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
为了帮小徒弟处理北上的障碍,陈开给洛茵茵留了一盏茶的时间用来惊讶。
洛茵茵像精神失常了一样在偏殿里一会坐一会站,一会又靠墙捂住胸、前,口中不停念叨着:“什么?天哪?不可能吧?啊?”
她是在仙界出生的。陈开飞升前待过的天音寺至今还是仙界一大门派,所以整个仙界礼佛的气氛比人间还要浓厚,颇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架势,每个庙里都供奉有天道战佛的塑像,其中最像的就是天音寺内那尊,不说和陈开一模一样,也至少有八、九分相似。
至于“陈开”这名字,其实也是常有人提起的。
因为陈开是到了仙界两年之后才剃度出家的,之前都没有法号,各大仙门里都流传着掌门和他切磋(被他暴打)的传说,所以结合上陈开这张脸,洛茵茵才会觉得如此眼熟耳熟,以至于瞬间就相信了。
再者说,清都公主是陈开的亲姐姐啊,她和陈开走在一起,会分不出真假?
这件事若是清都公主自己造假,那她胆子也未免太大,毕竟一试不就能验明真伪吗?
“时间差不多了,”陈开提醒她,“我和洛姑娘说一下正事吧——我打算带徒儿走北路,过冥河去仙界,如果洛姑娘愿意跟着,可以和我们一路同行,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先原路返回。”
洛茵茵惊魂未定,犹豫不决。
“柳儿快醒了,我去看看他,”陈开冲她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去,“洛姑娘可以先考虑一下,我们明日才动身启程。”
“啊?”洛茵茵下意识问,“南门小公子怎么了吗?”
见到佛爷下界,正常人都是要先跪拜的,但是洛茵茵年纪不大,没有城府,直来直去的,又怕又惊时会先显露出本性,一直保持着呆呆的状态,还有心操心别人。
“他刚突破心动期第三层,还需要一些时间休息,”陈开微笑道,“洛姑娘不必担心,等到晚上他就能出来见你了。”
洛茵茵这个小姑娘,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虽然初见时莽莽撞撞,但现在成熟了不少,而且本性至纯至善,胆大心细,将来必有造化,所以陈开对她笑了笑,就飘然离去。
独留洛茵茵一个,目瞪口呆。
“什么?——
“心动期第三层?!”
·
陈开来到小徒弟床边时,小徒弟还睡着,眉头微蹙,很不安稳。
陈开不忍心叫醒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闭眼莫念佛经,等他醒,没一会,他就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见陈开的一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怎么了?”陈开摸了摸他的头,十分不解。
“我死了吗,师尊?”小徒弟哑声问。
“怎么可能?”陈开笑了笑,想到一个词汇,“小娇气。”
南门柳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师尊竟然会这样说。
这是从前南门月给他起的小名,因为他尤其不耐吃苦,可早在他一懂事起,就不让娘亲这样叫他了。骤然一听到这三个字,还是从师尊口中说出来的,南门柳瞬间就涨红了整张脸。
小徒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刚才还病恹恹的,红了脸之后,却突然就坐起来,猛扑进陈开怀里,喊着:“不许这么说!”
陈开只好稳稳地接住他。
小徒弟从他怀里露出一只眼睛,又飞快低头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眼睛,跟个小猫似的。
“别动。”
陈开按住他的头,把他的脸捧起来看了看。
又长又厚的睫毛像鸦羽一样忽闪忽闪,其中夹杂了一星剔透的冰晶,正是让南门柳觉得眼睫痒痒的罪魁祸首,陈开用食指轻轻将它拨掉。
“是我没给你清理干净,”陈开将他按回了被窝,去小桌上端来一盅热着的灵药,递给他道,“喝了这个,暖暖身体,寒气自然就消散了。”
南门柳双手捧着汤盅,飞快瞟了他一样。
“师尊……我,全身……都是你帮我清理的嘛?”
陈开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
除了他,还有谁能清理他自己制成的冰霜?
“师尊!”南门柳轻轻放下勺子,埋怨道,“我已经长大了,你以后不能再这样。”
陈开恍然明白,同他道歉:“是我疏忽了,给你赔个不是。”
他成为天道已经太久了。
别说是一个孩子的身体,就是整个世界所有人的内心活动,在他眼里都是透明的,和一花一木没什么区别,既然每个人在他眼里都是“裸、奔”,那带起亲近的弟子来,也自然不会想到要避讳。
“哼,”南门柳用勺子舀了一口热汤,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知道,师尊没把我当人看。”
话说的是这个意思,但是有点奇怪。
陈开只好说:“……以后不会了。”
没想到他还挺敏感的。
南门柳不再说话,靠着床头,缓慢喝完汤,听陈开两句讲完对洛茵茵的交代,将汤盅放在一旁,才清了清嗓子,病殃殃的走下床,凑到陈开身边。
陈开正在回收符纸。
当初在素河的百闻阁买下一叠黄纸,在用来帮小徒弟筑基和自己铸体之后,现在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重复利用,在符箓背面涂上新的朱砂,画出阵法,再次注入灵力,制作了几张带有术法的符箓,方便到了北原之后散布在战场上使用。
做这东西需要专心,但陈开神识强大,可以一心多用,察觉到小徒弟凑过来,就问了句:“怎么了?身体还有不适吗?”
小徒弟摇头,贴在他身边坐着,像个小棉袄,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陈开一手按着符纸,注入了几次灵力,最后终于顶不住了,把符箓推到一边。
“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南门柳又瞥他一眼,眼神像小狗一样又乖又可爱,水汪汪的,似乎是糊弄不过去了,干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语气软软地说,“我就是担心,刚才我忤逆师尊了,师尊会不会怪罪我呀?”
陈开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了一句话,就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到底怎么回事?”他费解道,“你今天很不正常。”
他推开小徒弟,搭上小徒弟额头摸了一下。
“没发烧啊。”
南门柳:“………………”
“锻体之后应该体格更好才对,怎么会把脑子冻坏了?舌头似乎也有点问题,”陈开一手捏住他的脸,让他张嘴,“啊一声我看看。”
南门柳:“……啊——”
陈开一手按住他的舌头,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
“还是先休息半个月吧,”他最终决定,“可能是你太累了,先去把外衣穿好。”
南门柳无语,赌气起身,回到床边穿好自己的外衣,拎起来甩了甩才穿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没事,还是走吧。”
陈开不放心道:“雪原天气严寒,你生长在南国,不把身体养好了是不行的。”
“我身体很好!”南门柳一脸冷漠地说,“现在已经完全不怕冷了,北上还要好几个月,不用耽误时间。”
陈开没有理会他,整理着符箓,坚持道:“休息吧。我去说服洛茵茵。”
南门柳看着他坐在桌前的背影,眼神复杂,心中纠结。
真是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要对我这么好呢?
过了一会,他才又问:“师尊,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出家之后也曾饮过酒?”
陈开收好了符箓,又掏出来一张琴,是从皇宫里搜刮出来的,一边摆弄着琴弦,一边回答他:“是啊。你也想尝尝吗?”
“为什么?”南门柳又讪讪地回到了他身边,“破戒,是为了谁吗?”
师尊是杀过许多人,但在南门柳眼里,这些人就像赵国的皇室一样,仗着自己的权力作恶多端助纣为虐,杀这种人怎么能算是破戒呢?但他灵机一动,想到饮酒吃肉和别的清规戒律不同,师尊不像是贪图口舌之欲的人,怎么会破戒呢?
也许……
这可以成为他的一个切入点!
结果他只听陈开毫不在意地说道:“没有为了谁,当时我师父偷藏酒被我偶然撞见,他让我喝我就喝了。”
南门柳:“??嗯???”
陈开将琴上的弦一根根卸掉,神色淡然,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雪寂禅师居然会偷着饮酒?”南门柳大吃一惊,“他喝了什么酒,有这么好喝吗?”
“陈了千年的玉尘雪酿,号称天下第一美酒,我觉得也不过如此吧……”陈开不紧不慢地卸完了将整张琴弦,疑惑道,“你这么吃惊?据我所知,越是手里有钱有权的和尚破戒越多,反而是一些偏僻古寺里的散修更恪守门规。”
南门柳听得连连点头,所有所思。
“食色性也,你不必参考我们的戒律,只要注意别掏空了身体。”陈开抱琴起身,去外面的房间找琴桌,“走吧,我教你一些医修的法术,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会再锻个体就误以为是要死了。”
南门柳看着他的背影,暗道,我已经知道了啊,师尊。
我知道,你还俗了。
他跟在陈开身后,仰头看着陈开,认真道:“师尊,我不是贪生怕死,那时我还想,若要我为你而死,我也是情愿的,你信不信?”
陈开心中一动,对他笑道:“做师尊的,还用不着你想这些。”
此时,陈开还没有把他这句话放在心里,南门柳自己也只是下定了决心,却没有机会一表真心,却不想一语成谶,很快就在雪原上得到了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