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丢失的时间
一个四十来岁的粗壮大汉正站在厅堂中央东张西望,肩上还扛着一个人,那人手脚被绳子绑着,在大汉肩上不停挣扎,嘴里塞着毛巾,不时发出愤怒而模糊的“唔唔”声。
肖恩惊诧地望着那大汉,“卡特·斯特朗,你干什么?”
大汉看见肖恩,立刻大步走上前来,说道:“你在就好了,快帮我瞧瞧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了。”边说边将肩上那人放了下来。那是个十六七岁、身材结实的年轻男孩,满头乱发,穿着短裤,衣服上污迹斑斑,衣服扣子也没了,头发上有些血迹,腿上和胳膊上也流着血,好象刚跟人打了一架。
利奥看清楚那男孩的样子,不由得叫了起来:“是萨姆!卡特,你干嘛绑着他?”
“不绑不行,”卡特抹了把头上的汗水,“这小子力气大得很,连我都差点制不住他,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劲。”
“那也不能这样绑着啊,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利奥快步上前替那男孩松绑,卡特正想阻止,肖恩拦住他说:“你不先放了他,我怎么给他治伤?”
“不不,你不明白,”卡特急忙摇头,“我不是要你给萨姆治伤,我是想……”
这时,利奥已替萨姆解开了绳子,取出了他嘴里的毛巾,萨姆一得自由,撒腿便跑,利奥伸手拉住他,本想劝慰他几句,不料萨姆象不认得人似的,张嘴就朝利奥手上咬去,利奥大吃一惊,本能地缩回手,萨姆顺势跑开。
“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卡特大声喊道,迅速冲到门口将大门关上。
其他人也看出萨姆的情形很不对劲,赶忙追了上去,将萨姆围了起来,逼着他朝墙边退去。
萨姆此刻就像脱离了人性,进入到一种狂躁的兽性状态,拱着背,张着嘴,嘶嘶叫着,警惕而发狠地瞪视着面前这群人,两只眼睛炯炯发光,鼻子里发出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大家叫着他的名字,对他说话,他好像完全听不懂,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双手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后背和手臂,似乎身上长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多余的东西,又操起身旁的椅子猛砸自己的肩膀,好象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肖恩担心他砸伤自己,连忙上前抢夺椅子,萨姆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扔下椅子,发了疯似地用头去撞墙。利奥和罗伊抓住他胳膊,想将他拉离墙边,萨姆挣脱两人的手,跟着抓住两人的胸口用力一甩,将两人摔了出去,然后向艾米丽所站的方向冲了过来。艾米丽见他来势凶猛,神情可怖,吓得愣在原地忘了动弹,眼看萨姆就要重重地撞到她身上,派厄斯迅速闪到艾米丽身旁,一把抱住她躲了开去,萨姆趁机逃窜,在厅堂里狂奔乱撞,躲避众人的追赶。大家见他行为颠狂又蛮悍无比,力气大得惊人,一时不敢再逼得太近。
派厄斯朝肖恩喊道:“有没有麻醉枪?”一句话提醒了肖恩,肖恩匆忙点头说:“有有,我马上去拿,你们先拖住他。”
肖恩飞快取来麻醉枪,举枪一连射了好几发,都没有打中目标,萨姆如鬼魅般忽东忽西地到处乱窜,方向难测,速度又快,竟然无法瞄准。
派厄斯注意到萨姆有好几次试图往门口方向跑,只是屡屡被众人挡回,脱不了身,才不得不改变线路,当即对肖恩说道:“将枪口对准大门。”
肖恩愣了愣,“什么?”
“瞄准大门!”派厄斯简短地重复了一句,便径直跑到门口打开了大门,然后退到一边,向其余人喊道:“大家让开,放他过来,不要拦他!”
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全部向后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果然,萨姆看见房门大开,又无人拦阻,便飞一般地向门口疾冲而去,就在他快要冲出门口的一刹那,派厄斯大喊一声:“快射!”只听“啪”的一声,肖恩扣动了扳机,麻醉针稳稳地打在了萨姆身上。
萨姆仍然顽强地向前跑了一段,然后才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众人立即拥过去按住他,萨姆疯狂地扭来扭去,挣扎反抗了一阵,终于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渐渐安静下来,陷入昏迷。
利奥松开手,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的天,这小子好像吃了超级兴奋剂,太难搞了。”
卡特苦笑了一下,“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了吧,我带他来这儿就是想让肖恩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了,把他抬进去吧,我先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肖恩说。
众人扶起萨姆,准备把他的身体架起来,派厄斯却蹲在那里没有行动,两只手按着萨姆的脚,脸上神色怪异。
利奥碰了碰他,“喂,你怎么了?”
派厄斯指着萨姆的右腿说:“你看!”
利奥凑近一看,忍不住“咦”了一声,萨姆的右腿上居然也有那种三角形的伤痕,而且他腿上的伤痕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并排挨在一起的一模一样的三角形。
其余几人也好奇地把脸凑了过来。
卡特不明就里,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地说:“这多半是萨姆的腿顶在了什么有花纹的硬物上硌伤的,你们说是吧?”
没有人回答,除了卡特,其余人看到那两个伤痕都暗暗吃惊,但这伤痕的来历尚未搞清楚,他们也难以向卡特解释。
卡特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不由得有些疑惑,“怎么了?我说错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肖恩清了下喉咙说:“先别说了,快把人抬进去。”说完,带着众人将萨姆抬进了候诊厅后面的一间诊疗室,放到了室内的病床上。
卡特环顾了一下四周,向肖恩问道:“你这里的护士呢?我进门到现在一个也没瞧见,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放他们的假,让他们回家了,自从小镇出事以后弄得人心惶惶,他们在这儿也无心工作,不如暂时放他们回去,让他们跟家人待在一起,也许这样他们会安心一些,反正这两天诊所也没什么病人。”
卡特叹了口气说:“是啊,没想到我们镇会出这种天大的怪事,我家里人也很害怕。”说到这儿,他突地叫了一声:“哎呀,萨姆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吓出精神病了吧?”
肖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看看再说,你跟利奥他们去外面坐着歇会儿。”
利奥拉着卡特向外走,边走边说:“你别瞎猜,萨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我不信他会被吓出病来。”
卡特不以为然地摆摆头,“你不知道,我这儿子我最了解,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脾气又冲动……”他忽然顿了一下,“对了,会不会是那天他跟人打架把头给打坏了?”
“他又跟人打架了?”
“可不是,这小子成天惹事生非,专给我找麻烦。那天我本打算去参加你母亲的生日聚会的,谁知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又在外面打架闯祸,还把别人打得进了医院,我不得不带着他去给人家赔礼道歉,折腾了一上午,结果你家的聚会也去不成了。”
利奥听着听着,心里蓦地想到一事,“这么说那天萨姆一上午都跟你在一起?”
“是啊。”
“你们没去过玻璃湖或者斯利普公园吧?”
卡特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去那些地方干嘛?我那天忙着应付这件麻烦事,哪还有心情去游湖逛公园?”
利奥忍不住向派厄斯看去,派厄斯显然也留意到卡特的话,正把视线投过来,脸上带着关注的神情。
“当时萨姆有受伤吗?”利奥接着问卡特。
“好像受了点皮外伤,我当时也没在意,他三天两头的打架,这些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怕这小子打架时伤到了头没吭声,现在开始发作了,唉,还是怪我太大意了。”卡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懊恼地抓了抓头。
利奥安慰他说:“别担心,萨姆·斯特朗有你们家族的遗传,身强体壮,不会有事的,要不为什么你们姓斯特朗呢?”[注:斯特朗(strong)意为“强壮的”]
卡特被利奥的话逗笑,心情稍稍宽解,随后便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利奥转过身,发现身后只剩下派厄斯一人,艾米丽和罗伊已不见了踪影。“那两个人呢?”他问派厄斯。
“他们说去其它房间溜达溜达,一会儿就回来。”
利奥“哦”了一声,移步到派厄斯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萨姆那天上午并没有去过玻璃湖和斯利普公园,但他腿上却有跟艾米丽和罗伊一样的伤痕,看来这事真的跟我们说的那种能量无关,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巧合,他们三人都有同样的伤痕?”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派厄斯说,“你妹妹和罗伊对这伤痕的来历毫不知情,我估计很可能是在他们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俩的伤多半是那时候有的,萨姆大概也有相似的经历,所以他的腿上也出现了同样的伤痕,但他的伤痕有两个,他的情况应该跟艾米丽和罗伊不完全相同。”
“等萨姆醒来以后我们问问他……噢,不行,恐怕他也像艾米丽和罗伊那样,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一定,可以试试,或许他记得一些事情。”
“希望如此。”
时间过去了好一阵,卡特突然从沉默中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地自语了一句:“难道留下了什么隐患?”
利奥和派厄斯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卡特,你在说什么?”利奥问。
卡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萨姆以前生过一场怪病,那时候镇上有好多人都得了那种病。”
利奥眼底掠过一抹阴影,“那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后来所有病人不全都治好了嘛。”
“是,不过我一直觉得那场病来得蹊跷,现在萨姆又莫名其妙变成了这样,你说会不会跟那次的病有关?”
“不会的!”利奥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那场病已经好了,彻底结束了,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派厄斯听利奥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紧张和不安,心中微微一动,向他问道:“卡特说的是不就是那天聚会中亚力斯提到的那场病?”
利奥轻轻点了下头。
卡特在地上踱了几步,面带疑虑的说:“我觉得这事说不准,老实说,那次的病虽然好了,可是我心里一直存有疑惑,大家都说是梅里尔医院的医生治好了那病,但我感觉那病好象不是被人治好的,而是……它自己消失了,我知道这种感觉很荒谬,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那病实在是太奇怪了,难保它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后患。利奥,你妹妹也得过那种病,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利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把话咽了下去。
派厄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向卡特,“你说艾米丽也得过那种病?”
“是啊,还有罗伊,他俩都得过,我正想问你们,他们两个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卡特,你别再乱猜了!”一个僵硬的声音打断了卡特的话,肖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走上前来,表情严肃地望着卡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断然地说:“那次的病已经完全治愈了,不管萨姆现在所患何症,都跟那次的病毫无关系,知道吗?”
卡特迟疑着说:“可是……万一有后遗症……”
“没有后遗症,”肖恩不耐烦地再次打断他,“你要相信医生的判断,不要自己疑神疑鬼,凭空揣测,这样对病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卡特不由得垂下了眼皮,神情显得有些窘促,“对不起,是我胡思乱想,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派厄斯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肖恩,心中满是狐疑,他觉得肖恩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好像很不高兴别人提起以前那场病,还有利奥之前的表现也很奇怪,他明明可以直说艾米丽也曾经生过那种怪病,但他却吱吱唔唔地避开话题,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好象那是个不能涉足的谈话禁区,这实在是让人不解,为什么每次一说到这病,这两人就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若说是出于对怪病的恐惧,似乎不至于如此,何况肖恩自己就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应该具备医生的冷静与理智,不该这么武断和偏激,难道这件事的背后果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肖恩似乎觉察到派厄斯的目光,不经意地向他瞟了瞟,眼光与派厄斯晶亮的眸子一碰,他不禁怔了怔,脸上莫名其妙地露出一丝心虚的表情,恰好在这时,利奥向他问了句:“肖恩叔叔,萨姆怎么样了?”肖恩顺势将眼光转向了利奥,“他已经醒了,暂时没事了,我让他再多躺一会儿。”
“你是说他脑子已经清醒了,认得人了?”
“是的。”
卡特一听,立刻追问道:“那他还会不会再犯病?他这种情况到底是不是精神病?如果是……”
肖恩抬手止住他,“你先别急,听我说,精神病也分很多种,大部分是单纯的功能性精神病,例如精神分裂症,但还有些精神病是由躯体疾病或者脑部器质性病变所致,患者的首发症状就是精神症状,比如幻觉、妄想、行为异常等等,萨姆到底属于哪一种要等综合检查以后才能判断,目前唯一可以排除的是酒精、毒品、兴奋剂引发的精神障碍。明天我会安排萨姆做一次全身体检,必要的话,我会把他转给专科医生诊疗,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听听萨姆自己怎么说,我先要了解下情况,例如他最近是否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一些让他情绪受到打击或者身体受到伤害的不好的事。”
“那我马上把他叫出来问一问。”卡特说。
这时艾米丽和罗伊正好溜达回来,听见卡特的话,连忙问:“萨姆醒了吗?”卡特答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往诊疗室走去。
肖恩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人就是性急,一刻也等不了。”然后又转向艾米丽说:“你刚才去哪儿了?流了那么多鼻血还到处乱跑,当心又晕倒。”
艾米丽笑了笑,“我没事,我很久没来这里了,四处逛逛。对了,肖恩叔叔,你办公室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隔间,做什么用的?”
肖恩眉头一蹙,神情似乎变得有些紧张,“你没进去吧?”
“没有,门锁着进不去。”
“哦,对。”肖恩的眉毛舒展开来。
“怎么,里面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呃,也没什么,”肖恩用手捋了捋头发,眼角的余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向派厄斯扫了扫,“那只不过是个小型的储藏室,用来……放一些杂物。”
“原来是杂物间啊,”艾米丽失望地噘噘嘴,“我还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呢。”
肖恩脸色沉了沉,“艾米丽,你不要随便进我办公室乱翻东西,万一弄丢了病人资料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的,会误事的。”
“知道了,肖恩叔叔。”艾米丽调皮地伸了伸舌头,眼睛忽然向肖恩身后望去,“快看,猛兽出笼了。”
肖恩回头一瞧,原来是萨姆出来了,他好笑地拍了下艾米丽的背,轻声斥责道:“别乱说话!”
萨姆步履恹恹地走过来,看上去面色灰黯,精神萎靡,一副疲累不堪的样子,卡特跟在他后面,双手扶着他的肩。
萨姆见大家都用怪怪的眼神盯着他,觉得有些气闷,脚步猛地朝前一跨,瞪着眼,张开了嘴……
艾米丽看到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向肖恩嘀咕道:“他不会又咬人吧?”
萨姆本来是想开口说话,听艾米丽这么说,不禁愕然住口,过了两秒才出声道:“你说我咬人?”
“是啊,先前你象发了狂一样,要不是中了麻醉针……”
“麻醉针?难怪我觉得——”萨姆突然顿住,紧接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失惊地说:“天哪,我确实做过什么,对不对?我还以为那只是梦。”
利奥凑上前去,好奇地问:“你什么感觉?”
萨姆揉了揉额头,皱着眉说:“我觉得有点头晕,浑身没力气,可能是因为麻醉剂……”
“不不,我是说‘那个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利奥加重了语气。
萨姆看了看利奥,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个时候……”萨姆回忆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乱和悚栗,“我感到脑袋火辣辣的疼,好象有股火在脑子里狂烧,我的身体似乎在发生一些怪异的变化,我有一种……陌生而恐怖的感觉,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一种怪兽的形态,我身上多长出了几只手,不,不是手,是爪子,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爪子、鳞片,还有背脊上竖起的角质片,我全身奇痒无比,非常难受,恨不得把身上这些多长出来的东西全部剁掉,更要命的是,在我的周围还有一群危险的怪物在对我虎视眈眈,它们想要扑过来撕碎我,我恐惧得快要窒息……”
“天,”利奥吸了口气,“那种感觉一定非常可怕。”
“不只是可怕,简直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怖体验。”萨姆坐下来,双手抱着头,一脸烦闷的神情,“我这几天真是糟透了,总是做一些疯狂的怪梦,这一次居然还……”
“你最近有没有单独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派厄斯向他问道,“比如一些让你觉得无法理解的奇怪的事?”
萨姆呆了一下,抱着头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利奥紧接着又问了他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右腿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萨姆低头盯着自己的右腿出了一阵神。“我不清楚这伤痕是怎么来的,”他慢慢地说,“不过我可能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有的。”
“你知道?”利奥提高了声调,“什么时候?”
萨姆咬着下嘴唇,抬起眼睛来看了眼派厄斯,神情有些古怪。
派厄斯立刻明白了,“你确实遇到了不寻常的事,对吗?你腿上的伤痕跟这件事有关,是不是?”
“是。”萨姆轻声回答,身体往前倾了倾。“小镇被异物封闭的那天晚上,我很久都没睡着,那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感觉心里乱糟糟的,闷得发慌,一直折腾到半夜,我还是无法入睡,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到厨房去冲杯温牛奶喝,下床时我瞥了眼时钟,那个时候已经两点多了。我走到厨房,正要打开冰箱,忽然听见屋外的院子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好象有什么大的东西落下,不过声音并不沉重,我担心有贼闯入,便随手抓了根棍子握在手里,然后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我站在院子里小心地四处张望,并没发现任何异常,周围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我松了口气,回到屋里,喝了牛奶,然后又回到了卧室,准备上床睡觉,这时候……”萨姆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时候怎样?你看到什么了吗?”利奥急切地问。
萨姆咽了口唾沫,“这时候,我的眼睛不经意地掠过时钟,我看见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半!”
“四点半?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是啊,我当时也大吃一惊,”萨姆满脸困惑地说,“我感觉只离开了几分钟,最多也不超过十分钟,可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我莫名其妙地丢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你们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派厄斯沉思地望着他,“你开门出去的时候,确实没发现外面有任何异常?”
“对啊,外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你确定?你再好好想想,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一点感觉也没有?”
萨姆回想了一下,“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他犹豫地说,“我好象又看到点东西,不过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脑子里似乎出现了一些让人很不舒服的片断。”
“什么片断?”
“不知道,只是一些一闪而过的零星画面,我摸不清内容,我想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太紧张了,脑子产生了幻觉,所以才会以为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我觉得……我仿佛看到了亮光。”
“亮光?”派厄斯心里一震,顿时记起了一件事,一件他从一开始就忽略掉的事,恍然间,他好象意识到那个一直纠结在他心头的阴影从何而来了。
这时,罗伊忽然在旁边插了句嘴:“那是什么样的亮光?萨姆,你看清了吗?”
“不是很清楚,似乎是一道……白色的光束,实际上,我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只是一种感觉,我想多半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因为我仔细查看过院子周围,根本没有亮光,什么也没有。”
“是吗?”罗伊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那枚飞行骷髅头戒指,神情看起来有些疑惑不定。
利奥见派厄斯和罗伊都停下来不说话了,便继续向萨姆问道:“后来呢?你刚才说你腿上的伤痕跟这件事有关,是不是说这伤痕就是在这件事发生以后才有的?”
“对。”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天早上我就发现了,在我洗澡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腿上又多了一个伤痕。”
“又多了一个?”利奥对萨姆的用词感到很惊讶,指着萨姆的右腿说:“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伤痕并不是同时出现的,其中一个是以前就有的?”
“是的。”
“难道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以前……我想是的,不过那一次我从头到尾都是糊里糊涂的,事前也不曾看过表,只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好象一晃就过去了几个小时,当时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个什么,后来去忙别的事,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偶然发现腿上有一个三角形伤痕,我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在哪儿硌伤的,压根没往这件事上去联想,而且这点小伤不痛不痒的,也不影响什么,所以我也没在意,直到最近这一次,当我发现右腿上又多了一个跟以前一样的伤痕,而这个新伤痕恰好也是在怪事发生以后出现的,我才把两次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以前的那个旧伤痕竟然一直没褪?”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么浅的伤应该没几天就消了,可它居然一直留到现在。”萨姆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事总是发生在我身上,我感觉好象有什么东西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这几天我经常做噩梦,我觉得我快要变得精神衰弱了。”
卡特关切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你为什么不早点把事情说出来?”
“说出来你会信吗?别人会信吗?大家一定认为我在胡说八道,说不定还会把我当成疯子,就象露西一样。”
卡特一时语塞,他知道萨姆说得没错,这种事贸贸然说出来,的确没人会信。
利奥坐到萨姆身旁,重重拍了下他的腿说:“我信,我们几个都相信你。”说着向其他几人望了望,然后将目光落到了派厄斯身上,“对吧,派厄斯?”
派厄斯认真地点点头,冲萨姆微微一笑,接着问道:“萨姆,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的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大约一个月以前,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
“那天有发生过别的什么事吗?”
“好象……也没什么特别的……噢,对了,我记得那天我爸去过一趟梅里尔医院,回来后跟我讲了一件医院里发生的奇事。”
“哦,你说的是那天,”卡特接过话头,“那天我去梅里尔医院看望一个生病住院的朋友,听医院里的人说,前一天晚上,医院发生了一起奇怪的集体昏睡事件,所有的医生、护士和病人竟然在同一时间全都睡着了,过了大半个小时才醒过来,起初大家怀疑是匪徒所为,但是后来并没有发现有人员失踪或者财物丢失的情况,而且也查不出任何生化药物使用过的痕迹,总之是一头雾水,这件事肖恩应该也知道吧?”卡特转头望向肖恩,“你跟那些医生和护士都很熟,和院长又是好朋友,他们一定告诉你了?”
“嗯,这件事给医院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幸好还能补救。”肖恩的声音略显沉重。
“见鬼,一切都不对劲。”萨姆疲倦地把脸埋在手里,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
肖恩看他不太舒服的样子,便对卡特说道:“他累了,你先带他回家吧,麻醉复苏后是有一些不适的感觉,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万一他又……又做噩梦怎么办?”
“我估计萨姆的症状可能是由于情绪受到困扰引起的,最近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的脑子出现了混乱,产生了精神障碍,当然,也不排除躯体或脑部疾病的可能,我可以先给他开一些抗精神病药暂时服用,但是明天还是要带他来做全身检查。”
“那好吧。”卡特答应道,于是跟着肖恩去拿了药,然后便带着萨姆离开了。
派厄斯目送那父子俩走出门口,转身向罗伊问道:“萨姆刚才提到的那种亮光,你也看到过,是不是?”
罗伊被他这么冷不防的一问,顿时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别的没问,却单单问那亮光的事,因为你想知道萨姆看到的跟你看到的是不是一样,对吗?”
罗伊怔怔地答道:“对。”
利奥、肖恩和艾米丽三人听到他俩的对话,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将视线投向罗伊,目光中流露出诧异之色。
“怎么之前一直没听你提过?”利奥问罗伊。
罗伊耸了耸肩:“我以为那只是我一时晃神看花了眼,根本就没当回事,刚才听萨姆说起,我才开始产生怀疑。”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是今天,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我打开水龙头以后才想起自己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于是开门准备去拿,我刚走出浴室,突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光已经消失了,当时我还愣了好一会儿神,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差点忘记自己要干什么了,后来才想起我本来是要去拿衣服的,但是那时也不知怎么了,我忽然觉得特别的疲倦和心烦,又不想洗澡了,只想立刻上床休息,于是我回到客厅,打算跟艾米丽说一声,谁知她已经走了,我就去卧室睡觉了。”
“你从客厅到浴室,又从浴室回到客厅,中间过了多长时间?”派厄斯问。
“也就几分钟吧。”罗伊说。
“几分钟?”利奥不禁笑了笑,“几分钟还不至于掀起一场情侣大战。”
罗伊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皱起眉头,迷惑地自语道:“难道我也跟萨姆一样,丢失了时间?”
“看来问题就出在那道奇怪的光。”派厄斯说。
利奥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你说……这会不会又是时间静止造成的?假如萨姆和罗伊的时间曾经停止过,而正常的时间一直在继续走动,那么那段被停止的时间对他俩来说自然是不存在的,就好象莫名其妙地丢失了,而那道神秘的白光就是导致时间停止的原因,或许是那光发出的某种能量把他俩的时间冻结了,说不定我们之前所猜测的那种奇异能量就来自于这种光。”
“我不这样认为,”派厄斯摇着头说,“时间停止不会让人消失,但罗伊当时根本不在房子里,否则艾米丽也不会找不到他。”
“噢,对!”利奥敲了敲额头,“这种解释确实不合理,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为什么时间会发生混乱?他俩丢失的时间到底哪去了?”
“我想不是时间本身发生了混乱,而是他俩的时间感产生了错乱。”
“时间感?你是说那只是感觉上的?”
“对,换句话说,他俩不是丢失了时间,而是丢失了记忆,但是不管怎样,我觉得那道光始终是关键。”
“不过话说回来,派厄斯,那光是不是真的存在还很难说,就象萨姆说的,那也可能只是幻觉,未必是真的,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
“不,我相信那光是真的出现过,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萨姆和罗伊两人都看到了,而且……还有一件事,”派厄斯突然放慢了语速,“上次艾米丽在外面梦游,我是在旅店楼下的花园里发现她的,在我发现她之前,那里也出现过亮光。”
“什么?”利奥的瞳孔瞬间扩大了,“你亲眼看见了?”
“也不是亲眼看见,只能说亲眼感觉到,那个时候我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已经快要睡着了,忽然感觉外面出现了亮光,你知道,眼皮是可以透光的,如果外面的光线亮度突然增强,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不过当时我正处在半睡半醒的临界状态,脑子不是很清醒,也没有及时睁眼去看,等我打醒精神下床走到外面时,那光早已经消失了,我却无意中发现了艾米丽。”派厄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临睡前产生的幻觉,更没有把这件事跟艾米丽联系在一起,所以一开始就把它忽略了,直到……”
“这么说来,艾米丽所谓的梦游症可能也跟那亮光有关?”利奥惊疑地说。
“我正是这意思,想想看,萨姆莫名其妙丢失了时间,罗伊曾经神秘失踪,艾米丽无缘无故在外梦游,这几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都伴随着奇怪的亮光的出现,事后他们三人的腿上都留下了一样的三角形伤痕,而他们对此伤痕的来历都毫无印象,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我怀疑……”
“怀疑什么?”
“我怀疑他们三个是遭到了某种不明力量的袭击,被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带走了,回来的时候却失去了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失踪过,更不记得失踪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对他们来说就好象完全不存在,所以他们在时间上产生了错觉,以为只过了几分钟,但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而这段丢失的时间就是他们失踪的时间。”
利奥愕然地凝视着派厄斯,“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居然有可能是几起连续的绑架事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三个劫走了,又悄无声息地把他们送回来了?这……这太夸张了,什么人能把绑架这样的事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连被绑架者自己都毫无察觉?而且,既然已经把人劫走了,干嘛又要送回来?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还有,那些人为什么要在他们三个人的腿上留下奇怪的伤痕?”
“这些问题我也……暂时无法回答,不过关于那个伤痕,我猜测,要么是对方在劫持过程中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武器造成的,要么……”派厄斯沉吟着看了眼利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那东西……我们以为是伤痕,但有可能并不是伤痕?”
利奥疑惑地微蹙眉梢,“我不太明白……”
“我明白他的意思,”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肖恩突然接过了话题,“其实我也对此有所怀疑,那东西的形状整齐规则,我总觉得那不象是正常受伤留下的痕迹,反而倒象是有人故意弄上去的,我是说,它看上去就好象是……一种符号。”
“对,是记号!”派厄斯脱口而出。
“记号?你说那是一个标记?”利奥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那代表什么?一种变态的炫耀?类似一种猎人炫耀战利品的心态?为什么是三角形?”
“不知道,也许有某种含义。”
“可这些都只是揣测,他们三个根本不记得丢失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我们无法证明——”
“不,”肖恩抬起手打断利奥,“有一种方法可以唤回他们丢失的记忆。”
“用催眠术。”派厄斯接口道。
“是的,不过催眠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事情,就算是心理医生也未必擅长这方面,我想……”肖恩用手摩擦着前额,似乎正在脑子里搜索合适的人选。
派厄斯望着他说:“我倒知道一个现成的人选,她的专长就是心理催眠。”
“谁?”
派厄斯将目光转向利奥,对着他笑了笑:“这人你也认识。”
利奥怔了一下,突然醒悟:“噢,你说米勒小姐?”
“没错。”
“你怎么知道她会催眠术?”
“你忘了,她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我跟她经常碰面,顺便聊过几次,所以我知道一些她的事。”
“这位米勒小姐是什么人?”肖恩问。
利奥向他解释道:“米勒是个心理医生,她是到这儿来度假旅游的,就住在我们家的旅店里。”
“心理医生米勒?好象在哪儿听过……”肖恩思索了几秒,忽地神情一振,“她的全名是不是叫佐拉·米勒?”
“对啊!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我知道她,我还看过她写的书。”肖恩兴奋地说,“佐拉·米勒是精神病和神经科专家,在催眠疗法领域有着很深的研究,听说她帮助过很多病人恢复受到压抑和创伤的记忆,在催眠术方面很有造诣。真没想到,她居然碰巧来了这里,我觉得这事儿她一定帮得上忙。”
派厄斯立即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请她为艾米丽和罗伊进行催眠,也许在催眠状态下能够挖掘出他们两人记忆里丢失的部分,让我们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行,就这么办。”肖恩揽着艾米丽和罗伊的肩膀向外走,嘴里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利奥跟在后面,对身旁的派厄斯说:“如果事情真象你说的那样,真有那么一帮神出鬼没的劫匪存在,那些家伙绝对不是一般人。”
“或者不是人。”派厄斯加了一句。
利奥听出他话中之意,脸上不由自主地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