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轻轻柔柔,很好听。
徐琬又惊又窘,抬手紧紧捂住朱唇,盈盈美眸怯怯望向赵昀翼。
不期然对上他那双深潭似的漆眸,徐琬几乎做好了被他训责去学规矩的准备。
却见他长眉舒展,眸底泛着清清浅浅的光彩,像秋夜月亮的辉光,薄寒中有种让人不敢去求证的温柔。
温柔?这实在是一种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词汇。
错愕的瞬间,赵昀翼已然回身,默然进了盥室。
他没有追问,没怪她失了仪态。
徐琬跟在他身后,望着他俊直的背影,心口丝丝暖甜滋味悄然弥散。
在盥室门外止了步,徐琬合上门扇,俊直的身影已绕至屏风后,隔着门扇连影子也见不着。
啊啊啊,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被自己一瞬的绮念吓到,里面哗啦的水声传来,徐琬骤然转身,抬手拿掌心贴了贴双颊,颊边热度竟比掌心还烫。
“这里无需伺候,用了早膳,去二楼书房等着。”赵昀翼望着屏风的方向,淡淡吩咐。
须臾,便听到外头应了一声,接着便是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
赵昀翼笑了笑,清澈温热的水哗啦哗啦浇在他身上,顺着迤逦的肌肉线条滑落。
水温比他平日习惯的要热些,剑锋似的长眉之上沁出薄薄细汗,顷刻便被湿发上的水流冲刷掉,一道没入浴桶中。
不知她试水温时,可有把手没入浴桶?
鼻端萦凝着淡雅幽靡的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只不知是水中留着香,还是盥室里她走过的地方留下的。
小姑娘以为,他叫她来做女官,是来服侍他饮食起居的?
赵昀翼无奈地摇摇头,却又愣住,此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并未明确告诉她,该做些什么,她便只能自己找事做了。
可是,能让她做些什么呢?赵昀翼双臂搭在浴桶边沿,有些犯愁,他并不了解徐琬擅长什么,喜欢什么。
捏了捏眉心,思索片刻,赵昀翼深吸一口气,将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熟悉浅香纳入肺腑,轻笑。
她关心小女娃们读书识字,那便寻个合适的时机,让她主导兴建女学好了,擅不擅长不重要,他手下倒有些能人才俊,总能护着她把事情办妥。
到时,她会不会笑得更欢喜?
“那边,那朵开得好。”庭院中,徐琬立在木芙蓉花丛边,仰头指着最枝头开得正艳的花朵喊着。
那朵花足有碗口大,花瓣正适合滚了蛋液煎来吃。
“可是小姐,这宫里的花咱们能随意采摘吗?”白羽拉住菱枝跃跃欲试的手,犹豫劝阻,“要不要先问问殿下?”
“不必。”徐琬浅笑着,盯着枝头粉白色的柔嫩可爱的木芙蓉,“殿下日理万机,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习武之人的听觉较旁人敏锐些,赵昀翼又刻意去听,隔着紧闭的窗棂,竟将徐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嗬,小姑娘倒是信他脾气好,不计较,为何?就因为方才她莫名失笑,他不曾怪责?
在他面前,她规规矩矩,谨小慎微,经此一事,倒是有了些小姑娘家的俏皮,想必她在徐府,也是这般模样,甚至更活泼些。
吩咐菱枝把新摘的木芙蓉花送去膳房,徐琬一点也不担心,七皇子会把那满壁华贵衣料给她制新衣,自然不会在吃食上拘着她。
想起谢清玄平日里没正行的模样,徐琬细细思量,却从未见过七皇子恼他,罚他。
心下更是笃定,七皇子是个面冷心热的,看起来吓唬人,实则待他们这些下属之人再温厚不过。
果不其然,很快她便吃到了香香脆脆的芙蓉煎,还特意给赵昀翼留了一碟。
“徐女官,殿下正用膳,劳您先去书房候着。”星离扫了一眼徐琬手中提着的食盒,面色沉静道。
徐琬冲他笑笑,将剔红雕百果食盒递给他:“这个送去给殿下尝尝吧,有劳了。”
“这……”不太合规矩,隔着食盒,星离也能闻到淡淡的木芙蓉香,还不合殿下口味。
见他迟疑,徐琬轻笑:“方才摘了庭中芙蓉花,膳房做成芙蓉煎,味道不错,所以送给殿下尝尝,星离护卫只管送去,殿下温厚,即便不合口味,也不会怪罪的。”
原先,她也以为赵昀翼不会喜欢香甜的东西,可早上他明明饮了半盏暗香汤,所以,他也未必就不喜欢。
星离听着,却睁大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温厚?徐女官口中说的,确实是七皇子殿下吗?
硬着头皮将食盒提进去,向赵昀翼禀告了一声,赵昀翼并未反对,目光虽疏淡如常,却是往食盒上落了落,星离忙打开食盒,取出那碟芙蓉煎。
退出去时,星离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分明瞧见自家主子夹起一片芙蓉煎,咬出细碎的脆响,唇角微微扬起。
他惊得张大嘴巴,忘了看路,险些撞上门框。
用罢早膳,赵昀翼缓步走入书房,第一眼,便瞧见墙壁挂画下立着的纤柔身影。
“喜欢这幅画?”赵昀翼走上前来站定,打量着眼前的画,眸光微闪。
这幅画,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印记,旁人或许认不出来,他却在母妃那里见过,那是末帝萧焕的私樱
此画乃是她的生父,末帝萧焕所作。
“殿下。”徐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冲赵昀翼行过礼,方道,“这幅画是鹿山居士所作吗?”
鹿山居士?
沉吟片刻,赵昀翼居高临下凝着她娇美的侧脸,轻声问:“你知道鹿山居士?”
“我爹爹收藏过两幅鹿山居士的画作,好不容易才得来,徐琬有幸见过。”徐琬想着爹爹给她讲鹿山居士的画多难得的情形,眉眼越发柔和,“此画笔韵同鹿山居士的画作如出一辙,只是,画风更明快些,似乎是早年的作品?”
说着,徐琬回过身来,望着赵昀翼:“徐琬学艺不精,若是猜得不对,还请殿下恕罪。”
其实她很想确定这幅画是不是鹿山居士所作,若是,她就设法向殿下求来,作为爹爹的生辰礼。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徐琬几乎已经在想着,怎么让赵昀翼把这幅画赏给她。
谁知,赵昀翼一惯冷肃的面色登时大变,眸色变得凝重,扣住她纤巧的细肩道:“我要离开几日,你好生待在行宫,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来。”
“什么?”徐琬没明白,喃喃低语。
可没人能替她解惑,愣神的功夫,赵昀翼已然快步走出书房,木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迅疾如风。
他一走便是好几日,星离、拏云跟着去了,连谢清玄也忙得不见人。
转眼便是中秋,徐琬原本是想等赵昀翼回来,跟他禀告一声,再回府团聚的。
可她在冰辉阁等了半日,左等右等不见人,猜测着赵昀翼今日应当是不回来的,便自己拿着令牌出了宫门。
被众人拉着说了半日话,替家人宽了心,徐琬又拿出两枚雕着一路连科图案的玉佩,一枚送给哥哥徐琛,一枚送与堂兄徐璞。
“妹妹祝两位兄长金榜题名1
堂兄徐璞乃是三叔独子,三叔去得早,兄弟姊妹中,唯有徐璞最少年老成,徐琬从不怀疑,他会是整个徐氏族中最出挑的一个。
“私房钱还够不够?不够就找爹娘要。”徐琛将玉佩掂在手中抛了抛,面上含笑,冲徐琬眨眨眼,似乎在说,反正我是没银子贴补你的。
“多谢琬妹妹。”徐璞嗓音清朗,不卑不亢,将玉佩捏在指尖,稍稍用力摩挲着,目光坚定清正。
不知为何,回到徐家后,徐琬反而一直心神不宁,心里一直想着行宫,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可行宫是金陵最安全的地方,能出什么事呢?
天色渐暗,徐信令小厮去酒窖挑两坛陈酿,苏夫人吩咐着丫鬟们摆水果、月饼、茶点,张罗着众人待会儿在园中赏月。
徐琬抬头望了望灰白天际的圆月,越发坐立不安。
想到赵昀翼离开之前的叮嘱,更是坐不祝
“爹爹,阿娘,琬儿突然想起有个差事还没做完,要赶紧回宫去,改日再回来陪伴爹娘1徐琬匆匆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拉着菱枝、白羽往行宫赶去。
“诶?”苏夫人急急上前,却没拉住人,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是实心眼,莫不是怕七皇子殿下一人过中秋会孤单?至少带些月饼回去呀。”
乘着马车,很快到了行宫外,一进宫门,徐琬便觉气氛有些怪异。
匆匆赶往华璋殿,迎面碰到星离,他慌慌张张的,两人差点撞上。
“出什么事了?”徐琬心下一惊。
星离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喘着气,颇为焦急道:“徐女官,殿下受伤了,那暗器有毒,我要去宫外寻老御医来救治,你快去帮着拏云照看着殿下1
他受伤了,还中了毒。
反应过来,徐琬心口涌起从未有过的惊惶,拔腿便朝华璋殿里跑去。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受伤了?什么人能伤到他?
“殿下,您怎么样?星离很快就回来了,您一定会没事的。”拏云的声音有些慌。
循着拏云的声音,徐琬跌跌撞撞,终于找到赵昀翼。
在通向冰辉阁的连廊上。
月光之下,红红白白的棠棣花艳丽纯美,将连廊妆点得不似人间。
“徐琬,徐琬。”赵昀翼歪坐在葱茏的棠棣花下,神情恍惚,嗓音含混,念着的是她的名字。
“我在1徐琬眸中清泪应声而落,她快步奔过去,脚下一软,跪坐在赵昀翼身侧。
纤长细指颤抖着,想去检查他身上的伤,看了一眼拏云,又生生止祝
“拏云,何人伤得了殿下?”徐琬软润的嗓音颤抖着,有些哽咽。
泪眼模糊中,忽而被人擒住手腕,力道很大,徐琬愕然望去,是赵昀翼。
正要回话的拏云,见状,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想到前几日,星离曾对他说的玩笑话,拏云忽而觉着,殿下待徐女官确然不同。
“劳烦徐女官照看殿下,我去那边守着,有事叫我。”拏云说完,一阵风似的,避到华璋殿一断的窄门后。
徐琬愕然,她只是问了一句话,拏云怎么跑了?殿下这么大个人,她也扶不动埃
错愕间,肩头忽而一沉,赵昀翼温热粗沉的鼻息清晰拂在她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