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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人落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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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寂静,桌上的漏刻缓缓流动着。

    这是间破庙,任沿行坐在火炉旁,他暗自揣摩半晌,最终道:“二哥。”

    说是二哥,其实也不然。绝愁是金墟君主挚友的孩子,排行第二,故任沿行唤他二哥。挚友早亡,任沿行记得金墟老君主带回绝愁的时候,他浑身是血。

    少年蓬头垢面,褴褛的黑衣上污血横斜,被发丝遮住的眼,竟有着不该有的漂亮。

    任沿行看见少年,目光顿了顿。

    风流的金墟太子自然是见色起意。

    宫里关于绝愁的传闻众口不一。有人说他是遭受灭门,也有人说金墟老君主倾慕绝愁母亲,所以才帮别人养孩子。

    金墟老君主待绝愁确实如亲子,当时任沿行正在太傅那里学习,金墟老君主便让绝愁同他一块。绝愁初来有些放不开手脚,任沿行瞧绝愁生得好看,便缠着他在宫里玩。

    任沿行记得那天下着大雪,任沿行缠着绝愁偷偷出宫去喝酒,任沿行喝地烂醉,抱着绝愁大腿乱说了通,和着醉意,他还迷迷糊糊地表明了自己爱慕的心意,绝愁怎么回应的……任沿行记不得了。

    大毛和二牛在旁边也不敢出声,毕竟他们做这事确实擅作主张,谁知道他们少主……把人带回来了呢。

    少主的心思,果真不可随意揣摩。

    金色纹龙靴在地上轻轻拍打着,他的目光在任沿行身上游走了会儿,最后慢悠悠地收回。

    论样貌身形,那人都是极好的,他眉宇之间那丝英戾格外逼人,眼眸偏长,剑眉淡薄,看着不冷也不热。

    绝愁扫了大毛二牛一眼:“出去吧。”

    当年同任沿行一起生活的那个少年,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不仅如此,少时的懵懂竟全散去,化成了缱绻的懒意,竟一时看不透了。

    大毛和二牛应声出去,离开前还不忘愤愤地恨任沿行一眼。

    少时任沿行缠着绝愁,绝愁去哪他便去哪,绝愁练剑,他在旁守着送水,绝愁出宫,他便跟着,一日两人一同出游,任沿行故意崴脚,缠着绝愁背他,绝愁无奈之下只得背他,金墟街头人头攒动,谁不知这两人郎情妾意,在街头搞起了暧昧。

    然而这并不是艳情的根源,能让艳情流传九州的,是绝愁离开金墟后,任沿行日日的飞鸽传书。

    任沿行写信于绝愁,绝愁起初不收,任沿行便收卖绝愁附近的百姓,让人站在城墙下大声朗读,闹地无人不知。

    百姓们兴趣颇高,都在想金墟太子那个风情种又看上了哪家倒霉蛋,谁知那信听着听着便变了味……

    这倒霉蛋,竟是他们那敬仰的绝愁公子。

    桌上白蜡照亮了整间屋子,绝愁坐于其上,观察着任沿行似在思考着什么。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终于,他从位上站起,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任沿行记得在过去的数个日月里,绝愁虽是从外带回来的,却是金墟皇室里最为出挑,同龄子弟嫉妒他嫉妒地牙痒痒,又拿他没法。

    金墟老君主极为看重他,曾多次说要将他留在身边培养,甚至有人猜测,金墟老君主很有可能传位于他。毕竟金墟老君主唯一的儿子难当重任。

    可世事无常,后来金墟边境动乱,与绛吟国纠纷不止,金墟兵力稍弱,绛吟国咄咄逼人,这个风口浪尖,人人避之不及,当年的绝愁却做出了惊人的决定,逆流而上。

    他提出了去绛吟国做质子。

    绝愁走后,金墟老君主每每提起他都痛心疾首,他常念叨,若是阿愁在,金墟一定不走到今天这一步。

    而如今那人眉眼已长开,生地极为好看,抬眼时,又多了几丝看淡尘事的淡然。

    这淡然之间,又杂了几丝孤傲,绝愁走来,忽笑:“行啊任沿行,为了魏池给北朔开门,果然是你干得出来的事。”

    绝愁的名号在南边颇有一绝,爱行走江湖,所过之处,没有不对之佩服的,民间颇有一群人,嚷嚷着要跟他打出片天下。

    江湖义士,眉目锋利,言语之间,总有股天道正义。

    “二哥心中有大意。”任沿行束紧衣领,火光映得他手上伤口淋漓,“所以二哥救我,是想亲手了结我。”

    庙内烛火燃烧的轻声此时竟分外明耳,绝愁望着任沿行,沉默。

    “这又有什么意思?”半响,绝愁笑道,“我不杀你。”

    “有人要保你。”绝愁不再看任沿行,伸手沏茶,“这些事一码归一码,这个托付我必须得应。只不过你的确做了错事,就算是为了你的父皇母后,还有金墟子民”

    “你就不做点什么?”

    这是要保他。

    大毛二牛在门外偷看地目瞪口呆,在他们惊讶间,任沿行毅然转身出了门。

    然后他们看着他跪在了屋檐下。

    外面依旧在下雨,任沿行什么也没有问,他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是该跪。

    ……

    雨下得滂沱,任沿行跪在屋檐下,望着眼前淋漓的大雨。

    大毛和二牛正在院里四处走动,现在他们两人倒是沉默了,心里不免升起对任沿行的愧疚。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这样做,任沿行差点就死了,置人命如草芥,这和北朔的猛兽没有区别。

    任沿行如今才十八岁,这个年纪,在父母手中养尊处优的金墟小太子沦落至此,说来可恨,实则也可怜。

    两人相对沉默着,大毛望着任沿行,他跪在屋檐下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大毛弹了口气,突然看见了什么,叫道:“二二牛!1

    二牛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防狼机关防狼机关怎么不动了1

    两人愣在原地,任沿行闻声惊起,他往漆黑的雨夜望去,大门外,滋滋电流在雨下砰地炸开。

    任沿行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机关,这是座专门用来防狼的机关,制作者手法精妙,机关将会突破雨夜的阻碍,精准地捕捉欲靠近的残狼,将残狼射倒。

    在不败山上,任沿行常年孤身一人,谁曾料想他在十八岁以前也曾有过师门,他的师门专攻机关,暗道,精通机械制造,任沿行在这上面颇为出色,在门派里算得上个一二。

    夜深,雨愈发疯狂。

    纵是雨下得疯狂,这座机关被雨打地吱呀地响,任沿行听着,突然觉出了不对劲。

    他发现机关竟被雨撞脱节了。

    这是个很细小的地方,很难看出,但是纵是这个小小的节点,坏了便会影响整座机关的运行。

    朦脓的屋外便是蛰伏在黑暗里的残狼,若这机关无法运行,无疑是给外面的残狼钻空子,在深夜大家熟睡时,若残狼卷土重来,他们所有人都是待宰割的美食。

    想到这里,任沿行费力爬起来,大毛二牛焦头烂额:“要不要告诉少主”

    “可是这几日少主已经够累了”

    “我来。”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异常干净的声音。

    大毛二牛转过身去,任沿行已经走出门来,他身上的污血还未擦净,整个人异常狼狈。

    雨声猛烈,似乎掩盖了他刚才的话语,大毛二牛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他们总觉得这任沿行哪里不一样了,少了以前的娇惯,眼里突然多了丝从未有过的毅力。

    任沿行二话不说走到防狼机关前,将脱节的零件抽了出来,重新组装。

    绝愁救了他,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会坐视不管。

    有些许雨水渐在了任沿行脸上,他并不恼,俯身将头发扎起,后将宽大的袖子挽了起来,他咬着零件,认真地在机关上摆弄起来,雨点打湿了他的额,他抬手擦了擦继续,一副拼死了干活的样子。

    雨夜疯狂,风在空中打着呼哨。

    大毛和二牛看地目瞪口呆,任沿行这手法,怎么说没有个十几年都练不出来,难道他们真的错怪任沿行了?

    全程任沿行都没有叫苦叫累,细心的二牛发现他的手背被划破了,可是这个金墟太子只是草草用破衣角包了包,又继续动手。

    约莫一个时辰,任沿行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

    防狼机关竟恢复如初,甚至来说,比之前更为精妙。

    任沿行将机关进行了更为巧妙的改造,在防狼的同时,如果狼群破坏机关达到五成,机关将会发出警示,叫醒屋里的人。

    他松了口气,挪回屋檐下,看着漫无目的的大雨。

    夜深,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大毛二牛愣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

    绝愁站在窗前,看着院外那个单薄的身影修好机关,再挪到屋檐下躲雨。

    任沿行衣服都淋湿了。

    他竟不怕冷么?

    “少主。”雨夜微冷,角落里的声音扯回了绝愁的思绪。

    绝愁转过背去,低眸凝着窗前落叶,问道:“魏池可有发现端倪?”

    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模样,回他:“少主,并未。”

    绝愁沉思,从柜里拿出个箱子递给那人:“离开北朔。”

    箱子里是数不清的黄金白银,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那人怔了怔,作揖之后,带着箱子离开。

    大风乍起,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绝愁的眼底忽冷忽热,他走到桌前,桌上散落着撕碎的纸屑,他捡起碎纸,抬指用灵力将碎纸拼凑起来。

    字迹逐渐在火光下清晰:

    任沿行许给绝愁。

    金墟城门被破,死尸堆垛成山,那金墟銮台上,金墟老君主临死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眼里是几十年来从未变过的期许:“阿愁,若你救沿儿出去”

    “今后,他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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