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朋友
细长洁白的银丝面，晶莹如玉的荷包蛋，碧绿苍翠的新鲜青菜，热气腾腾地装在白瓷碗里。
清凉寺的东厢房内，两个女孩子专心地对付着眼前的食物。
有几片面中的菜叶蓝衫少女似觉得有些老得发苦，随手夹出来扔到了地上。正静静喝着面汤的绯衣女孩子瞥见了，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脸色却有些微微沉了下来。
……
在这两天来的第一顿饱饭后，艾垂着眼睛开始收拾碗筷。刚刚吃饭时，漠轻寒告诉她，说在她回来前，杏姐与古爷爷让她们俩晚上到杏姐家去吃团年饭，她答应了。艾点点头，示意也同意。可心中不知什么地方，却总觉得不舒服。
然后，漠轻寒又找她要了几枚银币，说是买东西。艾给了，却有些奇怪她要买什么。稍迟，却看见她抱着两个布娃娃回来。
“你买这个作什么？”艾有种气得想晕倒的感觉。
“很便宜的，那家店正在大甩卖……”并未留意到艾的脸色，蓝衫少女将娃娃放到枕边，掏出包针线后，开始从包裹里翻她以前买的那块粉色缎子。
“再便宜也要出钱啊！”艾一把将娃娃扔到她身边，狠狠瞪住了她，“漠轻寒，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要弄清楚，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桃花源，不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时候，哪里还有闲钱作这个？！”
“难道说你就那么希望我们饿死在这里吗？”清悦的声音因怒气而在发抖，身上的伤处仿佛又痛了起来，“如果你不能解决问题的话就乖乖坐在那儿等着吃饭好了，至少不要老起反作用！”
“……”蓝衫少女眸中掠过一丝受伤的色彩，手一颤，细小的针尖已刺伤了指头，一小颗鲜红的血珠慢慢渗出来。
“我知道了……我已成了累赘是不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本来，还以为你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
看着那个淡蓝的身影，艾扑到门前，却咬住了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直到，她消失在视野里。
捧着头，她颓然地坐倒。
[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会冲动地说出那样的话来？仿佛连自己，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被今天所见到的那个少女的模样刺激了么？那种高贵的装束，灿烂的笑容，仿佛天之骄女的的地位，都是自己曾经拥有却又失掉的东西啊……我是在嫉妒么？这种原本只是书上见过的丑陋情绪也侵入了我的心吗？所以见到她便觉得刺眼，只因对比下更显得自己的落魄与不堪，于是下意识地直想躲开她，失掉了一向从容自若的心情，一颗心浮燥起来……连礼貌都丢掉了……]
[……是啊，的确是，自己本就一无是处呢……以前夺目的光彩，是因为有着层层华丽外衣的精心包装啊……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依着本能挣扎着想活着的弱者而已，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作不了……]
[所以连心也丢了么，这样子去迁怒别人，将罪恶全推到她人身上……不对的，这是不对的！漠轻寒是我的朋友啊，怎么能这样子责怪她呢……可是，那应该怪谁呢？怪这个世界吗？它逼得我们几乎不能生存……不对，不对呵，应该怪我们自己呢，因为太弱了，所以被人欺凌，弱是一种罪啊，不对么？]
[呵呵，呵呵呵……]
[一定要足够强大呢，强大到没有人欺负，强大到再也没有人敢欺骗，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所有在意的东西……]
[真心，这种东西，我还有么？好像在春天后的那个雨夜里我已经丢掉了吧……]
[温柔与善良……我有么？如果有的话，也不用保留吧……它们能为我带来什么？若拥有阴险卑鄙的特质应该能在这个世界里活得更好吧，只可惜我太笨，竟不知道怎么才能学会……但是至少现在我能学得聪明一点，早早丢弃这些可能被人利用、会拖累我的感情吧……我真是笨啊，若是一年前我知道这些，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呵呵，呵呵呵……]
冰寒的风扫过结冰的地面，拂散了坐在门前的少女的黑发，却化不开她黑瞳中渐渐凝实的冷意。
天已黑透了，远远近近只闻鞭炮声声。
漠轻寒却还是没有回来。
艾已真正担心起来。其它人的事情她不会管也管不了，但漠轻寒，至少是她的同伴。而黑金城的夜晚，治安一向差得很。她一个单身女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
艾不敢再想下去，拉开门，她冲进了夜色。
……
没有，
没有，
这里也没有！
苍茫的夜色里，立在陌生的街道中，脚下是有着新凝薄冰的积水石板路，能将人冻僵的寒气实质般缠绕在身边。
焦急的黑瞳，搜寻着记忆中的那抹蓝影。
深得近乎墨蓝的天空中没有星星，只有自木板门与窗棂间漏出的昏黄灯火。
……
在又转过一个路口后，搓着冻红的手的少女的眼瞳凝住了。
精灵般闪烁的晕黄灯光附近的那个人影……
淡蓝的衣裳，怅然的眼神……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那光与暗相交的阴影里。
象牙白的肤色，长而细的眉睫……那么孤单而脆弱却倔强的模样……便似千百年来便孑然立在幽暗之地的一株君子兰，茎叶修长而锋利，花朵美丽却淡漠……
仿佛是，那么的遥远，可是又，似乎是那么的熟悉。
风凝住了呼吸，空气割伤了脸庞，名为艾的少女御风般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轻寒，对不起……”泪水自憔悴的面孔滑下，润湿了嘴唇，沾透了面颊旁属于蓝衣少女的长发，“对不起……”
她的身体是如此单薄冰冷，夜色仿佛吸走了她所有的温度，只余下，最最脆弱纤细的外壳……
“……艾，我好像迷路了呢……”在开始的微微一僵后，蓝衫少女回应了她的拥抱，“本来想找家当铺的，可绕来绕来怎么也找不到……”
一对盈着蓝紫色光华的海楼石吊坠耳环在她摊开的掌心闪烁。
它们，艾认得。一直将它饰在耳上的漠轻寒曾说过，这是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明明以前还特别记了那家店的位置的……”
捂着她冰凉的手，艾摇着头只是道歉，泪水已哽咽了她的声音。耳边，那少女的话语轻轻，“玩偶店的老板娘说……若是我能给她的娃娃缝出漂亮的衣裳的话，她会以相当可观的价格来收购呢……这样子，我们或许就能养活自己了……”
……