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与人之间，就像住在两个山头上的人，看起来近在咫尺，但若要走到一起，却要经历万水千山。

    公仪赋眼见着萧景卿轻轻巧巧地替自己清理伤口，眼见着他弄干净了衣服，手上亦不再流血之后，躺在锦被间发呆，明明上一刻脸上还残留着忧伤的颜色，但在莫如烟吵吵嚷嚷向萧景卿告状说是被欺负了之后，脸上立刻代之以些微欢愉。

    他突然觉得自己离萧景卿很远，他弄不明白萧景卿究竟在想些什么。虽以前他也从未见过萧景卿，但在那些他四处搜罗的白纸黑字中，萧景卿全然不是这种形象。

    公仪赋细细回想，但此刻他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在他心中，在大多数相识的人心中，萧景卿究竟是什么样子，有着哪些颜色。

    现下躺在他旁边，身体软呼呼，皮肤有些病态的白的萧景卿的形象太过鲜明。

    公仪赋枕着头强迫自己入睡，这一路还很漫长，巫山过去，便是华北平原，然后是太行山，过了太行，才算正式入得长安。

    他原不过是打算浅浅睡一觉，好避免这样一种安安静静的怪异状态，哪知这一觉睡了个地老天荒，直到萧景卿将自己打理好了蹲在他身边捏他的鼻子，这才悠悠醒转。

    “干嘛！”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任谁都不能保持一副好脾气，更何况公仪赋本就算不得什么好脾气的人，说话的语气难免重了些。

    萧景卿不甚在意，只替人一件一件将衣服整理好，放在手边随手便可拿到的位置，低声说了句什么就退了下去。

    公仪赋在床上干躺了半晌，适才有些反应过来，萧景卿……方才竟又是向他道谢。

    也许睡觉之前的那些举动，确是公仪赋有意为之，但醒过来之后，公仪赋摸着鼻子开始暗骂自己的多管闲事。

    虽他此时心中对萧景卿勾引萧景宁的猜疑已然消失了大半，且已经对那个人有了三分喜爱，但他绝不承认，只堪堪将剩下来的七分不喜表现在脸上，好叫……好叫萧景宁知晓，他公仪赋也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若哪一日，她萧景宁真正叫他给恨上了，便是做的再多，也再换不回来他此时此刻的满腹深情。

    萧景卿自是不知公仪赋一个人在暗暗腹诽些什么，亦不知晓公仪赋的打算，以及萧景宁虽也有所显露却始终不大明了的心思。

    他下得车来，便被莫如烟拉着去了他处。虽不知莫如烟是如何找到的，但这儿却是难得的人间仙境。

    萧景卿一双眼立时便亮了，多年以来层层堆积于胸的压抑与痛苦仿佛得到了缓解，他在莫如烟含笑的凤目里一步步走向开得正灿烂的花海，眼里亦光芒涌动。

    从外面看，这里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处山洞，山洞口甚至荒烟蔓草了无生气。但进得洞口，便会发现，这山洞一路弯弯折折，幽幽暗暗，人在其间，纵使双脚一直在走动，也会有种如坠地狱不得归途的渺茫与苍凉之感。

    莫如烟便是带着萧景卿走了这样一段路，两人一路双手交握，无甚言语，却端端生出一股子甜蜜幸福来。

    现下转过一道弯，眼里豁然开朗。入目是花鸟蝴蝶，放眼是蔓蔓草木。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便是说的此种妙处。

    萧景卿一步往前踏去，待得人在花中，方才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直觉清香入骨，妙不可言。

    他这才记得莫如烟还在边上，立时便伸出手去将人拉过来，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将半边身子压在莫如烟身上，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结结实实的欢喜。

    “景儿可喜欢这里？”现下四处无人，莫如烟乐得回到正常样子和萧景卿亲亲我我。

    “恩。”萧景卿的笑容真心实意，“烟儿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他不过随口一问，谁知身边良人竟陷入了沉默，抱着他腰腹的一只手却越来越紧，竟似要狠狠将他拦腰折断。

    萧景卿眉头紧紧皱起，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腰腹处阵阵钝痛传来，自是叫他痛苦难当，但莫如烟眼里狠扈的神色，更是叫他心疼难言。

    “景儿，”想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莫如烟稍稍松开了手，却仍是将人搂在怀中，半阂着眼，神色莫名，她道，“我有个故事要说与你听，你听是不听？”

    她面上先前的扈色早已散去，代之以长白千年冰雪的极寒，但在萧景卿主动抱着她借以安慰的时候，冰消雪溶，万物回春。

    萧景卿自然是愿意听的，但萧景卿还未及回答，那人便已幽幽开了口，她分明不甚开心，面上和声音里却带了丝丝缕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