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杀机(三)
按照我们原来的设想:撤离的路线,是与“行尸”群离开的方向,完全相反的。车子,会沿主路,驶出四环;直奔郊外的别墅山庄,杜家的大本营。估计,半路上就会有四叔的手下前来接应。即便他们来不了,也可以寻求警方的帮助。再则,采扬那边,因种种不得而知的缘故耽误了施救的进度;到了这会儿,理所当然的该有个回应了。况且,我的实时定位信息随时随地传送着,他那边绝对赶得及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们想得很好,计划实施起来也算顺利。除了大伯的失踪,还有那名保镖的死亡,一切都是按着预想的步骤在走的。当坐进车里的那一刻,我全身紧得快要绷断了的神经,已经全然地松下来;以为再不会遇到什么更加糟糕的意外了。
谁知,我还是小看了上天捉弄人的本事。风云不测,前路坎坷。即便你踏上的是艘诺亚方舟,也挡不住天不佑我。
不劳诚贞,去解释她话中的修辞之意。我,自己挺直了身板,向车窗外眺望过去——也是情不自禁地大张着嘴巴,震惊得半日,呐呐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主路上,乌泱泱一堆一片,站满了人,以扇形分散排开。从队伍的前方到后面,绵延近五百多米,往少了说也有上千人。
站在最前方的,大多是穿着制服的。他们,整齐端肃,正规列队,乍一看,威风凛凛,声势夺人。每一个人的面目表情,如雪塑冰刻,纹丝不动,像是睁着眼睛在梦游,又像是一排排发达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也正是因为他们死板的面相,没有情绪渲染的麻木不仁的脸孔,才让看到的人,觉得心里阵阵的发冷……。
队伍以正值青壮年的男人为主。可想而知,不容易对付。
相较之下,我们车内的几个人,能称得上有点身手的,不算那两个保镖,还是伤员;勉勉强强,萧靖和郑青宇是能抵挡个一招半式的。剩下的,连自保都是问题。
眼前的这幅情形,使我总算明白了,为何救援的警察迟迟没有赶到的因由了。他们,不是没来;他们来是来了,也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了面前。只不过,平日里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的神勇之士,也不明原因地感染了那些可怕的“病毒”。所以,我们的等待,自始至终,压根儿就没有任何指望。
他们,成了“行尸”;其可怕的程度,无疑等于是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要打一批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那是以卵击石啊。就好比:下山的猛虎,又插上了一对翅膀,想要在其手底下讨得便宜,找到漏洞,逃出生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再仔细地观察一番:警方队伍的后面,是身着许多不同服饰,打扮千奇百怪的普通市民。这些人,也以男人居多;奇怪的是,几乎看不到女人与上了年纪的。
这样一支队伍,是怎么组织起来的?又是怎么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的,从而对我们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的?细想起来,真真令人感到费解。
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行动。像一个,苦心酝酿了多时的,单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的阴谋。从酒店里无缘无故撤离的大批“行尸”,其行踪可疑开始;到引出我们从相反方向逃跑,又在此地设伏为止;一环套着一环,打得你是措手不及;玩的尽是《孙子兵法》的疑兵之计啊?!
果不其然,我们,中计了。
可笑我们,抱头鼠窜,惶惶而逃;自以为是寻得了一丝生机,却不想误入了人家苦心设计好的“华容道”。我可不敢奢望,“行尸”群里会突然跳出一个关云长来,好心地放我们一马。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生长在祖国一派繁荣富强,和平安定的环境中,从未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只在古诗词里领略一二的我;今日,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可以和残酷的战场比拟的严峻形势了。
双方,隔着坚实的车体,剑拔弩张,沉默地对峙着……。
好似,谁也没敢轻易下定决心,先发动攻击。
外面,身穿警服的“行尸”们,手里端着枪。枪口,冷冷冰冰地对着我们,似一口吞噬灵魂的无底深渊。普通的那些“行尸”,呆呆地簇拥在一起,直愣愣地盯着车中的人,像是等待开饭的一群饥肠辘辘的野兽。
假如,我们落到他们的手里,自是一顿丰盛的美食。
我,发自本能地攥紧了手中的球棒:当然不知道,光凭着它能不能解决问题,能够支撑多久;可在心理层面上,总是多了一份踏实可靠的安全感。
车,停下足有两分钟了。我们,也在这死一般的静默里,不折不扣地失神了两分钟。
一阵清风吹过:路两旁高大挺拔的槐树,兴奋地摇摆起大片的枝叶,传出仿如号角似的声响……景观花坛里的月季,仪态万方地攀满了隔离带的绿色铁网;五彩缤纷,争奇斗艳地探着风姿绰约的小脑袋。不似素日里,一贯的矜持文静,倒多了几分活泼俏皮;好似亟不可待想看一场热闹。
这样温暖的季节,这样美丽的花;处处是蓬勃崭新的气象,处处是明媚灿烂的希望。令人忍不住地想要留恋,缱绻生命之中的百般美好。
我,听见四叔把牙齿咬的嘎嘣直响,从牙缝里挤出了他的话:“往前开!加大油门,给我硬闯过去!”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肉硬,还是我的车硬!”
“好!”
保镖得了命令,沉下脸来,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前方,发动了车子。
坐在后排靠近门边的人,很自觉地绕上了安全带。诚贞,伸手过来,将我腰上的安全带,认真又认真地固定了一遍。然后,她瞅了瞅我,嫣然一笑:那笑中,饱满的情思,是我说也说不出来的,形容也形容不准确的复杂滋味。
此生:生离不辞,死别却来得格外容易。
我,回握住她的一只手,双手交握的刹那:自掌心传递过来的力量,充满了坚定的支持与信任;让本来一颗动荡不安,诚惶诚恐的心;瞬间安适了下来。
死,就死吧!反正,最坏也就这样了。就算让你活上几百年,也还是要死的;朝生,必然暮死;人生定律,道法自然。
“轰轰……。”随着发动机,震得肢体发麻的声响——保镖先生,一踩油门:整辆车,“嗖”地一下子,飞了出去!
车速极快,感觉车身都有在空中飘着的错觉。好像,我们正在炫技,拉开一场动人心魄的极速飞车表演。
围在前方的那些壁垒森严的“行尸”,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眼光直直地盯着我们的举动,立得稳如泰山;瞧不出一丁点儿的肢体或者是情绪上的变化。
他们,看到车子发动起来了,直朝着自己冲过去——一点踌躇也无,更不躲避。只是,端起了手中的武器,开枪射击——子—弹,如流雨滑过天际,噼哩啪啦地向着车子的挡风玻璃,就是一阵风急雨骤的扫--射……。我们,下意识地团缩起身体;耳畔是一声紧似一声的,击打之音。
直到没有真的看见子--弹飞进车内,才想到,这辆车是防弹的,做过特殊的改装。
在我弯下腰的时候,车子已经冲进了“人群”——车身,左右摇晃,颠簸得七扭八歪,活像是游乐场里,小孩子玩的“碰碰车”。我猜得到,造成车身这么乱晃的原因是什么;不用说,车轮下,碾过的,都是一个个大活人。
我,努力地做着深呼吸,一手抓紧了座椅,一手死死握住球棒;尽量让自己忽略掉,车身碰撞一具具肉体后,反弹加来的震颤。这一下,又一下的震动,意味着车轮所过之处,亡魂无数。
悄悄探出头去,望了望后面的车窗:开过的路上,两侧的轮胎,拉出一条长长的染血带,夺目扎心的血红。旁边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数不清的尸体,尚有,一个个满身是血的人,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地冲着我们疾驰的车子,凄厉地嘶叫……
诚贞,说的对:我们车,不是行驶在人间;真的是,闯进了阴冥地狱了。
没有办法,不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全得死在此地。在这个时候,我的怜悯之心,我的妇人之仁,拯救不了谁。
随着枪声,越来越密集,前方的风挡玻璃,不可避免地炸开了数条裂缝。车身,也渐渐凸起星星点点的弹坑出来。
开车的保镖,颈下渗出一层汗水。他,急急忙忙地说:“先生,外面火力太强了。再这样下去,防弹玻璃也会被打穿的!我们,支持不了多久!”
四叔,神色凝重,面部神经的末梢,一跳一跳的抖得厉害。他,目光如炬,厉声说道:“那就在防弹玻璃被打穿之前闯过去!要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保镖先生不再吱声了,只是脚下又加足了油门。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明白最坏的情况怕也是躲不过去了。车外的行尸,人多势众;我们藏身于一辆小小的车子里,要想避开他们的围堵,不太现实。一旦车子被子--弹打穿了,我们不外是直接暴露在枪林弹雨的集中攻击之下,只靠着手里的几件冷兵器时代的防身武器,不被打成了筛子才怪呢。
我,侧过脸,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萧靖,心中充斥着满满的歉意。
“萧靖,真对不住你……你说的挺对的,你每次遇到我,准没好事儿。如果,这一回咱们俩还能逃出去,你赶紧带着钱,离得我越远越好;去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吧。”
我,承认,现在说这话,有点“马后炮”了。既没法帮得了萧靖活命,又有点小矫情;但,一想到是自己要连累到他一起去死,就觉得于心不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心情,亦是不好过的。
萧靖,勾起了唇角,笑得特别狡猾:“怎么?你终于良心发现了?觉得再有钱,也不一定能买来我这么好的人了吧?!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你们杜家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假模假式的敛眉,一叹:“哎……。这是让我为你赴汤蹈火呢!”
“这次,若是全身而退了,你得好好和你那个宝贝弟弟说一声:就冲着我陪你出生入死的情义,酬金也得加倍啊?!……我妈,费劲巴力地给了我这条命,容易吗?!让你们这么糟践!……。”
我,不禁失笑:“好——你想要多少,回头我就和我弟去要!只要,你承受得了,就行。”
金钱,若是能让一切的付出,都能有一个合理的标价;那么,物移外撼,尽可自在随心。我,何乐不为?
“话说……。”我,思量了半天,话在喉间兜了一圈,方说道:“我,还一直以为,你那么为我出头,是有点喜欢上我了呢!……”
“啊?……。”萧靖,闻听,瞪着眼,梗着脖子,重重地咽下了一口吐沫;清晰地看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个来回。
未等开言,先是咔咔地咳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咳,让我担心他是要连着肺一起咳出来了。
两个脸蛋儿,由于咳嗽,涨得通红,显得红光满面,像是一枚枝头熟透了的果子。眼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向我,躲躲闪闪的,真是一言难尽。
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我,有些小人得志地暗暗窃喜:被口水都能给呛到的萧靖,笨笨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作者闲话:
昨天周末休息了半天,才换来今天的更文。实在不易啊,过年之前更文的日期还是不能固定,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