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个白馒头
“来喽,又香又大的包子喽!”
“老板,来碗青菜蛋面。”
“一碗饺子。”
“馒头来一盘,快点!”
……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走来一个青衣少年,线条分明的脸上嵌着一双清可见底的眼,二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一双大眼睛时不时地瞄瞄两边的摊店,偶尔还停在一些摊前,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少年吞吞口水拐进了一个巷口,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石子承受了他的怨气,一跳一跳地滚到了墙角。少年却突然停下了动作,站在墙角便不再动。只见脏乱的角落里躺了只啃过一半的白馒头,少年的两道英眉死死地纠结于一处,细细合计着。
要不要吃?
不吃,脏啊,乞丐才吃!
吃喽,饿呀,不吃才傻!
那到底是吃,还是不吃?约莫磨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少年才缓缓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朝那半个白馒头抓去。就在指尖要碰到白馒头的那一刻,那半个馒头突然跳进了一只黑乎乎的小手。少年惊愕地抬脸看去,嚯!一黝黑的小屁孩得意地拽着那半个白馒头,咧着一嘴黄牙乐得咯咯直笑!枯燥干黄的发乱糟糟的结在头顶,小孩儿右手搓着鼻子,闪着一双灵动的小眼睛。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巷子里响起了稚嫩却又老练的语句:“怎么?在爷的地盘还敢抢东西?嘿嘿……”
少年又窘又怒,窘的是自己捡东西吃被人撞见,要是被小师姐得知非活活笑死他,怒的是明明是自己先看到的为什么变成他的了?毕竟年纪大了不少,少年站起身抱了一拳,憋红了脸说到,“这位小兄弟,在下游子意,来自云崖岭,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孩儿愣在当地,收起了捉弄的神情,围着游子意上看下看地看了好几遍。一般人在这时羞得溜都来不及,这人还和他称兄道弟,不是痴傻,就一定是个呆子。心里这么想,口上却不自觉地老实回答,“黑子!”
黑子,大家都这样叫他。他是游荡在禾城的小乞丐,有记忆开始就以乞讨为生,也算是看尽了人间冷暖。只是今天这个有些呆愣的游子意,竟让他有种想跟从和依赖的感觉。看进那双明亮的眼睛,黑子几乎可以读出他的想法。这样的人不吃亏,我头给他当夜壶用!
游子意见小孩儿不出声,只是一个劲地看他,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看看他这面黄肌瘦的样子,游子意才发现自己和这么可怜的小孩儿抢,实在是……
“黑子小兄弟,这个就给你吧。我倒是并不太饿。”游子意很仗义地想扶弱,岂知他的五脏庙不给面子。“咕噜噜”,肚子里空城计唱得个响。
“噗~~~”黑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游子意摸摸肚子也很是难为情地笑了起来。稍显偏静的小巷子一下子欢笑连连,那笑里有窝心的感动,也有相知相识的兴奋。
有些时候,信任只需要一个眼神和一个动作。
“大哥你慢慢儿吃,别噎着。”稚嫩的声音里包含了关怀,黑子的小手在游子意背上笨拙地拍着。“我这多着呢,没人跟你抢!”
俊脸一红,游子意回头抱歉地看着黑子,惭愧道,“黑子,对不住啊。我……”
“好啦好啦!”黑子搓着小鼻子,豪气万丈地说,“放心,有黑子在就不会饿着你这个大哥!”
不说还罢,这一说,游子意更是懊恼万分。不知道是该怪小师姐,还是该怪自己。今年师父又云游去了,据说是帮他找到了断弦之毒的解法,要离开一年时间。哪知师父前脚刚走,小师姐就拖着他一阵念,什么男儿志在四方,这么大了应该出去看看;什么她在外面被欺负了,做师弟的应该下山护她一程;什么山下美女如云,花花世界不可错过。总之,最后的最后,游子意跟着小师姐偷偷溜下了住了整整二十一年的云崖岭。下了山,游子意才傻乎乎地知晓小师姐打的如意算盘,原来是要他下山把她的婚事给搅黄喽!可惜的是,小师姐料到游子意会护她,却没料到游子意会和她走散。游子意第一次下山,东瞅瞅西望望就跟丢了。兜兜转转了好些时日,小师姐没找到,银子却被偷了个干净。自己是习武之人,就这么被人偷了银子,回去不被师兄们笑死?
见游子意神游天外,黑子算到他这大哥肯定是在想这几天的事了。大哥他也太没心机了,怎么全被我给套出来了!黑子老气横秋地晃晃小脑袋,一脸担忧地问道:“大哥,你接下来怎么做?找你小师姐?还是回那个什么云什么岭的?”
一句话点醒了游子意,略一沉思,“还是找小师姐要紧。有人逼婚,她肯定着急地紧。”顿了顿,像想起了什么,游子意一拍大腿,“对了,小师姐提过宛城的练王府。”
“宛城?有点远,等我们走到那,你小师姐估计孩子都生了。”黑子没好气地接口,“练王府可是大户人家,大哥你会不会记错了?”
“小师姐不会开这种玩笑。”游子意并没有把后面半句放心上,对前半句却是吃惊不小,“小师姐说是一个月后,赶不及?”他没下过山,有些并不是很熟悉。权贵和名利,那只是书上的字眼,小师姐才是自己的亲人。
黑子却一翻白眼,“一个月当然来得及,半个月就足够了。”说完小嘴一咧,一副市井长舌妇的样子,“对啦,你小师姐嫁谁啊?不会是人家二公子练尘吧?哈哈哈~~~”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所谓名人光辉万里,威名四方,终是躲不过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连宛城第一公子的练尘也如是。
谁料游子意竟然瞪圆了双眼叫道:“黑子,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小师姐?不对。难道,你认识练尘?”
“……”黑子木然地用手碰碰游子意额头,心想没发烧啊。再看游子意满脸诧异和正经,十分犹豫地说:“大哥,你,没记错吧?”
“怎么可能记错。”游子意一脸认真。
“你不知道练王府的二公子吗?”黑子试探着问,问完看到那一副茫然样就后悔了。这大哥山里人,知道就有鬼了。于是小黑脸瞬间闪亮,只见他站起身理了理鬓发,清了请嗓子。似乎介绍练尘是件十分庄重的事宜。
“练王府二公子,人称宛城第一公子。据传他眉若刀裁,鼻若悬胆,鬓如泼墨,面若春花;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众人皆颂练尘如出世莲花,太子池煦却驳莲花堪比练尘。”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口气下来,黑子得意洋洋。
“黑子?”显然游子意跟不上黑子的调子,一边惊异有如此俊逸男子,一边诧异黑子竟能轻松说出这么段话来。
黑子一乐,小手揉揉鼻子,笑道:“这话我都听了三年了,傻子都背得出来。那天赋酒楼的小二每次都会对客人吹嘘,说是自己叔叔的小舅的邻居的女儿的婆婆的表姐亲眼见到过。”
游子意听后也乐了,打趣道,“那大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本是随口一句,黑子却猛然蹲了下来,小小黑黑的眼睛湿湿的,薄唇颤抖却急切追问,“真的吗?大哥愿意带上我?”
游子意眼睛湿润,心想这孩子从小被父母抛弃在街角,能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黑子说他十三了,可他怎么看都只有七八岁,还又小又黑,定是受了不少苦。等事情解决了,一定要把他带回云崖岭,游子意暗暗下定决心。
“当然,大哥怎么会骗你!”
“好啊好啊!”黑子开心地跳了起来,他当然要跟着大哥,他从来没有关心自己的人,连街角那条唯一的癞皮狗大黄,也在上个月病死了。
“大哥我们明天赶路,今天你就先和我住吧?”兴奋过后,黑子一脸兄弟亲的模样。把连日的行程给仔细琢磨了个透。他们没银两,这徒步可不比马车。要在一个月之内赶到,他们还是得抓紧时间。
“好,”游子意适才还在思量今晚该睡哪,昨晚东躲西藏结果一夜未睡,太冷了。“你睡哪?”
小眼睛一闪一闪,黑子歪着小脑袋问道:“大哥你胆子大不大?”
“……”
“听说过往生棺材铺吗?”
“……”
“算了,你肯定不知道。”黑子很是郁闷,却很是耐心地解释着,“往生棺材铺的棺材是禾城最贵也是最好的,但是因为经常闹鬼,所以生意不好。我都睡那,因为没人会赶我。我们到时候一人找个空棺材往里一躺,没人知道!嘿嘿……”
“等一下,你说那经常闹鬼?!”游子意额角冒汗,天呐,他真的是小孩吗?这什么馊主意,睡棺材?!
“呵呵……我们又不做坏事,最多就是整下坏人。就算是鬼也不用怕。原来大哥你怕鬼啊?”
“谁……谁怕来着!”游子意掩饰地转过头,气宇轩昂地宣布,“去就去,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不去?”
往生棺材铺在姬微岭下的五里之外,游子意和黑子到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为了明天能赶早,黑子建议早点睡,还可以省顿饭。
往生棺材铺是两座不大不小的土房子,或许是因为白天,游子意一点也没有阴森的感觉。和黑子蹑手蹑脚地溜进后面的大房子,游子意有些傻眼,好多的棺材!各式各样地随意摆放着,就像是躺满了沉睡的野兽。
“黑子?这棺材铺里没人的吗?”安静得有些心慌的屋子里黑得不得了,游子意掐着嗓门问道。
“有啊。”黑子显得理所当然,“只是死人比活人多。”
“……”游子意脊背一阵恶寒,音调不稳地问道,“这是棺材铺还是火葬场?”
“棺材铺,只是老板爱财如命,收十倍的停尸钱,能停这的可不是普通人。”昏暗的屋子内,黑子习惯地搓搓鼻子,“只有死得蹊跷的武林人士才能在这。”
“……”游子意环顾了下这个只有扇小门的土屋,越发觉得阴冷。
“大哥,放心吧,这里的都是空的,而且是没有用过的棺材,前面那房子的才是人家用过的。快挑一个,我们得睡了。”
“好。”游子意僵直了脊背,选了个离大门最近的,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窝了进去。
移好了棺盖,游子意心里五味杂陈。师父捡他回云崖岭时他就中了断弦,由于身体原因,也由于师兄师父护得紧,他从来没下过山,更没吃过苦。在云崖岭他哪里都睡过,唯独没有睡过棺材。小师姐说得对,外面的生活的确多姿多彩。接连几天找小师姐,昨晚又没有睡成,没过多久,游子意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的游子意梦到打雷了,震得大地在转,甚至还听到黑子在叫大哥。唉……做噩梦了不是?“砰砰砰!”又是惊天动地的响动,游子意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对!下意识地想坐起来推开棺木,却发现都被钉死了。怎么回事?
闹鬼!!!
游子意从小怕鬼,小师姐不知道吓他多少回了,百试不爽!完了,黑子!哪里还管他什么鬼不鬼的,黑子重要!正在游子意运内力于右掌之时,棺外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随之,游子意浑身忽然没了力气,软绵绵地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