头发，白色长裙。
是莉莉丝。
路维安脑海里闪过那个女人的模样，一瞬又抛之脑后。
他眼里只有林迁，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也只是安慰林迁。
路维安替他擦眼泪，说道：“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林迁：“真的吗？”
路维安用手心去擦林迁的眼睛，热度能最大程度地缓解胀痛：“嗯。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