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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乾坤日夜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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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总算是出来了?”

    狸猫几个字有藏不住的挑衅和得意,双眼毫不避讳地直视一丈之外的暗道尽头,那里坐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熟得能道出他身上有多少颗痣。同时却也是一个生人,生得从未见过面。但是狸猫认识他,他是自己的起点,也可能会是自己的终点。如同日月不同天,他们不可能也不应当相见。四目相对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他狸猫的太子爷生活彻底结束。

    窄袖高领毛坎肩,紧裤白衫软底靴。他浑身是沉静的黑,散发着内敛雄厚的力和鄙睨天下的气。几条金线勾勒成的龙腾飞在他领口及袖口,增添几许亮色。炫眼的金黄色宽带裹腰,召显着主人的尊贵。玉冠束起黑发,露出那高傲的额和坚毅的耳。他似乎没有听见,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托着酒坛,靠近唇边。“咕噜…咕噜…”幽暗的地道里只有烈酒入喉的微响。一个黑沉沉的少年倚坐于墙角却丝毫不见颓废,黑衣下的每个动作似乎都恣意而随然。

    “过来坐。”

    平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黄晕的光下他抬起了头懒懒开口。尽管有完全的准备,狸猫还是恍惚了很久。眼前:一样的杏眼,一样的薄唇,一样的硬朗的脸庞,连眉间那颗红痣也是一样的绚烂。他们确实是一样的,就如同镜里镜外的同一个人。尽管有不同的衣装,不同的神色,却拥有相同的身形与容颜。然而他们显然是不太一样的,就如同人与影子终究有区别。尽管外形相貌完全一致,包裹的却是两个独一无二的魂。

    狸猫由于适才的突发状况未及整装。现今是宽袖开领,腰带松垮,胸膛半露,却丝毫不见寒冷。一身的慵懒和着嘴角桀骜不驯的叛逆,犹如神鬼难御的邪魔。而那男子却充盈着浑然天成的霸气,犹如掌控万灵的天皇。同是一双有神的杏眼,一双邪魅,一双沉稳。狸猫泰然自若地靠着墙坐在男子的对面,黑眉一挑,“万翌皇朝的当朝太子,该叫你池煦还是池穆?”

    “池煦亦是池穆。”同样的嗓音有自问自答的错觉。男子剑眉一竖,单手轻推,酒坛腾空朝狸猫飞去。

    狸猫长臂一伸一缩,右手一抬,辛辣却香甜的美酒汩汩下肚。“好酒。”叹完,右腕一用力,朱红色的酒坛瞬间原路返回。

    男子大手一摊,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酒坛就自动落回。“不怕毒?”男子刀刻般的脸上扬起激赏。

    狸猫闻言一笑。“世间最毒是妇人,我连女人都不怕,怕你这几滴水何来?”

    “女子可如蛇蝎,男子尤胜虎豹。蛇蝎甚狠毒,虎豹亦凶残。人既是万物之一,终是难逃残杀的本性。”男子说完猛灌一口,便微一运力将酒坛再次推出。

    狸猫怀抱朱坛,一脸笑意地狂饮数口。“此非残杀,乃自保也。殿下乃人中之龙,狸猫却也不甘为池中之物。并非贪念,实乃水火难相融,道义难两全,贱命难相继而已。”话落,酒坛咻的一声迅然旋回男子手中。

    男子脸色一黯,却忍不住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什么道义命途?狸兄恐只是寻些乐子,消遣而已!莫怪本宫没有提醒,戏子终究只是戏子,台上唱完他人的生死,台下就当回归自己的宿命。”他薄唇紧抿,眼露微光,不怒自威。“狸兄既非池中之物,自然懂得忍让分寸,夜寻欢之举有辱你的智慧。”接着一仰头,坛底朝天。他晃了晃空坛,自信地扬起必胜的笑脸,酒坛再次飞出。这是他的酒,可以和他分享一部分,却终究要结束在自己手中。就如江山,是他的就不容任何人窥视,这是一种权利,也是一份责任!

    “戏子唱戏自然是由于本人已故。既然已然没有真实的存在,戏子当可取代原本的角色,生旦净末丑,每一个都应当好好享受。”狸猫咧嘴一笑,右手却将手中的空坛狠狠砸向地面——“砰”,粉身碎骨!“池煦为你池穆而死,你最终却要顶着池煦的名字守卫这片黄土,可是我狸猫为何要顶着池煦的名字来承担本应是你的危险?”他激动地回忆这二十年非人的折磨,笑着站起来指着满地的碎裂,“我们都是替代品,下场都该一样!”

    池穆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紧不慢道,“那我们来看一场戏。”他讥讽地睨了眼狸猫,“这场戏你是在戏内,还是戏外?”转身踏步而去,再不多话。

    狸猫紧了紧眉,也狐疑地跟了上去。笑话,我自己的地盘,让我看戏?我倒要看看你唱的是哪一出!

    只见池穆走至右手边第三个灯前,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最后用力往上一推。“轰隆隆”,身后一块巨石缓缓上移,另一边的世界流水潺潺,鸡啼鸟鸣。狸猫诧异于这地宫隐藏极好的出口尽被人轻易探知,心中恼火却不动声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罢了。池穆确实了得,或者可以说池宣确实了得。那个正缠绵病榻的老皇帝,把握了天下人的生死,也把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连这些本事也没有,或许他早被练子荣赶下台去。

    正沉思间,两人转身进入石门。此地完全不是什么地宫,花草树木齐全,鸟兽活动自如,简直是世外桃源。他们此时正立于一棵参天古树下,脚踩着即将苏醒的青草,十丈开外是一条小河,水从山上流下,往山下流去。山并不算高,约莫仅能过百米而已。狸猫在左边第三块石上轻重有致地敲了七下,巨石再次缓缓放下。回头瞥见池穆未及敛去的嘲讽,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正待问池穆所谓的好戏在哪,山上猛然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惨叫之声。

    “啊~~~~~”绝望悲恸的呼喊不是发泄,而是响彻天地的控诉与不甘!男子的啸叫维持不长,却由于回音在山间重叠反复地刺激了狸猫的耳膜。

    “练尘?”狸猫心中一沉,翩然跃起,极速朝山上奔去。

    池穆却是不急,似乎早已操控局盘,胜券在握。他抬脸望向狸猫的方向,坚硬的嘴角浮上释然:

    “父皇,希望一切结束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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